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好了,你可以闭嘴了。”
一个不错的闲聊又被掐断。
越长歌幽幽一叹,不再说什么。由于这几日过得太平淡,临到晚上睡前,居然连话本子的灵感都挤不出来。
与此相反的是,另一本跟踪记录日常琐事的稿子却越堆越高,多得堪称恐怖。摊开来一看,也没什么营养,闲得都开始记载柳寻芹她在一次炼丹时共眨了多少次眼睛。
【三月十九,洪水。
脾气何时竟这般好了,听到了却竟没与我置气,庆幸的同时似乎也逐渐让人冷静下来。
早些年太初境里那群小孩子还挺八卦的,总爱传些谣言,我与你的,传来传去铺天盖地。一直无动于衷,我本以为你是孤僻惯了,毕竟没有哪个年轻小辈敢与你说这些事。
如今看可能是想错了,也许你根本都不在意?】
她记这些东西比较随性,乃至人称也是换来换去,落笔之时就没打算给别人看,前篇连不上后文,自己看得懂就好。
【四月十日,晴方尚好。
记食谱一则。
鸟肉洗净,葱打结以及姜片一齐放入,而后撇去浮沫,留下汤底。灵素峰后厨的腊肉不错,切碎放入汤底炖半个时辰。鲜笋洗净切丝,焯水,一起炖煮,直至于香气四溢。】
【四月十一日……】
越长歌翻了翻以前的,在空白纸中添了今天的。有时她能写很长,有时则潇洒地以一笔带过。
【四月十五,天气亦晴。
旁侧敲击,未遂。】
拿在手中,掂量掂量倒也不少。
越长歌一见写到了这个地步,无法,又不舍得扔掉,她从弟子居那边找人要来了点浆糊,将留有墨字的那边向内折去,然后将它们的折迭边对齐,书脊粘合在了一起,还顺便套了个封皮,装模作样地像新书一样摆在了架上。
才刚把书放好,门外又传来几声轻叩。
越长歌一看天色,心中已了然。
这个时辰一般而言,是用完晚膳以后。柳寻芹收的那个相当能哭的小崽子,结束了一天的辛勤修行,近来总是爱往她这里跑。噼里啪啦,倒豆子一般,将自己每天遇到的值得抱怨的事或是高兴的事情抖落抖落,有明有暗。
少女屈着双膝,蜷在凳子上,双手环抱住自己,怨念道:“师尊讲话实在是太言简意赅了,她好像觉得我一听就懂似的。可是雪茶师姐却连连点头,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蠢,我只能跟着点头。后来我去请教师姐,结果师姐说她只是想早点回去浇花……”
要不要告诉这孩子……其实这个说话的声响,她隔壁的师尊其实能够听见呢?
越长歌悄悄在心底流露出一个笑容,但是面上却半点不显,只是装作讶然地挑了挑眉,任她自由发挥着。
嗯,既然自己淋过雨。
便不给这可怜的女娃娃打伞了。
“那桑枝呢?”
“唉。”明无忧却冲着越长歌故作老成道:“她每日的担子还挺重的,又要愁死了。我一般不去打扰她。免得听她总是抱怨,要是大师姐还在就好……”
大师姐还在就好了,原来桑枝总是这么叹息。
越长歌闻言微微摇头。她估计柳寻芹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师姐从没有表现出任何遗憾,也很少提以前的事。
她一向如此,做着该做的,平静到甚至有些冷淡了,但却很难说心里在想些什么。
距离越长歌搬到灵素峰上,勉强才过了一月。
这一日。
灵素峰上的植被,肉眼可见地又繁茂了一些,有些不知名的药草到了时候,竟也长出一点点淡白色的小花苞,不甚显眼,低调地掩在叶下。
翠绿的藤蔓也爬上了窗前,整个丹房几乎要被绿意笼罩。
柳寻芹才刚熄灭丹炉的火,还带着滚烫余温的丹药落入她掌心,她抬头时习惯向越长歌的方向看过去。
那女人似乎又在放空自己,手上没有懈怠,俨然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在想什么。”
柳寻芹盯了她半晌,顺便开口问。
果不其然。
一阵香风掀起,某人飞快地出现在了她身后,仿佛死寂的水井里一下子窜起了浪,而柳寻芹随便一句话都是咕咚投入里面的石头。
不是一层两层,而是千层浪。
“你终于是想起我了?”那女人瞬间变得神采奕奕:“打算回去吗,还是打算放过我了?柳柳可是想通了,完全可以让人家干点别的富有意义的事,而不是在这一隅丹房之内蹉跎青春。”
她蛊惑道:“我会的事情可多了。”
“别的事?”
