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徒弟打包好了东西,连人带货一齐齐扔到灵素峰门口。
这未免有失体统。
乃太初境闻所未闻。
于是越长歌深思熟虑之下,决定自己离家出走,不用徒弟们动手。
得亏她几个弟子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便是相当激进的作风。倘若自己再不动弹,一个两个能在耳根子旁念出茧。
也罢。
正巧她还在水边踌躇,恐怕过河会湿了鞋,这时候正缺人推个一把。
打开房门,天光未明。
只在远山处,露出一点含蓄的鱼肚白。
目前正值春日,黄钟峰上无人打理的野花爬满了整座峰,粉的紫的,颇为娇嫩。
越长歌将纳戒戴好,浅吸了一口气,从花海中穿过。
现在时辰还早,天都没亮。
这会儿她不能直接去灵素峰,身为长老,还得参加一下太初境例行的晨会。
太初境历来有这个规矩,早晨将在于主峰春秋殿内,召开长老集会,共商宗门大事。
也不是每天都有大事要讨论,几乎剩下一半的时候,几张老面孔都是在喝茶闲聊。
这种闲聊的机遇,不甘寂寞的越长歌阁下€€€€肯定是会出席的。
况且多多参与也很有些好处。
至少若是碰上难关,找小掌门多要点俸禄,开口就理直气壮了很多。
主峰地盘最大,山花也开了。
红艳艳的,花团锦簇,很有生机。
越长歌乘着一片云过去,盯着满山花色看,以往她会很喜欢这样浮华又热闹的场面。而今日,却缺了一些赏玩的兴致。
今日比较特别,待会儿晨会结束以后,她还得拦着柳寻芹,蹭上她的灵素峰。
还债是一个方面,其实她€€€€
其实……
不管了。反正是她尊贵的医仙大人先开口的。
柳寻芹很少食言。
应该不会拒绝。
应该?
这种莫名的如蔓草丛生的想法盘亘在心间,以至于她和小掌门打招呼时都有些心不在焉。她坐在了自己惯常的座位上,等着其他长老来齐,一时春秋殿内寂静下来。
“在想什么?”
先是嗅到了一阵浅淡的香,然后是瓷杯搁碰木桌,€€€€€€€€倒水的声响。
越长歌目光微挪,瞧见了女人白皙手腕上带着的红玉镯子。
此乃她又一个师姐,云舒尘。
云舒尘住在半年飘雪的鹤衣峰,曾经多以体弱抱恙的由头缺席。前些年,她唯一一个徒弟卿舟雪也混上了长老之位,此后一峰二主,其中缘由甚是复杂,一时很难说清。
不过这晨会,一般是卿舟雪来的。
“呀,您来了。”
越长歌奇道:“那么可爱的卿小师侄哪去了?”
“在教训她那几个不成器的徒弟,一时很难脱身。”云舒尘优雅地喝着茶,抬眸一瞥,却盯了她许久。
久得实在过分了些。
越长歌不由得微微后仰,蹙眉瞥了回去,“本座虽然生得国色天香,也经不得这般露骨的目光。”
云师姐还是温温柔柔的老样子,她挪开眼神,不紧不慢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师妹还是把心事都写在脸上,一点长进都没有。”
“和柳寻芹有关?”
越长歌一愣,掩下眸中惊异,她情不自禁地拿指尖抚了下面颊,“真有这般明显……我脸上写着有字?”
“方才见你隐约蹙眉,心不在焉。”云舒尘将茶杯放下,意味深长道:“我坐在你旁边,你却来不及反应,目光若有若无,总是盯着柳寻芹惯常的位子瞧€€€€哪怕她还没来。如何?”
越长歌又忍不住瞪她一眼,察言观色的女人最讨厌了。
然而云长老的兴致已起,甚至微微凑过来了一点:“她怎么你了?你又怎么她了?”
这话听着好生诡异。
越长歌没了辙,倚在靠背上,慵懒地拖着语调:“……我能怎么她?她看起来也不想怎么我。”
“嗯?”
云舒尘愣住,“你们先前不是一道出门寻药了么。就我和卿卿下山那会儿。”
“……”
此事的确不假。
前些年,柳寻芹座下的大弟子出了意外,丹田俱毁。那个叫做白苏的孩子很是特殊,一来她陪伴柳寻芹的时光最久,二来她也是她尽心培养的下一代峰主。
不过那段时日灵素峰的老峰主面上并无异常,只是比之前沉默了一些,也更为忙碌了一些。此后一段时日,她与越长歌一起,下山收集一些惜贵药材,想要寻求挽回之法,可是最终天不如人愿,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云舒尘惊诧道:“你们还没成?那你们下山干了什么?”
