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长歌将一片枫叶握在掌心里,轻轻地,揉皱在小小的褶里,她顺手一抛,又将揉成团的叶子丢入湖水中,看那团小东西在水泊里慢慢舒展,像是光芒腾一下扩大。
好像她给柳寻芹盛的那碗星星。
越长歌盯着那水流不说话,这次她才不会去的。
毕竟她已经去找过她很多次了,上次,上上次。
六百年来,几乎每一次。
眼前是青叶照水,用目光拨开叶影向前看去,湖面广阔舒然,碧得像绿螺,自有一番雅趣。
越长歌坐在水边,对湖奏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叶梦期刚才动身去买了点小玩意,她给自己留了一个,剩下的递给慕容安。
慕容安打开来,里面是一枚崭新的纳戒。她冲大师姐露出一个堪称可爱的笑容。
叶梦期点点头,“好好戴着,别弄丢了。”
树上的柳青青又啧了一声,她垂下眼睫,将手上的纳戒摘了下来,往树下一丢。
纳戒咕噜咕噜,正好滚到越长歌的腿边。
越长歌琴音一止,指尖搭在弦上。她抬头瞥了她一眼。
“好好戴着,别弄丢了。”头顶上略显青涩的声线响起,末了,又补了一句:“里面有钱。”
越长歌轻笑了一声,将纳戒收好,“逆徒。”
柳青青闷着气翻了个身,闭上眼,一本正经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越长歌将纳戒收好,她继续弹琴,素手一掸,水面上波纹横斜,如剑风一样嗖嗖划过,自有一番风流姿态。
结果正在此时,她的脸颊上啪€€€€地一声,飞溅上了一个小泥点子。
几个泥鳅似的小姑娘站在旁边,手里捏着个泥团,笑得咯咯响,正相互砸打,玩着生猛的游戏。仔细一看那泥团是就着岸边的泥土捏出来的。
越长歌叹了口气,她将脸颊上那泥点子擦掉。顺便一瞅那几个小的糊得看不清的小脸。很好,又要捉回去一群好好清洗了。
放风结束后。
越长歌使出一缕水线,将一群吱吱呀呀乱跑的小屁孩拴住。再是使着一通澄澈的水倒灌过来冲了冲,跟洗果子似的。
一个个水嫩淋漓了,再挨个挨个地烘干。
有几双胳膊高举着:“师尊,再来一次!”似乎觉得很好玩。结果一脑袋被神出鬼没的大师姐给统统摁了回去。
“今天玩得这么野,晚上可以让人省点心了。”越长歌笑着说。
平时白天不熬孩子,晚上一百个孩子熬她€€€€颇让人心有余悸。
夕阳转到脚边时,越长歌带着徒儿们返程。
她御着一朵小云,后面跟着朵大云。云上拴了一堆她那活蹦乱跳的野生徒弟们,这会儿倒是安静了,都在看云外怒涛翻滚,红浪层层的夕阳。
越长歌在飘过灵素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往那边看了一眼。纤秀高耸的灵峰孤影也同样沐浴在夕阳下。
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越长歌连忙回头看过去,发现一个胆大包天的小姑娘似乎正准备从云朵那边跳过来,吓得她连忙用另外一朵轻云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她。
“说好了不许动的。”
结果那孩子又支愣起来,这次瞅准了地儿,正好往越长歌怀里扑去,一小肉球猛地撞来,险些将她的老腰折断。
正欲做个凶样威慑一下这个乱跑的,结果那小姑娘却歪着头看了她半晌,最后露出一个天真快乐的笑来:“喜欢,和师尊,玩。”
越长歌到底没凶得起来。
她只好揉揉她的乌绒绒的脑袋,末了,自己也笑起来,将这只小可爱亲了一口,一只手揽在怀里,继续御云。
灵素峰的影子闪过了,一切如常。那位孤僻的老医仙,还是过着自己一如既往的生活。
正如她一样,过着自己的生活。
越长歌抱着怀里温热绵软的小孩,想着这样好像也不赖。
分明她有孩子,也有一大家子,算不上孤家寡人,不知为何却鼻尖微酸,感觉自己空落落的。可能是觉得那个夜里风吹雨打,绝望至极还是硬着头皮去闯进灵素峰的自己有些可笑。
她可能是说中了,她只是那个女人锦上添花的有趣物什。而柳长老从来不会对她给任何一点点关爱。主动的。
如果说只是师姐妹,她的冷淡还没那么刺眼。越长歌尚能有一份希冀在,到如今她已是有些无法忍受了。
情绪向来来得快的越长老,在此一瞬间……她突然想着,要不明日和她一说,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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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越长歌心里在想什么,柳长老对此浑然不知。
她前几日跟着掌门去东海了一趟,这几日又忙着赶回来与掌门商议提案。因为要举办医修的专项赛事,她峰上的徒儿们个个紧张起来,一天到晚地揪着她进行女娲补天般的提问。
好事儿都让她赶上了,一时连着轴转,七天没合眼。忙到每天看着几个徒弟敲门就烦,但是无奈,招进来的跪着也要教完,只能耐着性子一遍遍地指正她们。
她这几日合理规划了一下时间,晨起时去寻掌门商议,上午写提案,中午间隙教导徒儿,以往一天需要批阅的峰内大小事务则挪到了下午,直到晚上,小掌门可能随时还得叨扰她一下,将这届赛程修修改改,深夜时她继续抽空面对徒儿们的疑问。
医仙大人已经没法拯救自己,她甚至来不及打坐回复,在第七日突然一出门,太阳光一照,目眩更甚。
她靠在门框上,稍稍支了点力气。
柳寻芹睁开眼睛,看向黄钟峰的方向。
忙完一大堆事,她第一反应是去找越长歌。那个家伙不知为何,已经有整整半个月没见着人影了。她担心她峰上有事。
千里传音,查无此人。
差人传信,却石沉大海。
柳寻芹不由得有些疑惑,她去了黄钟峰一趟。
还没碰上去,结界已经将她的手弹了回来。
柳寻芹撤手负在身后,微微往后退了一步,眸光里闪过一丝讶然。
“师尊她不想见您。”
迎面而来的是一位高挑女子。她身披一身朴素灰裳,亭亭玉立地站着。她微微向柳长老欠身:“柳长老,您请回。”
叶梦期?