柳寻芹蹙眉。
越长歌软下嗓音,继续蛊惑着,仿佛是东海边会唱歌的鲛人一样,声音在耳畔缭绕:“什么都可以哦,师姐,考虑考虑?你不觉得眼前的生活太无趣了么,你已经炼了十一日的丹药了,也看了二十多日的书,每晚还是枯燥的修行,治病救人的大头又交给了徒弟们,让去药阁坐着这种事都变得万年如一日呢。但是本座很明显是个不小的变量,也许你可以将注意力适当挪一挪……”
“什么都可以么。”
“那当然了。”她柔声道,说尽好听的话:“本座来这儿的前一天就是这么说的,怎么舍得拒绝我亲爱的师姐呢。只要给我记在账上€€€€”
柳寻芹把玩着手中两颗漆黑如墨的丹药,似乎在思忖些什么。
一阵短暂的沉默。
“那么,”师姐终于认可道:“明晚你到我房内来一趟。”
越长歌脑中骤然呼啸过很多场面,手上猛地一歪,险些让桌面掰断自己的指甲。
20
第21章
叶梦期身为黄钟峰的大师姐,近来过得相当操劳。
二师妹丹秋近日桃花运连连,据说又心动了一位别峰的姑娘,正在穷追猛打中,无心回峰。
三师妹陈跃然是个不安分的,不亏掉钱已经算很好了,还得提防着她拿钱出去做生意。
更小的师妹慕容安……这是唯一一个老实巴交听摆布的,每天都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和师尊,可惜像个呆瓜,实在很难放心把事情交给她干。
余下一群甚至都不是内门弟子。全是她们热衷于捡孩子的师尊,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的摸出来的。
太初境收徒有底线,并不是想收就能收。弟子需要先入外门修行,通过笔试,还得经过内门大比正式选拔,最后将名单呈去掌门殿。掌门核查无误后,联系各位长老的意愿,最后将各位新苗苗分去诸峰。
虽说她家师尊花里胡哨不大靠谱,但总之也算是一方长老,不好全然无视宗门尺度。
所以黄钟峰的弟子看着多,却有一大半都是野生的徒弟€€€€内门考核相当严苛,很多人都过不了。
叶梦期冷着脸敲了个响指,一颗圆润的水珠出现在她的指尖。
“下一个。”
一百零六师妹走过来,叶梦期控着水珠,相当粗鲁地蹂躏了一番她的小脸,将人洗得晕晕乎乎地扔了出去,“好了,一百零七,下一个。”
“我不想洗脸……大师姐!”跟前爆发出一声抗议的奶音。
“不想洗也得洗。”叶梦期无情地将她搓了一通,如法炮制地扔了出去,又叹息道:“下一个……该死的,好不容易给你们洗完,我还得去买菜做饭,都麻利点儿。”
一百零八已经是最小的一个。
当然,叶梦期并没有洗一百零八个,约莫第八十号小崽子往上,基本还是能够自理的。
下峰前,她把四师妹慕容安从睡梦中唤醒,催促着她去盯着那帮无法无天还不爱洗脸的小家伙们,免得让她们自个闯祸。
慕容安睡眼惺忪,圆圆的脸颊上满是压出来的头发印子:“哦……好,好,大师姐,我这就去。”
叶梦期点点头,催道:“快去,我得走了,再晚一点都没早集了。你看着点,别让她们玩火,也不能下河摸鱼,你知道吗我们峰上养的鱼都快绝种了,更不能挤在一起人迭人,也不可去爬嶙峋怪石€€€€”
噼里啪啦一声巨响,慕容安走错了道,撞上了墙,她捂着额头晕乎了一阵,不好意思地看向叶梦期:“大师姐,那个……我又记错了,原来这里没有门。”
“……”叶梦期似乎也没抱太大的期望:“我希望我回来时,那帮小崽子还是活着的。”
嗯,让人绝望的峰脉。讲完这一句,叶梦期在心底刻薄地评价道。
叶梦期来到早集,一面咬牙切齿地和米面贩子砍价,一面在暗暗埋汰着几个不中用的师妹,这其中并不包括慕容安€€€€再怎么说小师妹也是做了事的。而老二和老三,早就结伴不知溜到哪儿潇洒快活去了。
心中烦躁,生意场上便咄咄逼人,大杀四方。
那米面贩子被砍得有些招架不住,一看这年轻女子腰带上的灵鹤式样,再一看打扮,嚯,仙风道骨。
他却又不怎么相信似的,迟疑着把东西递给她:“太初境的?这年头修仙的人都这么穷了吗,还比不上咱这喝风长大走南闯北的。”
摊上个不靠谱的师门是这样的。
叶梦期只能报以微笑。
早告诫越长歌少捡几个,结果那个心里没数的老女人每次都故弄玄虚,掐指一算,说是缘分来了妙不可言嘛。
叶梦期在心底里叹息,买了一堆以后,腹诽着伸手往兜里一摸,又一摸,再迅速地摸了摸全身。
竟是空荡荡的?
她愣了一瞬,连忙将那兜翻开,只见底下微妙地破了个洞,划痕瞧上去是人干的。
该死的,早知道就该把钱放在纳戒里。
贩子一见这阵仗,当下黑了脸,就差对她破口大骂。叶梦期站在原处有些尴尬,只好硬着头皮问:“……等下,能不能赊账?”
“你这个€€€€”一根手指头从对面弹出来,直指她鼻尖。
“啪”地一声,一个钱袋子轻飘飘地飞了过去,刚好落在老板胸膛上,又正好被他手忙脚乱地接住,低头一看,便将骂声咽了回去。
叶梦期错愕抬头,被一把猛地拽了过去,脸颊被捧了起来,挤得甚是变形。
“为师的大乖乖,一月没见你怎么混成这样了?”
面前的师尊还是熟悉的风采,一股子花里胡哨的气质。越长歌此刻目光相当沉痛地打量她,将她把着左看右看,硬是少看了二两肉出来:“果然黄钟峰不能少了本座,就像鱼香茄子不能少了鱼。”
叶梦期猛一回神,不可置信地看向那钱袋子,什么?历来穷得叮当响的师尊到底经历了什么,身上居然能出现这种东西?
“师尊,那钱……”叶梦期肃然。
“不要怕,孩子。那都是你柳师叔的。”
叶梦期骤然松了口气,“您只要不借鹤衣峰的就好,那边坐地起价,不似灵素峰一样严谨。”
她拿好了货,越长歌正巧和她结伴而走,米面粮油买了,还有些蔬果猪肉之类的,这次一并捎了回去。这些库存不少,施好防腐败的法术,应该足够黄钟峰那帮学不会辟谷的小崽子们啃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