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寻芹道:“不能临时买的。”
越长歌轻快地“嗯”了一声,她翘着唇角道:“所以有什么关系?就挑峰上有的。你自个儿有什么你自个不清楚么。我又不会临时买些奇奇怪怪的来。”
柳寻芹又瞥了她一眼,“峰上有的可以。所以你在高兴些什么?”
面前那个女人高兴地就着她的额头吻了一下,如阵轻烟一样飘了出去。不多时又闪了回来。
越长歌提着一件珠光璀璨又异常奔放的西域舞娘服,甚至招摇地一把贴在了柳寻芹脸上,笑道:“峰上还有这件呢,医仙大人日理万机,总不会忘了?嗯?”
柳寻芹道:“没忘。但给你买的。我穿不了。”
越长歌:“你赠给我以后,我突发奇想,特地拿去按照你的尺寸修了修……别用这种看孽障的眼神看着人家可以吗?!要是一开始就说给你买的,你肯定不会应了我不是,小柳儿?”
“……你去鹤衣峰睡觉也挺好的。”
“不行。你刚才已经答应本座了。”
100
第101章
时光能抹平一切吗?
我不知道。
但确实是不约而同这样做的。
除却师门必要的任务不得不相互见面以外,我们唯一的默契落到了不见不闻不问上。
也许师门里的人都很好奇为何往日形影不离的二人如今形同陌路,我从不回应,也无法启齿,只维持着水面一般的平稳,任由内心中洪流涌动。
所幸我几乎没什么朋友,也鲜少和人交谈,因此也不用屡次作答。
而越长歌的朋友有许多,大多数泛泛之交,每隔一段时日便换了个新的女伴。时而是两三个一起。
有时我偶尔碰见€€€€她们实在亲密得太过了,都到了相互喂小吃的地步。当然,我的师妹总是其中最为耀眼的一个,她天生风趣健谈,妖娆多情。只要她觉得孤独,便有着大把的人追着来爱她。这其中并不缺我的那一份。
没有那么扭曲,打心底我自是希冀她过得好的;也没有那么豁达,我却从见不惯她与旁人的那些亲密举动。哪怕碰见了,对她也是冷嘲热讽不上任何好脸色。
这样下来,本就淡薄的关系,愈发岌岌可危。
现在回头看,那时的整个人都别扭地纠缠在一起,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说到底,自始自终走不出那个暴雨雷鸣夜的根本不是她……
是我而已。
平日为了避免想起这些不必要的事情,我总是将自己投身于课业或是钻研医道。此后年纪稍长,自觉学到瓶颈了,便经常去各大药宗游历。
想要在太初境创办药阁需要一笔不菲的钱。我并不打算拿师尊的一分一毫,毕竟当年是我曾许诺过的事情。于是往后又接着许多年,我一边游历,也一边在各地看病救人,顺便收点诊金,或是干些炼丹换钱之类的营生,日子一直过得节俭……节俭而充实。
本以为就会一直与她死生不复相见了,结果有一次在回宗的第一日,一个熟悉的影子正走在我的前面。她转身靠在太初境门口的石头柱子上,仗着身量高,眼睫微垂下扫我的脸,笑了笑。
“小柳儿。”
这家伙自打远远高过了我以后€€€€就开始用这种不敬称呼。说来也很奇怪,她小时候明明比同龄人还显得个子小得多,完全看不出日后有如此高挑窈窕的潜质。
“什么事。”
我淡然地应对她,但心中却并不是毫无波澜。有些人避得开,若是忙起来也忘得掉,但是只消我再看她一眼,万般滋味涌上心头,还是回到了老样子……时光未曾褪色的样子,让人头疼。
“这是刚看完诊回来?你忙吗。”
她冲我走过几步,衣裳上花香袭人。
越长歌的笑容妩媚又漂亮,但却仿佛隔着一层似的。远不如小时候那般亲昵好琢磨。
她轻佻地摸过我的下巴,待我略有些嫌弃地拿掉她的手时,就没趣似的缩了回去,“云舒尘这几日身子特别不好,你别总跑远门。你知道的,她啊,别的医修都不怎么愿意让近身。”
“嗯。”
我道:“走吧。”
“哎€€€€”不知为何,她却显得僵了一刻,一把拦住我,很认真地重申道:“不用去。她其实还好,就是昨日衣裳穿少了些,我想着可能出事。”
“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越长歌笑了笑:“防患于未然。只能说现在尚好。”
那天她奇怪得很,后来我才知晓其实云舒尘好得很,根本没事。只是她不想我成日成日在外面跑又捉不着人,不知道憋了多久,因而想了这么个拙劣的借口来把我拽回来才安心。
也是后来才得知,那几年她也未曾耽于玩乐。反而是白日出去浪晚上则认真修习。时不时还强迫师兄来探听我的修为€€€€我就说那些年大师兄怎的对我展现出了格外的关心,让人毛骨悚然。
没了云舒尘这个话题,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尴尬起来。好歹越长歌是个擅长聊天的,她若无其事地轻轻一拍掌:“对了,我正打算去山下酒楼,你看也巧了不是,所以有空陪你家师妹吃顿饭么?”
