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平安道:“秋试的事你就全权交给云平郡主,她会想办法的,其余事情,把司丞相和祝澄叫来,只是少了一半人而已,再提一半人就可以了,对了,去监察院找一个名叫岳红石的人,带她过来见朕。”
王霁道:“那届时若有传言……该怎么办呢?”
自然是陛下失道的传言。
傅平安道:“传言这种东西,自然是看大家信哪一种了。”
……
不知不觉之中,柯月弥习惯了宫外的生活。
每个月有二十天,她去太学上课。
最开始她以为作为地坤她一定会受到嘲弄,结果没有,太学有一个地坤班,里面有约莫十几人,都对她很好。
而府中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奴仆等,管家很细心,在第一天就给她看了账册,教会了她如何看账本。
皇后娘娘说的没错,外面有更大的世界。
若说唯一叫她烦不甚烦的一件事,就是柯蓝鸢了。
他们两的宅院就分在隔壁,算是邻居,更方便了柯蓝鸢每过一段时间就要来问她要钱,要的也不多,多是些酒楼瓦舍的花销,话虽如此,也够她厌烦,不仅如此,对方每次过来也没好话,总要说一些类似于“你真没用”“都住进皇宫了魏天子也不喜欢你”这样的话,听多了,柯月弥更不想见她。
但冷不丁回过神,发现柯蓝鸢居然有个把月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柯月弥还是产生了一些疑惑。
对方突然有钱了不成?
想到这,莫名心生忧虑,这天从太学回来,路过柯蓝鸢的宅子,柯月弥驻足停留了一会儿,见门口竟然连门房都不在,好奇地进去了。
刚走到门口,便听见有人说话,用得还是胡语,说的是€€€€
“放心,绝对活不下来。”
柯月弥呼吸一窒,直觉心脏骤停,连忙又往后退了出去。
回到门口,正慌不择路要跑,却又想到什么,停下脚步。
思索间,柯蓝鸢出来了,看见她皱眉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柯月弥道:“刚来,你是怎么回事,今日没去太学么。”
“干嘛去啊,我又不是小孩子。”柯蓝鸢摆手。
柯月弥看见对方腰上多了一块水色颇佳的玉佩,脚上的鞋似乎也是新换的。
柯月弥试探着道:“只是想着,这两个月怎么没来问我借钱了。”
柯蓝鸢顿时恼羞成怒:“我自然也有来钱的门路,真以为没你不行了?”
“行行行,就是
问问呗,你也不必为了一点点钱就不好意思,我有自然会给你,毕竟,咱们才是同族。”
柯蓝鸢闻言微怔,似乎也被说服了,微笑了笑,从怀中拿出一个金镯子,递给了柯月弥:“之前问你借了不少钱,这个给你,算利息。”
柯月弥伸手接过,指尖微颤。
“怎么了,冷?”
“嗯,不觉得有些降温了么。”
柯蓝鸢笑了笑:“你还想进宫做那魏天子的昭仪么?”
“嗯?”
“再等等,未必没有机会。”
柯月弥仿佛是没当回事一般地随意笑了笑,心中却一阵阵发冷。
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深夜,她仍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那听到的陌生胡人所说的话€€€€放心,绝对活不下来。
谁活不下来?
柯蓝鸢又为何说,她会有进宫的机会?
再联想近日魏京的风波€€€€
临近秋试,朝臣却罢官,有人说这是因为陛下刚愎自用,却也有人说,这是大臣以势压人。
柯月弥其实不想管这些事的,但身在太学,这些事还是传入了她的耳朵。
今日她还听说,秋试的事已经完全交给了太学处理,明面上的负责人是博士祭酒,实际上是云平郡主,还有就是,前几届毕业的几位学生,在私底下号召€€€€
有那么多人罢官,正是他们能任职的机会,就算没有正式官职,也可以去公廨里投名试试,说不定就会被用上了。
这言论一出,便是很多低等世家的子弟都是蠢蠢欲动,今日太学实际上都没什么人在上课,都去找门路去了。
她如今看了一些书,也渐渐能看出一些门道来,显然,陛下和一些官员在打擂台,眼下看,两方都不想认输。
除非出了什么能决定一切的事。
比如说呢?
