只这一句话,洛琼花鼻头发酸。
陛下真是温柔。
可是陛下越温柔,她陷得越深,越觉得不安。
她不安于,觉得自己似乎会想要更多。
会多余一个皇后应该要的,会多余一个帝王能够给的。
同时她又不确定,陛下的温柔给的是谁。
是给的她。
还是给的皇后?
她努力露出笑容,见自己在傅平安双眸中映出的倒影,看上去并无异常,才开口道:“臣妾没事的,只是稍微有一点慌啦,一点点而已。”
傅平安见她神色轻松,点了点头:“这样。”
“嗯,陛下快去上朝吧。”
她转身离开,走了几步,脚步微顿,听见身后傅平安对琴荷说:“给朕束发。”
陛下要去上朝了。
两人独处一室的时光,终究只是偶然。
……
今日朝上,局势大变。
殿中少了数人,看起来非常显眼。
王霁在朝会开始之后,先宣布了上官命等人的罪行,表示首恶上官命与王琼自相残杀,已经伏诛,其余人等也收押在监,若还与此案有关者,若能及时自首,可既往不咎,勇于揭发者,可得奖赏。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朝上就变成了互相指认与哭诉求饶大会,又抓了几人之后,傅平安问起田€€。
毕竟田€€居然不在。
而且田€€和上官命从前来往甚密,竟然没有人举报他。
于是傅灵羡上前表示,田€€被上官命在朱雀门前气得病倒,当场晕了过去,如今已经被送回家救治了。
傅平安当即表示上官命罪不可恕,查抄家产,流放全族,她则会在明日亲自去看望御使大夫田€€。
同时,也宣布了新的大农司和廷尉令人选。
无人有异议。
于是傅平安又说:“关于永安王与永安王妃追封谥号一事,朕又有了新的想法,诸位觉得直接封为安帝安后不好的话,朕也可以同意在前面加一个继字,但是,牌位还是要迎入祖庙的,不然朕逢年过节如何祭拜呢。”
田€€不在,于是范谊终于还是硬着头皮问:“那太后那如何说呢。”
“太后……”傅平安的表情突然冷淡下来,她望向王霁,王霁便拍了拍手,很快有穿着内官服侍的人被宫中侍卫押送到了殿中,身后还有侍卫抬着一口箱子。
王霁望着为首的内官开口:“贺方,你就把你知道的,当着满朝大臣的面说出来。”
那被和太后一起在千秋宫关了好几年的贺方,如今早已不复当年看管傅平安时的傲慢嘴脸,他伏地磕头,声泪俱下:“太后一直忧愤于惠帝早亡一事,而宫中……而宫中所来讲道的太平道道人,又教导太后巫蛊之事,所以太后一直在私底下诅咒陛下……”
满朝哗然。
“朕本不欲说此事,然而太后所为,已然枉为人母。”
贺方身后的箱子被打了开来,里面放着一些一看就模样诡异的法器,木偶,匆匆一瞥,上面写着陛下的名字。
群臣不敢看,纷纷将头撇到另一边。
傅平安抚额长叹:“母虽不慈,子却不能不孝,太后所为,伤透朕心,朕于是愈发想念亲生父母,诸位爱卿,难道不能理解么……”
陈松如上前一步:“陛下所求,合情合理,礼的根本为情,而且永安王也是高祖之子,谁能说不是正统呢?”
无人敢在上前。
如此,这件事终于有了进展。
是陛下想要的进展。
……
洛琼花差不多处理完零碎事宜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陛下还在宣室殿与丞相等人议事,洛琼花简单用了晚膳,又有宫人过来通报,说太后吵着要见陛下。
从中午开始,太后就一直说要见陛下了,洛琼花也忙着,就没管,不过这次事情有了点变化,因为宫人补充了句:“太后说,见皇后也行。”
洛琼花却也不敢擅自去见,于是犹豫了一下,决定去宣室殿告诉陛下这件事,结果刚走到宫门口,傅平安就迎面走来了。
对方昨晚夜晚没睡,这会儿多少有些疲惫之色,然而双眸发亮,看见洛琼花,脸上露出笑意来:“那么巧,你怎么知道朕过来了?”
洛琼花道:“臣妾正要去找陛下,太后一直吵着要见陛下。”
傅平安流露出不耐,但冷笑了一下,却说:“也行,朕就去见见她吧。”
她瞥了眼身后的贺方,道:“贺方,你也一起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天色已经漆黑,北宫内却没有点灯。
薄四娘直愣愣望着窗口,看见围墙之外似乎有灯光的光晕亮起,忙站起来走到门口。
大门已经被锁住,她出不去,外面也有人守着,她忙问:“是不是皇后来了?”
