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于是在绣竹洲上了岸,最近的学舍,是竹院。
……
屠维学舍之内,已经彻底变了个氛围。
因做不出来,大家便也都放弃了,有人发呆,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埋案抽泣。
岳红石觉得这考试也没了什么监考的价值,便干脆走到外头透了透气,透过竹林的缝隙,刚巧可以看见不远处的溪云湖。
碧波荡漾之中,一架豪华的游
船正缓缓驶来,岳红石先是一愣,随即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又走进考场内去了。
一进去,她便底气十足道:“不准闹了,没有看到外面的考场守则么,若是没看到,我给你们再写一遍贴在门上。”
考场确实是寂静了一瞬。
主要是所有人在这个时候,都非常吃惊地望着岳红石。
包括莫教习。
“咱们也没怎么吵啊。”陈辜明没好气道。
他本来就因为做不出来题心情不好,此时见一个根本没见过的教习冲他大呼小叫,顿时更生气了,道:“你是谁啊,从前根本没见过。”
岳红石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目无尊长,行事散漫,不守规矩,实在难以想象,太学竟然教出了你们这样的学生。”
这话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本就是娇生惯养的一群人,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激,陈辜明跨过桌案走到岳红石面前,揪住她的领子:“你竟敢?”
他看了两眼,突然想起来了:“你是那个黔首吧,我想起来了,竟还真得了个官身,几年前也闹得沸沸扬扬。”
边上有人道:“她是黔首?你怎么知道的?”
陈辜明得意道:“我自然是比你们知道得多些……”
这么说着,松了手,嫌弃道:“碰到你本公子都嫌晦气,你不会真觉得自己一步登天了吧,就等着吧,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官还能做多久……”
话音未落,陈辜明忽听到有人低低惊叫,他疑惑回头,目光扫过,瞥见门口站着几道颀长的身影。
他顿时僵住。
因便是匆匆一瞥,他也看出那穿着与气派,并不是常人。
果然,他面前的岳红石率先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行大礼道:“陛下万岁,卑职不知陛下前来,竟在陛下面前喧哗,请陛下恕罪。”
傅平安也惊讶了一下眼前这人的反应竟然这么快。
她一路走来,其他学舍看起来虽然学生散漫,但似乎也还好,她正想着还是之后用答卷成绩太差来找茬,便听见此处吵闹。
她过来了。
看见了如此“精彩”的一幕。
简直就像是演出来给她做把柄的嘛。
她一时也没把岳红石认出来,但弹幕认出来了,说这是几年前在太学偷偷贴大字报的三人组之一。
傅平安就也想起来了。
还挺巧。
这么想着,她把目光投向了,岳红石对面那刚才发表了惊人言论的青年。
她面无表情,淡淡道:“你又是谁呢,竟然能控制朕的官员,能做多久的官么?”
屋中众人顿时跪作一地,无人敢发一言。
……
到了晚上,羽林军在太学和朝阳宫门口的公告栏都贴了处罚文书,于是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因饮鹿宴考场学生散漫口出狂言而大发雷霆。
文书的意思大概是,朕希望能不错过人才,所以才一直不停地扩大太学规模,增加投入经费,甚至对许多“不敬”言论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如今得到的回报却是一群不学无术,甚至用家世背景来欺压教习的学生,实在令人失望。
陛下实在气得够呛,甚至透漏了要暂时关停太学,将所有学生遣返原籍的消息,一时之间官员们纷纷上述求情,特别是与陈家有关的。
因为据说虽然骂了所有学生,但真正被羽林军带走了也只有一个,是个陈家的后辈。
因陛下当夜就回了宫中,于是就算求情,也只能等到上朝或者私下里递折子,但次日又是休沐,于是一时之间,大半个魏京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乱转。
而在这个时候,回到宫中的傅平安,叫人找来了竹片和宫中做木工的大匠,准备做一把折扇。
她画好了图纸,大匠也来了,傅平安仍不放心,道:“竹片可要打磨光滑了,不能割了手。”
大匠觉得这个嘱咐简直是一种羞辱,若不是面前是天子,高低得说上几句。
不过面前既然是天子,他就恭敬道:“陛下放心,保准磨得像是铜镜似的光亮,小人做这行已经二十年了。”
他看了图纸,觉得这东西非常简单,很快就做出来了,做出来之后却又好奇:“陛下,这是什么呢?”
傅平安将折扇打开:“看不出来么,是一把扇子。”
大匠惊讶道:“确实,还易携带,东西不难,贵在巧思。”
确实,傅平安也这么觉得。
她第一次知道有折扇的时候,便觉得这扇子确实方便,可是宫中她也不需要打扇,别的事又更加重要,所以她没想过,要特意做这么个其实没多大用的小东西出来。
直到洛琼花觉得热,又没带团扇的时候。
她便想,若是有把折扇随身携带,不就方便很多了么?
