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仙今日也不想接诊 第96章

她立马点头,很柔顺地往旁边一靠,正巧靠在我的怀里。我的腰身一紧,不由得蹙眉道:“刚才和你说什么来着?”

“哦。不能靠人。”

她有些不利索地直起了整个人,随后又仿佛发现了什么似的,一手将我的头扳过来,得以让我猛一下靠在她的肩膀。彼时我正瞧着她惨不忍睹的功课,思索着从哪一个地方讲起,结果却因此失了重心,僵硬地抵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陌生地感受着体温传来。

“那你靠我。”她眯起眼睛笑了一下,我能听见她颈部血脉因为发笑而跳动得快了一些。

“……不行。”

我把她写的几张薄纸握成卷,一手向上拍去,正好敲准了她的额头,发出“啪”地一声脆响。她有些怨念地揉了揉额头,最后这才安静地坐在一边,听我将白日师长所授再废话了一遍。

我的师妹虽说不怎么聪明,但的确不笨。只要有人掰碎了喂给她,她多少能吃进去两口。只是若让她自个来,臀部便如同长了刺一样,在凳子上坐不安生。

如同习字,连白日师尊考验她,都得夸几声进步惊人。她向来很愿意用言语来抒发自己的好恶,与“说话”有关的事儿,她也许都算擅长,近来偶尔能听见她文绉绉地念几首小诗。

只是听课一事,对于那些玄妙论理€€€€她之前听不懂,而后我教了她几日,慢慢适应了些许,也便听得懂了。只是那声音仿佛有魔咒似的,师妹自从听懂了课,便是漫长的瞌睡的生涯的起始。

除却要去上一些譬如符€€炼器之类的课,每日还要听师尊讲经。

也许在先前已经积攒的困意,到底是被师长的美貌支撑了下来,艰难而勉强地度了过去;而一旦坐到春秋殿瞧见那位愈发€€嗦的老头以后,她双眼不自觉地合上,睡得一塌糊涂,晶莹的口水丝一伸一缩地,随时都要颤颤巍巍地飘在我身上。

每次飘过来时,我总是精准地将她捅醒,那蜘蛛丝一般的玩意儿顿时随着她一激灵缩了回去。

随后她会茫然地抬头望着师尊。比较有趣。

只是今日我未曾顾看着她,而是望着身旁一个空缺的席位陷入沉思。

而今日她也没有打瞌睡,因为心思根本不在师尊身上,故而半点也不困,目光同我一道射向了身旁。

她奇怪道:“云云呢?”

这声音虽说小,但在大殿里一回荡也听得清。

师尊竟然真的停下讲经,叹息道:“前几日她落了水,身子一直不怎么利索,听你们师娘说咳嗽得厉害,这几日欲要放她去休息,结果偏不当回事,昨晚修行时太过拼命,今日清晨又起了高烧。诸位要引以为戒,不管在何时,都不能因着修行不顾身体。”

“请大夫看过了么。”

听起来是云舒尘会干出的事情。我忍不住插了句嘴,不知为何想起了那天她被冻得苍白的嘴。

那家伙的体质特殊,堪称风一吹就倒,更令人头疼的是也不知为何,她总是喜欢在修炼时将自己逼上绝路€€€€不走到极致绝不罢休。永远在向前拓进,仿佛有什么东西追着赶着她一样。

可是她的资质也很不错,应该不会在意“勤能补拙”这件事,不知是经历了什么才养成这样的习惯。

正想着放课以后去瞧瞧她的死活,身边却有一处衣裳被牵了牵,扭头过去,我对上越长歌带着震惊的神情。

她悄然问我:“高烧是什么病?严重么。”

“分情况,有时自愈,严重致死。”我淡淡答。

她似乎完全忽略了“自愈”两个字,震惊的神色改为伤心欲绝:“啊?这么严重。”也许是想到这个结果不是很能接受,她的嗓音逐渐扬高,兀自崩溃道:“可是……可是几天前她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呢?是……是我的错,我打翻了船,可我只是想玩,不想害死她的。怎么会这样呢?云云要是死掉了我就再也看不见她听不见她的声音不能和她聊€€€€”

一时整个大堂都充斥着师妹撕心裂肺的哭声。也许云舒尘也不会想到,在很多年前,曾有一个小师妹为此放声哭着,稀里胡涂地为她流了几麻袋的眼泪。

“等一下,你云师姐还没死。”

师尊与她大眼瞪小眼,终于忍不住猛咳一声,打断了她的过于澎湃的情感。

黑笔批曰:我居然还为她流过眼泪但敢问柳长老为何记得此事闹心否吃醋否不能直视否?

