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矛盾,他一面很强大,一面又让人想保护。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再三提醒他:“燕老师,我跟之前的导师闹得挺僵的,他跟院长关系很好。”
燕知正把整理出来的数据压缩,抬头看她,“你害怕他们找你麻烦?”
“我害怕他们找你麻烦。”薛镜安脸上第一次露出一点犹疑,“这个姓邹的院长上杰青的时候就想找我爸托关系,结果那一年他成果不够被刷下去了。等我爸退休之后,他今年才评上的。”
“我知道了。”燕知开了一个新硬盘拷数据,“但如果你不担心你自己,就不必担心我。”
等了一会儿,他把拷好的数据递给薛镜安,“转过来的第一个月不用做实验,先做背景调研。相关的文献按年份回溯,重点看我的引用。每周来我办公室聊一下。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
薛镜安把硬盘双手接过来,比刚来的时候显露出更多的信任和依赖,“如果我每周中遇到额外的问题,可以来找您讨论吗?”
“当然,随时。”说完最重要的,燕知的态度温和了一些。
他甚至有些羞涩,“实验室相关的问题可以直接问晓生,我跟他打过招呼了。实验室的学生人都很好,他们也会非常乐意帮助你适应。”
燕知给实验室打了个电话,把杨晓生喊过来,让他带着薛镜安去安置座位。
办公室的门被带上,房间里只剩下燕知和牧长觉。
刚刚在燕知跟薛镜安谈话的过程中,牧长觉一直安静地看着他,存在感极低。
但是现在事情办完了,燕知莫名觉得房间里有些低气压。
他给自己接了一杯热水,也递给牧长觉一杯,“我的工作,是不是比牧先生想象中要无趣?”
“不会,”牧长觉摇摇头,“非常有趣。燕老师如此舍己为人,三言两语就能施展的人格魅力远远超乎我有限的想象力。”
燕知没能一下子理解他的意思,只是端着热水静听。
“我一直以为燕老师只是意气风发年少有为,”牧长觉依旧保持着温和的微笑,“没想到每一次都能刷新我的认知。”
“你到底想说什么?”燕知的背慢慢绷直了。
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但他很清楚牧长觉在不高兴。
“刚才你们聊的内容,我也非常感兴趣,想向燕老师讨教。”牧长觉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燕老师”。
“哪一部分?”如果是讨论工作,燕知就没那么紧张。
他端着水坐下,刚好和牧长觉形成一个对角。
“燕老师总说科研始于兴趣,那我想问关于燕老师做得最成功的课题……”牧长觉也向后靠在了沙发上,用一种无比轻松地语气询问燕知:“燕老师当年,是要戒掉什么不存在的感情?”
安静。
“那个课题,是我导师交给我的。”燕知手里的纸杯被捏得微微变形,“我当时手上只有一个项目,而且做得很集中,所以出成果更快一些。”
牧长觉若有所思地点头,“我不太懂科研领域的事,但是我大致了解了一下康大这两年的毕业形势,神经方向只要发一篇一区文章就可以保证博士学位。燕老师提前毕业一年,能发七篇代表作,难道只是因为集中?”
燕知回避了他的视线,“我当时也没有别的事情干,总不能一件事也办不好。”
牧长觉脸上的笑容稍微僵了半秒,声音轻而温和,“你怎么会一件事也办不好?你事业和人际都很会处理。除了你自己的身体,你还有哪件事没办好?”
燕知的目光有点茫然。
他感觉牧长觉从今天早上起来就有点说不上来的情绪。
现在他更确定了,牧长觉就是在跟他生气。
“牧先生还有别的事儿吗?”燕知滑动了一下鼠标,盯着空白的桌面,“我要工作了。”
他不想争吵。
因为他没立场跟牧长觉吵。
如果牧长觉觉得自己惹他生气,就不应该留在这里。
他刚刚被牧长觉的话一激,感觉肚子隐隐的有点疼。
燕知又喝了几口温水想压一压,却于事无补。
他想让牧长觉走,然后自己去弄点药吃。
幻象就不会这样。
幻象从来不跟他吵架。
“我等会儿要见别人,牧先生可以先去忙。”他看牧长觉不动,又委婉地提醒。
燕知不知道自己嘴唇已经白了,只觉得后背上慢慢在渗冷汗。
牧长觉看了他一会儿,从沙发上走过来,“怎么了?”
“没事儿,没怎么,”燕知坐在椅子里有点动不了,“就是有工作要做。”
牧长觉在他身前蹲下了,摸了一下他的手,“不着急了,跟我好好说,是怎么不舒服?”
“我没不舒服。我只是想工作。”燕知把手抽出来,“你不是问我怎么能四年发别人七倍的工作吗?这就是我的工作节奏。”
“我问错了,”牧长觉轻轻捋他的小臂,“不动气,我问错了。我刚才听你们说的那些,有点心急。”
“你急什么?”燕知用一种近乎冷漠的语气问他:“关你什么事,牧先生?”