这事实在有些超出柯月弥的思考范围了,但是她本能地觉得不对劲。
她忍不住从床榻上坐起,回想起自己过去这二十年不到的日子。
实际上,到魏京的这一年,反而好像开始知道做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了。
从前在王庭,比起人,更像
是迟早要上供给上天的牲畜。
决定一个人是什么人的,到底是什么的,是出身么?如果出身并不令人满意,她难道不可以自己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么?
柯月弥深吸了一口气,披上衣服小跑着来到了管家的房间,敲响了管家的房门。
管家打开门,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柯姑娘,出什么事了。”
柯月弥道:“我能见娘娘一面么?我知道,您肯定有和宫中联系的方法吧。”
若说这管家真的只是单纯的管家,便是柯月弥也是不会信的。
管家果然也没否认,只犹豫道:“娘娘?这……娘娘生产在即,不太方便。”
“那陛下……”
想到魏天子,柯月弥还是略有点退缩。
魏天子很美,但也很吓人。
但她还是鼓足了勇气,道:“那见陛下可以么?”
“陛下繁忙,未必有空见你,但我可以写个帖子递上去。”
柯月弥道:“定要见我,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
管家看着她沉默了片刻,突然道:“若是很重要的事,怕是不适合堂而皇之地去觐见吧。”
“啊?”柯月弥怔了一下,半晌点头,“是,确实。”
“那姑娘只管睡下吧,明日醒来,便可以见到陛下了。”
“……可我睡不着。”
“去睡吧。”
对方神情认真,柯月弥只好回了房间又躺下,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没过多久便昏昏入睡,再次醒来,她看见眼前是一片贝母镶的窗户,每一片贝母都完整而巨大,被磨成薄薄的光滑的一片,阳光照在上面,如梦幻影。
这样奢侈的装饰,只有魏国的皇宫中有。
果然,她听见魏天子的声音:“你可以说你想说的话了。”
她抬头,看见这声音从一片高大的红木屏风之后传出,所以她只能听见魏天子的声音,看不见她的样子。
说实话,这让她稍微没那么怕了一点。
虽然过来之前说了那样的话,但实际上眼下再想起来,柯月弥又有些不确定了。
那真的是很重要的话么,会不会只是误会了呢?
但是无论
如何,她还是开口道:“是这样的,昨日我去柯蓝鸢府上,竟然见她府上一个下人都没有,却听见一个胡人和她对话,说€€€€放心,绝对活不下来。”
“然后,然后柯蓝鸢对我说,我还有进宫的机会,我自是不想进宫的€€€€我是说,进宫做昭仪的想法是没有的,但我觉得她的话好像是这个意思。”
“好,我说完了。”
柯月弥屏息凝神,等着魏天子的回应。
然后她等来淡淡的一句:“哦,朕知道了。”
就这?
柯月弥略有些惊慌,尴尬道:“或许是我多想了。”
屏风之后,却不止傅平安一个人,洛琼花依偎在傅平安身上,因为柯月弥这句话,扭头瞥了眼傅平安脸上的神情。
傅平安的脸上阴云密布,是已许久没见到的一种无情的冷酷。
或许是察觉到了洛琼花的神情,傅平安脸上的阴云稍稍褪去,语气平静道:“你回去吧,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之前怎么生活,之后也怎么生活。”
洛琼花轻轻握住傅平安的手。
待柯月弥被带出去了,傅平安道:“挺有趣的,柯蓝鸢看着只是个纨绔废物,却没想到,只是某种让人掉以轻心的假象而已。”
“臣妾没看出她有这样的心机。”
“嗯,也许是有人教她的。”
这么说完,傅平安吐出一口气来,道:“不应该让你听到这些,毕竟你本就不太舒服了。”
洛琼花摇了摇头:“若什么都不知道,才让人心慌。”
这么说完,她沉默下去。
柯蓝鸢找了胡人刺客,想要刺杀谁呢?
不可能是傅平安,因为她知道自己做不到。
那么,就只能是……
洛琼花看着自己微肿的脚踝,苦笑道:“像我这般,到时确实不好跑。”
傅平安伸出手将她拥在怀中,冷冷道:“他们做不到的,而且,他们要为有这个想法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