外面没人应声,过了许久,忽听见齐刷刷跪地的声音,随后是傅端榕的声音:“起来吧,把门打开。”
来的是陛下。
薄四娘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她本以为今日陛下是不会来了。
整理了许久心情之后,薄四娘不得不承认自己再一次败了。
于是所有的激动和慌乱褪去之后,最重要的事变成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陛下已经知道他们是怎么下毒的了么?
皇后又有没有中毒呢?
皇后若是没有中过毒,是否自己还有一丝机会?
冷静,她该冷静些。
于是忙往回走,想找个地方坐下,显得从容些,结果刚走了一半,一群人就已经进来了。
宫灯幽幽照在鞋面上,过了一会儿,室内也点起灯来,薄四娘微眯着眼睛抬头,看见傅端榕站在门口,仍穿着朝服,但是头冠已经摘了,露出一张如月华一般皎白的面孔。
薄四娘一时恍惚了,觉得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第一次见到永安王妃时的场景。
当年那位宫装丽人走进殿中,殿中数十人齐齐扭头看她,只觉得一片华彩霞光迎面而来,珠翠环绕,锦缎披身,有美人兮,婉如清扬。
就连文帝都在私底下说:“田家是出美人的。”
但走近了仔细一看,也不像。
傅端榕没有永安王妃那样一颦一笑中带出来的艳,她的底色是冷的,于是乍一看美,看多了,又叫人有点惶恐。
当然,也许这是身份带来的。
薄四娘有些苦涩地想,无论是谁,当她坐在最高的位置上时,大家见到她时,想必都不会在第一时间在乎她的外貌的。
她当然首先是天子,然后才是美人。
薄四娘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但喉头干涩,甚至有些刺痛。
“太后渴了?还不倒水。”
身后立刻
有宫人到了一杯茶水过来,薄四娘注意到这茶水是傅端榕带过来的,杯子举到眼前,她却一时有些不敢接过来。
过去几年,有无数个瞬间,她想过死了算了。
但是真到了这个时刻,她又不舍得死了。
她不敢接,听见傅端榕笑了声,道:“太后难道不敢喝么?”
薄四娘终于开口,声音嘶哑:“皇帝,今日吾或许不该听从谗言,前去朝阳宫,但、但吾也没有别的错处。”
傅平安听到这话,一时也不得不服气,太后的脸皮是很厚的。
当意识到洛琼花所中的毒就是太后所下的那一刻,傅平安是非常愤怒的,但是如今过了三天,大约是意识到太后已经毫无办法,愤怒消退了不少,转而变成了一种讥诮。
她上下打量太后,问:“没有别的错处?”
这眼神令薄四娘觉得屈辱,因为这有种对方好像已经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的感觉。
但她仍然挤出笑来,道:“皇帝,吾还有什么错处呢?”
傅平安抬手摆了摆:“你们先出去,朕与太后单独聊几句。”
众人鱼贯而出,房门被虚虚掩上,一缕冷风从缝隙钻进来,若有似无地拂过发丝。
傅平安脸上的神情终于变作赤|裸|裸的厌恶,她盯着太后道:“你联合晋王给朕下毒的事,朕早就知道,无非是为了想钓大鱼出来,所以任由你们自以为高明,但你居然还给皇后下毒,真是丧尽天良。”
太后愕然。
对方说的如此直白,她哪还能不知道对方一定已经完全调查清楚,但她仍是觉得不甘,开口道:“皇帝……皇帝如何能这样说呢,你有何凭证,皇帝,你该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吾无论如何也是你名义上的母亲,若是这种空穴来风的消息传了出去,皇家脸面将置于何地。”
傅平安目光冰冷:“哦?皇家脸面?”
太后只觉得这目光叫她胆寒,但她还是鼓足了勇气:“你说中毒,可你和皇后根本一点事都没有,这既没有凭证也没有后果的事,也要安在吾头上么?”
傅平安笑了:“是,是,您说得不错呢,那您说,朕一直以来身体虚弱,是什么缘故?”
这分明是你装的。
萧四娘这样想。
但她嘴上说:“大约是娘胎带来的病症。”
傅平安道:“朕小时候身体也是不错的,既然不是中毒,那朕觉得应该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她提高声音:“贺方,你进来。”
太后在这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贺方被人从门外推了进来,于是立刻跪在了地上,他不敢抬头看太后和陛下,于是干脆闭上眼睛一鼓作气道:“娘娘,您做的那些符咒与巫偶,奴、奴已经都给陛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