他多希望牧长觉无法察觉他声音里的颤抖。
“好,不关我的事。”牧长觉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那我现在就是个普通同事,你不舒服,我也不能干看着,对吗?”
燕知没吭声。
他也实在是疼得有点说不了话。
牧长觉揉揉他的手指,“你告诉同事,同事把你气得怎么不舒服了?”
燕知终于忍不住捂肚子了,“疼。”
他疼得有点迷迷糊糊的,感觉身前的人又温柔起来,符合他的设定了。
牧长觉试探地把他往怀里护,“放松点儿,不动气了,怪我。”
一句多的他也不敢问。
昨晚看的体检报告一字一句地扎在他心上。
燕知的循环消化呼吸,就没有一样是完全没问题的。
牧长觉小心护着燕知死压着的小腹,“中午我让小陈把饭送过来,我们在这儿吃行吗?”
燕知出了一额头汗,全贴在牧长觉侧颈上,“牧长觉,好疼。”
“我知道,我知道。”牧长觉深吸了一口气,极轻极慢地呼出来,“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燕知眨了一下眼,把牧长觉的衬衫领子弄湿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牧长觉替他压着点肚子,把他没轻重的手挪开,“怪我,我的问题。”
燕知小时候就有过肠道应激。
他第一次要跟牧长觉出国玩的前一天,激动得上吐下泻,结果闹得两个人都没去成。
燕知本来就挑食,肚子一难受更是地狱级别的难喂。
“反正都得吐了,你还逼着我吃。”他委屈地抱怨,“牧长觉,你对我不好。”
“我保证揉揉就不难受了,”牧长觉并不放弃,“这次肯定不会吐。而且出去玩的机会多得是,天天还担心我出去玩不带你吗?”
牧长觉的保证就是有用,那次之后燕知就没吐了。
那几天都是牧长觉一口粥一口菜地哄着吃的,没任由旅行落空又生病的小燕同学因为伤心食不下咽。
“没事儿啊,揉揉不疼了。”牧长觉一手护着燕知,一手跟陈杰发消息。
“吃药吗?”他轻声问肩头的燕知,“我给你拿?”
燕知摇头。
他随身只带一种药。
现在也不想吃。
“到沙发上躺会儿吗?”牧长觉看他实在是虚弱,低声问他。
燕知没回应。
陈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燕知蜷在沙发里,消瘦的身型几乎完全被牧长觉的大衣掩住了。
雪白的卷发被汗沾湿了,散落在深色的沙发上,显得燕知的脸色尤为苍白。
“怎么了?”陈杰声音放得极轻,把几盒不同种类的肠胃药从包里往外掏,“早上不还说让我带他爱吃的,怎么突然不舒服了?”
“我说错话了。”牧长觉破天荒地跟陈杰解释了一句。
陈杰看了他一眼,“上次我就感觉出他肠胃不太好了,吃饭好难。所以那时候我说让牧哥你别吓他。我家小猫就这样,吃饭跟闹着玩儿一样,吓唬一下三天都吃不好。”
牧长觉回给他一眼。
陈杰一个激灵,也没住嘴,“燕老师身体不好,你就不能让让他?你千方百计让他跟你一起工作,总不是为了气他?”
牧长觉面无表情地沉默了几秒,淡淡问他:“那你说说,我怎么千方百计的。”
“那谁知道啊?”陈杰低头小声嘟囔,“我也没有这种自己身兼主演制片出品和编……”
“你准备换工作了?”牧长觉从胃药里挑出来一包冲剂,兑好冷热水之后抿了一口试温度。
陈杰话锋一转,“这个冲剂我跑了三家药店才买到含蔗糖的宝宝专用,大人喝的都是苦的。”
“你把热水袋充上电。”牧长觉交代完陈杰,蹲在燕知身边轻轻捋后背,“喝点药再睡。”
燕知没醒,往沙发角落里面蜷,皱眉,“难受。”
“我扶着喝,是甜的。”牧长觉声音极低地劝说:“慢慢的,我们喝一点就休息。”
牧长觉扶着他起来的时候,燕知没反抗。
他喝过太多这样的“药”。
哪怕只是安慰剂,也好像总有些效果。
哪怕口干舌燥地醒来,嘴里也似乎残存着一点甜味。
他枕着牧长觉的肩,小口小口抿了半杯药,又出了一头汗,几乎是累得昏睡过去。
陈杰在旁边看得大气都不敢喘,用气声问:“燕老师的身体怎么会这样啊?这怎么才能养好啊?”
牧长觉担心燕知喝了药躺不下,直接把人抱到了腿上,一手揽着,一手轻轻给他揉着下腹。
燕知呼吸又慢又深,几乎有些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