这位大匠果然不愧是有二十年经验的,东西做得精致,只不过待做出来,天色也晚了。
傅平安忙将折扇揣在怀里,兴冲冲往景和宫走去。
待走到宫门口,甚至整了整衣服,深吸了口气。
随后她一愣,心想,为何她会紧张呢?明明也不是第一次送礼物了。!
第二百零七章
袖中漏出一截折扇的流苏,是洛琼花喜欢的鹅黄色,傅平安低头望着,将这流苏塞进袖中,因为若有所悟。
或许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用心想的礼物。
是她在心中念着洛琼花所需所想,想出来的一件。
她突然想起某一年她过生辰,洛琼花给她做了一件里衣,针脚不算漂亮,送来的时候说,是睡觉的时候看她的衣服旧了。
傅平安很惊讶,打开柜子说,她新的里衣还有一柜子。
洛琼花看着有点尴尬,却也没说什么,只是之后就没再送这些了。
此刻傅平安才想到,这所代表的并非事物本身的价值,而是当时的心意,就好像她画下图纸的时候,嘴角也是上翘的。
傅平安停下脚步,冷不丁回头问琴荷:“你记得么,有一年娘娘送了朕一件里衣……”
琴荷道:“奴婢记得。”
“后来去了哪?”
琴荷笑道:“陛下放心,奴婢妥善保存起来了。”
傅平安脸上微讪。
过去的自己竟还没有琴荷细心。
她道:“你叫人去拿来,今夜朕穿那件。”
这么说完,迈进了景和宫去,分花拂柳到了寝宫,见洛琼花正坐在廊下,描一盏花灯。
正描着,抬头看见她,一愣,将灯递给了静月,起身道:“臣妾还以为今晚陛下不来了。”
因为若是傅平安会过来,通常都会赶上和她一起吃晚膳。
傅平安迈步过去:“上元节都已经过了,怎么想着做花灯?”
洛琼花的耳朵突然泛红,低声道:“闲来无事做做呗。”
傅平安见她大约是因为太过于专心,额角起了一层薄汗,便顺势抽出了折扇,打开给洛琼花扇了扇。
凉风带着花香,叫洛琼花立刻打了个喷嚏。
傅平安吓了一跳,连忙收了扇子:“冷么,前日看你不是还热么?”
洛琼花哭笑不得:“那是正午,眼下天可黑了,但臣妾也不是冷,只是闻到了香味……咦,这是扇子?”
傅平安点头:“是,这样就方便携带了。”
洛琼花接过来,将扇面迎
着灯光打开,看见勾勒的金边的纸上画着一树梅花,黑色的枝和红色的花瓣,用金粉点了花蕊,边上写着一行小字€€€€“三月初五绘以赠妻岁岁平安”。
洛琼花怔怔问:“这是陛下想出来的?”
傅平安若有所指:“你知道这是怎么想出来的。”
洛琼花又问:“臣妾说这行落款。”
傅平安点头:“是。”
洛琼花收起扇子,又小心展开,傅平安道:“不用那么小心,它可以随意折腾,也很容易做,坏了大不了再做一把。”
洛琼花摩挲着扇柄:“这扇子呢?陛下有空做?”
“那……我没有这样的手艺,是宫中匠人做的。”这么说完,她迟疑道,“是不是亲手做更好?”
洛琼花笑着摇头:“没必要,陛下亲手做这个,费时费力,伤了手就更糟了。”
她低头,纤长的睫毛落下一片密密的阴影,在灯光下不住颤抖,傅平安一愣,伸手摸她的脸颊,洛琼花抬起眼来,眼中照进了一片碎金般的灯光,和带着笑容的眼神揉在了一起:“臣妾太开心,差点失态了。”
傅平安闻言,又是高兴又是心疼。
高兴是洛琼花果然喜欢她的这件礼物,心疼是这么多年她才想到这桩。
两人便依偎在廊下,又是低语许久。
待晚上洗漱完换上衣服,洛琼花抬头看了眼傅平安,便有些惊讶道:“陛下这件衣服,袖子怎么一边长一边短?”
傅平安刚还没主意,低头发现一边袖子果然长些,无奈叹了口气,还为说话,洛琼花突然道:“啊,这是……”
她想起来了。
傅平安本还想着再给对方一个惊喜呢,但眼下看着洛琼花的表情,却又好像是个惊吓,洛琼花满脸通红,道:“当时的手艺……确确实是差了些,如今不会这样了。”
傅平安眼睛一亮:“你以后还会给我制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