“这不废话么。”
越长歌觉得有些扎心,揪着自己垂在胸前的一小缕发梢,围着指尖饶了两三圈:“看来有人年纪来了。寻药,方方正正两个字,撇竖捺横哪个笔画不懂?”
云舒尘叹道:“不是不懂,只是没想到。”
越长歌说:“你也知她为了治徒弟,面上不显,心里定然焦急。我就提议和她分头去找,这样快上许多。”
“后来……不知不觉,一人往西去,一人向东寻。”
“什么?”
云舒尘轻笑一声,嫌弃道:“你和我掐架时诡计多端,怎么一对上她头脑就和没开过光一样。”
“人家去采药还非带着你一个外行?为什么不带徒弟们?许是她心中已有了计较,不过还摸不准,亦或是纯粹心情不好想找你作陪。你想过深意么?”
云师姐慢悠悠的调子,骤然在越长歌心中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她沉默片刻,狐疑道:“是吗?可那不是我主动下山的。”
“不该如此啊。”
越长歌将那段不相往来的旅程仔细捋了捋,若有所思道:“按照柳寻芹惯来的脾性,她只是想压榨我罢了。”
“是么?”
越长歌刚欲回答,却发现这音色似乎不是云舒尘,让人熟悉得害怕。
她骤然一惊,一寸寸扭过头,正巧对上柳寻芹。
浑身的血一下子从头凉到脚。
云舒尘立马若无其事地喝茶,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和越长歌谈论€€€€哪怕方才发现柳寻芹进门走过越长歌身旁时,也没让她把脑袋扭回去。
“不不……怎么会呢?”越长歌眨了下眼,让僵硬的笑容变得和蔼可亲一些:“师姐心慈手软,最是善良€€€€怎么舍得压榨别人。”
在说这话时,越长歌又有点肉疼那十三株九转回魂草的市场价。因而显得并不算特别真诚。
柳寻芹冷笑一声,并未多言。
5
第6章
几人浑然不觉。
年轻的掌门正向几位老迈的长辈投来目光,里头压着几分不易觉察的好奇。
她叫林寻真。
比在座的各位年纪都小上一辈,却已经贵为一派掌门。
太初境当年以剑宗发家。她是太初境开宗立派以来,第一个并非是剑修却当上掌门了的人物,称得上是划旧迎新惊天动地之大举。
每日对着一群老人发号施令,寻常人都会心里犯怵。可是林掌门心性过人,这方面倒是如鱼得水,只不过€€€€
那群长辈们的茶后闲谈,她难以掺合得进去,不过每次有什么风草动,林小掌门总是支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待到诸峰长老陆续来齐以后,掌门便宣布,万年如一日的晨会开始。
如今宗门一切太平,若无大的变故,就只剩下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柳寻芹落座以后,神态似乎没什么异常。
而越长歌瞥了她一眼,背脊则莫名撑直了几分,姿态一反方才慵懒。她今日难得安静地听着掌门讲话,甚至时不时轻点下颔,似乎颇为赞同。
看起来甚是专注。
看起来罢了。
“自从前些年一战,魔域的版图扩大到了大半个九州岛。其后几年格局再变,南部留存的仙宗崛起,以我宗为首……”
虽然涉及修仙界曾经避之不及的魔族€€€€但是掌门的语气却并不凝重。
仙魔之间的确曾掐得你死我活,自上古时代以来,就是天生的克星。不过那都是灵气复苏之前的事情了。
现在大家的关系已不再势拔弩张,甚至在一些方面还有友好的贸易往来。由于隔的近,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相互的观念多有碰撞之处,撞来撞去,竟然都对互相包容了一些。
掌门在谈太初境与魔族的女君前些日子在中部做的一些妖丹、金石之类的生意,有些琐碎。
越长歌的心中冒出一个念头,据说魔族那边好女女成风,也不知自己写的那些个女子情感话本能不能卖的好一些。
不过如今似乎并没有什么体面的渠道。
她也只是想了一想。
余光总感觉有人在看自己。
越长歌顺着那道目光慢慢看过去,仿佛已经忘记,那位子上坐的是柳寻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