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长歌恰好将她的神情变化收入心内,倒觉得那小妮子格外奇怪。看来这合欢宗前任和现任宗主的关系€€€€似乎相当恶劣呢。
良久,莲思柔慢慢悠悠道:“哦,不愧是九州岛第一医仙。”
无涯宗宗主却道:“柳医仙真是友人众多,如合欢宗这种教派原也有些人脉。也是,本宗听闻云长老亦有亲戚落在魔族,不愧是一门师姐妹。”
这老头儿是不是有病?一句话能够同时得罪三个人。
如今仙魔之间的关系没有那般紧张,甚至还多有往来,这也算不得一个禁忌话题。不过由于九州岛历史如此,对于有魔族血脉这一事……多数人心里还是有些忌讳的,只是嘴上不说。
越长歌额角一抽,分明地感觉到了太阳穴的突突。
云舒尘还是温和地笑笑,仿佛没放在心上。
坐在她一旁的卿舟雪虽没说话,却略带不悦地虚虚地扣了一下食指。任谁都能看出来,这是下意识唤剑握剑的手势。
蓬莱阁阁主没吭声,静观其变。
林掌门一直没有插嘴,直到气氛莫名紧张起来,她于心底轻叹一声。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但未曾想到在太初境弟子试炼大比上也能发生这些龃龉。
无涯宗的关系和太初境一直不咸不淡的,算不上热切,只有明面上相当死板的往来。其一就是这当今宗主谢闳好大喜功,又贪图美色,人品实在颇有争议。加上他又自居门中所修行道法乃是当年八仙留下的孤本€€€€乃万道之源,故而心性矜傲,瞧不起太初境这一片后起新秀,更以合欢宗为妖道而不耻。
其二便是,医仙当年拒诊过他的独子,这件事儿掌门只听闻过一些风声,但由于她执掌太初境不久,对于这些老前辈的事情也不太清楚。
但越长歌她清楚得很,心里盘算了一下陈年旧账,又兼之先前被那老头盘问的不悦……
愈发觉得叔可忍婶不可忍。
掌门刚欲开口,却见越长老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半点不客气地怼了回去:“哟,阁下没朋友也没亲戚原是因为仙家道法太过精纯,这真是小刀划屁股€€€€开了眼了。”
此言一出。
大殿之内,诸位脸色相当精彩,大抵是在憋笑。
无涯宗宗主眉梢一蹙,不屑道:“越长老身为一峰峰主,口中之言却似乎毫无峰主风范,呵呵,倒如乡野村妇一般。”
自打这句话蹦出来,场面便有些失态。
越长歌讶然道:
“那确实。这儿恐怕没人能比得上您高贵,坐在本座身旁简直是奇耻大辱。下次本座一定建议掌门给您单独安个座,挂墙上怎么样?多插三炷香。够尊贵吗?”
无涯宗宗主脸色一黑:“你€€€€”
“你什么你?”越长歌瞪他一眼,终于发飙,语速极快如砸串珠:“哪个字冤枉您了?顺带您还是让您家那少爷好好在后院里待着,少带着他那筑基不到的可怜修为以及内门笔试都过不了的浆糊脑袋来惦记本座的徒儿,成天一腔热血往胯下涌想不变成痴儿也难。你们无涯宗不嫌丢人老娘还瞧着碍眼!”
掌门:“……”
无涯宗宗主脸都气绿了,嘴上两撇长须都快被一股郁气喷起来。可无奈是声势大不过她,论思维敏捷语串如珠也比不过,碰上这奇葩女人堪称完败。他也只能阴沉沉地坐在原处,任由胸口剧烈起伏。
养天宗宗主柳良一见这阵仗,又莫名发觉他太姑奶奶似乎与这位黄钟峰峰主相当要好。思量一番,心下立马有了定夺。
他干笑两声,打圆场道:“这,这越长老真是……”
一时竟也想不到什么话来形容。
云长老笑了笑:“我们师妹一向是性情中人,有话直说,无涯宗宗主既是前辈,想必应当不会过多计较的?”
她也向来是会气人的,一句四斤拨千两,让人架上去下不来台。
最终无涯宗的老头没有吭声,冷笑几下,别过头去,兴许也有些懊恼刚才失言。
越长老发完功,顿觉心气舒畅,先前良久的郁闷也一扫而空。虽说身旁的老头气成了个怨鬼,她却浑然不在意,指尖在扶手上敲敲点点,又恢复了轻快的神色。
她正去看徒弟大展身手€€€€
定睛一瞧,罢了没有展,她俩还是在站桩。
无趣至极。
越长歌抚过耳畔鬓发,心里又突然一跳。她连忙默念口诀,传了一道声音给柳寻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了一嘴:
“本座其实,平时还是很温柔知意,端庄娴静的。柳长老以为呢?”