红笔批曰: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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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放课以后,我与越长歌去到云舒尘的住处去探望她。

云师妹睡得很安静,脸颊上还有异样的潮红,看起来未曾退烧。又是在病中,故而尤显得苍白憔悴。

余光瞥见越长歌几步上前,我及时提着她的后衣领子,以一种熟悉的力道将她重新拽了回来。

“人家在睡觉。”我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边,将声音放轻了许多。她好歹意识到了什么,也许是愧疚升起,立马捂着自己下半边脸,不发出一点声音,轻轻地点了下头。

“去门口待着。”

她的目光流露出一丝控诉,似乎有些不情愿,以气音问道:“那你呢?”

“别问多的,做到‘应该’。”

她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听到这话时僵了一僵,终于是无可奈何地妥协了,虽然还是瞪了我一眼。再迈着大步小心翼翼地踩回门边。

我慢慢靠近云舒尘,俯下身子去,掀开她被褥的一角,去寻她的手腕。还未搭上,她在梦里猛地一抽搐,突然睁开了双眼一把握紧了我的手。

她喘着气,双眸直直盯着我,里头有一分初醒的戒备,几乎转瞬即逝。

紧接着她愣了愣,似乎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眉眼慢慢放松下来,温温和和地说:“你来了,师姐。”

“我也来了呀。”越长歌扒着门发出一声招呼,半点不忘见缝插针。

“烧了多久了。”

一把干脆摸上她的脸,她却有些僵硬似的,忍不住往侧边偏了偏头。我与她相识的时光比越长歌要长,大抵知道她又在介意一些莫名其妙的方面。从各种意义上而言,我两个师妹都不是省油的灯,只是让人头疼方向不一样。

“也许一天。”云舒尘闭上眼,“但是喝过药后,便一直在睡着。记不清楚。”

她的肌肤滚烫,但是一丁点汗也不曾出,又往下滑去,摸住脉搏,跳得突突地,仿佛在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挣跳,颇有竭泽而渔的感觉。

“喝了跟没喝似的。”我问道:“药方呢。”

“师姐知道我的体质的,每次耗的时候长……”她还没说几句话,突然咳得惊天动地,兼之一脸虚脱的相,着实吓人得很,我挺怀疑她下一瞬就能把肺咳碎了吐出来。

“越长歌。”

门框的影子动了动,露出半边脸来,幽怨地看过来:“不是刚才还说不准过来么。”

“没让你过来,倒杯热水去。”我将茶壶递给她,瞧她那欣然拿去的模样,又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别撒了,会烫的。”

我在云舒尘身后垫了个软垫,让我那身娇体弱的师妹得以坐起来一些。她恹恹地靠在一旁,瞧着我将越长歌提来的茶水倒好。她接过茶杯,低眉抿过杯沿,又问道:“师娘呢?”

“她顾看着你良久,难免疲惫,正好我替她交接一下。”

“还有我!”一旁越长歌又见缝插针道。

“没有你。”我侧眸瞥过她,一眼将她瞪回去了半寸。虽说这个东西活蹦乱跳的,但没人能保证她不被传染,到时候两个齐齐地倒下,那场面实在动人得很。

“等到我回去的时候,希望能看到你已经写完了今日的功课。”

今日外头出了点太阳,午后的光照得外头金灿灿的一片。我师妹头顶上的几根旁逸斜出的头发毛都得以瞧得分分明明。

“当然会写,用不着你催。”她不乐意道。

几缕发丝随着她的动弹一晃一晃的,让人瞧得很想将其梳回去。我在心底叹了口气,才转过头,而脑后一凉,传来一阵轻拽,感觉自己束缚的长发猛地一下子披散开来,垂得满身都是。

我蹙眉看向她。

“要好好休息哦,云云。”她凑过来冲着云舒尘笑了一下,又冲我扬起一个尤为得意的笑容,将从我脑袋后面拽下来的发带挽在手边,娇俏地甩了甩,“走了走了。你真没意思。”

实在可笑。

耳旁又传来几声轻咳,云舒尘也笑了一下:“还没见过师姐披着头发的模样。以往都是一丝不€€的……簪子在这边。”

一丝不€€?也许曾经是的,但有越长歌在,保持自己很难。我没有取用云舒尘的簪子,不大习惯用别人的。而让头发散开一下放松也是不错的选择。

“想要喝水就同我说。”

我坐在她身旁,自桌子上整齐迭着的几本经文下寻到了她的药方,顺便瞧了一下。

“嗯。”