柳寻芹蹙起秀眉:“她怎么了。”
叶梦期抬眸,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还是如实相告:“师尊不想和您再有什么关系了。”
柳寻芹不再说什么,背过身往回退了一步,只留给叶梦期一头娟秀的乌发背影。
放弃了?
叶梦期警惕地看着她。
柳寻芹闭上眼,将意念运于掌心,只见此一刻风声骤起。
几缕灵力在她掌心中盘庚,宛若滚珠一般越滚越快,越来越声势浩大。
她转身,抬掌,一把打上结界,灵力掀起来的风将她自己的衣摆与长发吹得向后摆去。
淡淡的裂纹自她掌心中蔓延开来,有如催林断木之声。
结界被强行震碎。
柳寻芹松开手掌,静立在原地。
叶梦期拿起长笛,一把横在柳寻芹面前。她清声说:“柳长老,师尊都已经这样说了,请您不要让弟子为难。”
那只笛子不是叶梦期所佩的式样,而是越长歌的那只“引魂”笛。当年祖师赠给她的。
本命笛,见它如见人。
柳寻芹的目光凝在那根笛子上,这是越长歌的意思么。刚才强行打碎这片结界,一时用力过猛,此刻又心绪不宁,反噬让她喉头腥甜。
她咽了下去,心中意已决。
不管如何,她得见她一面。
柳寻芹伸出并拢的二指,她夹住那笛子,往旁边推挪了一寸,“让开。”
叶梦期的手忽地有些发颤,她承受不住这种威压,僵持片刻后,还是不得不松开笛子。
柳寻芹将笛子嗖地一把抽回,背着手握在身后。她走路快得带风,直接向越长歌的寝居走去。
此处的陈设和灵素峰的那间相比很有几分相似。若论先来后到的关系,其实是灵素峰摹写黄钟峰的。
柳寻芹一进门就看见了那盆九转回魂草,现在已经被装饰得喧宾夺主。有点太过花哨了,几乎与窗台上另外摆着的几盆花变得一样。
越长歌似乎是并没有发现这个东西。
而越长歌伏在案前,正支着下巴思索着什么,模样倒没什么大的变化。只不知为何,脸颊尖上似乎清减了些许,整个人瞧着气色有些憔悴,没有以往那般神采飞扬。
那双漂亮又贵气的凤眸似乎正在发呆,慢慢盯在了柳寻芹的身上,里头的茫然很快化为了实质的冷淡。
“出去。”越长歌率先赶客。
柳寻芹也怔了一下,她走进来几步,将手里握着的笛子轻轻放在越长歌桌上。
“我前几日随行掌门往返东海,近几日宗门内务抽不……”这个女人仍然这么冷静地左证着“最近确实忙了些”的客观事实。
“柳长老。”
越长歌将重音压在了前几个字上,后半截则恢复了礼貌和疏离:“既然那么没时间来找本座,以后也就不要来找了。可以么?”
此言一出,室内寂静下来。
实际上医仙大人是个专注的人,每当全心全意做一件事时便不会多思忖别的。越长歌离去那晚,她曾经花了一宿来思忖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为好,但紧接着这个思绪被打断了,她不得不投入大量的精力来优先处理灵素峰和徒弟们的事。
兼之从三弟子的口中得知越长歌下山玩乐,看似并不是很伤心……在两相权衡取其重时,这件事也让她做出了误判。
这个思维方式曾经让她受益良多,年少时体现在可以优秀地完成各项艰难的课业,如今则让她能利落地完成宗门内务。
而当她的专注点重新转回上一个时,柳寻芹后知后觉地反省,好像确实是隔了太长的间隔。
她微微垂下眼睫,闭眼懊恼了一小会儿。随后又抬起眼睛,认真地说:“下次不会这样了。”
她决定以后优先处理越长歌的事。
越长歌瞥了她一眼,将手里的几册话本子跺了跺,收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