然而。
又是一番让人心塞的沉默。
“这几个字有沾你边吗。”
柳寻芹终于开口。可能严谨的天性到底没能让她睁眼说瞎话。
越长歌刷一下子扭过头去。懒洋洋地冷哼了一声。没良心的。她决意以后她家老迈的师姐被喷到墙上去,自个儿也只瞧瞧乐子,再不替她多说一个字。
然而放在扶手上烦躁地敲敲点点的手指,却被另一层温凉的东西覆了上来,再也动弹不得。
“为何要拘泥于此。”
越长歌感觉身旁投来一道视线。她品着手上柔嫩的触感,错愕扭头。
柳寻芹看着她,轻描淡写道:“若有人欣赏你,会因为你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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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于神识之内的传音,并非如耳朵所听那样。声音会随着心脉鼓鼓震动,于脑中空灵地回响。
犹如天外。
越长歌听得手指蜷了一下,扣紧扶手。而手背上的那点压力随之散去,无声地宛若丝绸滑落。
她莫名感觉到了一种遗憾。
€€€€师姐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心脏跳了一下。
€€€€什么意思?这是在鼓励本座发扬恬不知耻的美德吗?
心脏又跳了一下。
€€€€怎么听起来这么像告白呢。她欣赏我?
纵有波澜万丈也挡不住心跳迅猛。
€€€€天哪。
越长老的想象力在这一句话里奔腾起来,宛若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飞溅了自己一脸,又于水雾里涌现五彩斑斓的虹。
她从“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到开始紧张地思考“以后合籍时要宴请哪些亲朋好友”直至于掠过了一切浮沉陷入“以后柳寻芹她该如何平衡事业与本座”的纠结。
打住。好像想得有点远。
越长老的声音柔下来,酥媚入骨,打着转儿飘向了柳寻芹。
“没听懂。不知柳长老说‘有人’,这是何许人呢。”
然而,还没有收到柳寻芹的回答。
太初境演武场上,突然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巨响。
春秋殿内的所有视线,都朝映天水镜里看过去。
只见叶梦期双目紧闭,额上汗如雨下,忽地口吐出一口鲜血。
而那位合欢宗女修也是满脸痛苦,身影晃了晃,一下子跪倒在地。
她勉强睁开眼睛,眼前很快袭来一片影子。一把细剑自琴匣里抽出,抵上她的喉咙。
发丝一碰,即刻断掉。
那合欢宗女修气力已经耗尽,仰着秀美的颈脖,下巴擦过剑刃,似乎有些不甘心,恨恨问道:“幻境与实际无异,你是怎么从梦里醒过来的?”
大师姐虽然赢了比试,脸上却不见晴色:“我根本没有入梦。”
她拿剑刃拍了拍她的脸蛋。
合欢宗女修一脸懵:“为什么?”
叶梦期一把拎起了她的衣领,双眉微蹙,斥道:“为什么?因为我穷得睡不着觉。下次劳驾编得真实一点。你看我师尊那样像是能随时掏出一锭金条且勤俭持家的女人吗?!她不把我薅干净就不错了。”
叶梦期把她甩下了擂台。
围观比赛的弟子们大为震撼。
殿内的长老兼宗主陷入沉默。
越长歌欣慰道:“嗯哼,不愧是亲传大弟子,对本座的理解果然深刻。”
这到底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钟长老身为她的师兄,一口老血哽在心口。
合欢宗虽说输了一筹,但莲思柔并不以为意。反而笑着说:“越长老的徒弟,果真也是不同凡响。”
越长歌扫了莲思柔一眼,那女人的眼里盈盈,笑意温柔,里头不知藏着什么,仿佛两人真如眷侣一般。也多亏她生得好看,观感还不至于太过下流。
越长歌莫名开始反省。遭了,柳寻芹看待自个不会也是如此?
不会的。越长歌勉强地想,本座哪里有这么流氓。
真是的。
不然早就对着师姐的脸一顿猛亲。
脑筋一抽,又开始隐隐作疼。越长歌抚上额头,又想到€€€€可是师姐那么保守,各人看观感不同。自己在她心里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唉。
她每想起她,一念为喜一念为忧,或是明媚或是酸涩,实实在在地牵筋动骨。
这样不好。
越长歌强迫自己去专心看比赛。
其后的几场比试四平八稳,没了乐子可瞧。殿外的阳光一寸寸爬过阶梯,映入堂内,显得异常缓慢。
然而有一场。
柳寻芹却微不可闻地蹙了眉。
一名少女身披天青色,一撩衣袍,从从容容地上了台面。
她的长发在脑后扎了起来,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眉尾一扬,拱手让礼,英气逼人。
那是养天宗那位屡次想要拜入柳寻芹门下却惨遭拒绝的少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