云舒尘阖上了眼睛,靠在那儿安静地一呼一吸,倘若不是还有这种起伏在,脸色苍白得像是死了似的。

身旁万籁寂俱,这些日子被越长歌折磨惯了,竟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如今只能听到云舒尘浅淡又虚弱的呼吸声,顿觉头疼€€€€年纪轻轻,只稍微淋了点冷水能烧成这虚弱模样,也实在是罕见。

我低头看过一遍药方。

正凝神思忖着面前这方子到底是师尊从哪里找来的医修开出来的,用药如此刚猛,急得像是要把死人治活一般。也不管面前这个病怏怏的底子有多差,没有太多力气可以折腾。

我的念头才到此,云舒尘忽然捂着口鼻,一手牵住了我的衣袖,“唔……有血。”

汩汩鲜红顺着她的指缝中流淌出来,滴在了身下的褥子上。

我握住她的手腕,将其拽开了些许,寻到了正在淌血之处€€€€是从鼻子里下来的。好在随身还带了个手帕,只得让她先捂着,省得弄得满地都是。

“头晕?”

她微微仰着头,脸色愈发苍白:“……还好。我这样,是不是会有问题?”

“也许。但也有可能是烧得过久了。”我将药方放了回去,“这个不适合你。重新找个人再开一副。或者让我来。”

云舒尘仰了一小会儿头,淌血慢慢止住,虽然还是疲惫至极,脸色瞧着竟比刚才好了些许。

她擦了擦脸颊,竟然还勉强支愣点精神同人打趣道:“师姐,你出师了?能信得过吗?”

这个问题实在问得很有些冒昧。我沉思片刻,想起了我那个纯粹挂名作摆件的师尊。好像出不出师也没什么两样。而回望前半生那些在家门中刻苦修习的岁月,学习的长辈有很多人,但鲜少从他们的嘴里得到任何承认,哪怕我是对的。

久而久之也便不去在乎别人的评价,否则早晚要把自己绕死。

“不信的就算了。”

我没什么怜悯地说:“苦头都是你自己吃的。”

说起来师尊也是一样,虽不去干涉我自个的选择,但似乎对我谈及药阁之说……当时一笑了之,也就这般过去了,此后再没有提及此事。曾经我以为他是个剑修,因而对医修的事情没有兴趣。后来莫名想着,也觉得他可能是对我并没有那么高的期望,也压根不认为这项交易能够促成,只当是小孩子的言论。

“没有。”云舒尘稍微靠我近了一些,她温声细语道:“你的来路应该不简单。我大抵能猜出来,也算不上全然不信你。”

“怎么。你认识四大仙门的人?还是流云仙宗的?”我并不算太过意外,毕竟总感觉云舒尘的来路也很可疑。只是做人没有这方面的好奇心,我鲜少去探寻别人的事情。

“我对仙家的格局做了些功课,知道北边有一柳家仙门,旁人又称药王府。冠绝天下的医道丹道大家族。”她摇了摇头,“只是……咳……猜测,观你饮食言语习惯而已,见识又广,不像是寻常人家出来的。”

“学会用你的眼睛看,而不是道听途说。每个厉害的药宗里头也有一堆烂人在浑水摸鱼。没什么特别的。”

如果是因为这个,那么她还不如不信任我来得好。我轻声叹了口气,不知道何时才能摆脱掉背后这道影子,简直如同附骨之蛆一般。是与我无关的荣誉,也是禁锢着我更上一层楼的桎梏。毫无用处。

“你会错意思了。”她又低声咳了咳:“我只是在介意这么好的条件,你却从里边走了出来。”

云师妹抬眸瞧着我,虽说是病中,那道温温柔柔的目光却满是洞悉,似乎要将人的背后看穿一样。

她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句古话,可有道理?所以我信你,你替我把那方子改了也好。日后也许还有一事需要你保密……咳咳。”

还没好说几句话,这人又咳得几乎要倒伏下来。我顺手将她的被褥扯开,让她得以重新躺下。病成这样都有余力去猜测我,还不如想着让自己活得长一些。

我不喜欢别人猜测我,哪怕她还带着褒奖,说到底都是推测出来的,并没有值得骄傲的地方。

只是她尚在病中,我不与她计较罢了。

我守着她再过了一个时辰,云舒尘重新昏睡过去。而我顺手将新写的方子工整地压在了她的桌旁,也许是我在做这件事时过于专注了些……身后在响起一道气音时才猛然意识到有人在我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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