她没有提起那天的事,也不纠结于前因后果。只是吃一顿饭的事,我自是应了下来。
那一顿是我点的菜,个人口味没有太多的偏好,一切随便,可是越长歌她小时候有。于是有印象的几道全给招呼上去了,她见我点完,本想再给自己加点什么,结果一看到底也没加出个所以然来。
看起来这些年口味也不曾变过。我在心里想。
兴许是感慨于我还能记得她爱吃什么,她双眸柔和了不少,又冲我绽开一个笑容。指尖搭在桌面上,“不成,再来一份肘子肉带回去吃。柳寻芹你给我买。”
“你吃得完么。”
我本是无所谓的,她吃一顿不会把我吃穷了去。
耳畔听着这一如以前的嚣张话语,心底里却莫名涌上一种熟悉的舒适感,好像两人的关系又回到了从前。
“分给喜欢的姑娘吃。”
她还是那么缺德,花着我的钱喂养别人。
“是吗?”只好轻飘飘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想问是谁。
其实在这一顿饭上,我有挺多想要探听的。她修为如何了?她过得好吗?她寻到之前所说过的“意中人”了否?又会是经常绕着她的哪一个?只是理智仍牵一线,分明地知道就算晓得了这些我也并不会好过多少,而是饮鸩止渴。便硬生生地忍住这种探究欲。
她吃肘子肉,我在边上喝茶,顺道儿看着她将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吃得流油,吃相介于文雅与不文雅之间。
“喂喂,”她很快柳眉倒竖:“别这么扫兴。这好酒好菜的,你怎的光喝水?”
“我辟谷了。”
“辟谷归辟谷,你总不至于把嘴也辟没了。这么大块的肉吃多了腻,我吃不完。给我吃!”
一块红艳艳而又油腻的肉递到了我的嘴边。能嗅到浓郁的肉香以及咸中微甜的鲜味。
“不是要带走么。”我道:“你还要分给她。”
“那可不止带上一份了。我喜欢的姑娘很多,怎么分得完呢?”她展眉时轻轻一笑,又扬起眉尾,筷子夹到我嘴边一动不动:“你也勉勉强强算是吧。就近。”
什么叫做“也”算是?我尽量克制住自己过多的想法,转而平静地看着她。那张脸孔成熟了许多,眼底也算有了些阅历,我愈发琢磨不清。
只是她这话听着好像也没那么恨我。也许那件事情,到底是无疾而终地过去了。
我含住了她的筷子尖,味道是不错,但很油腻。
她勾起唇角,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你吃的好斯文。在我面前也这么拘束啊?还是在介意我之前说过的话么?”
心中的双耳在此刻顿时支愣起来,想听她说什么。
“你知道我气性偶尔大,但忘性也大呢。有句话怎么说的,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仇’。一件事你让我像你这样载个一百年的,那指定不能。”她歪着头看我。
“越长歌,那个字是离愁的愁。”我道。
她稍微一愣,又继续笑开,下一刻腾地变了脸,故作恼怒道:“这能怪我?还不是你有始无终?说好的以前教我诗词,结果教着教着人先不见了!”
“但我不是一直这么没文化的。这是意外。”她的声音轻下来,不知是在解释什么:“我最近尝试写点什么,写的话本子云舒尘看了都得说一句文辞优美。”她又笑了:“有机会给你看。”
我刚想说我不爱看话本子,话到嘴边心想也确实如她所说,不必这么扫兴。于是改为了:“你缺药么。”
她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愣了一下:“啊?”
“……”这么说话好像有点突兀,我从纳戒之中掏出一盒丹药,放在桌面上,以指尖推了过去,“平时常备一些,会安全很多。各类的都有。上头写了种类名称,方便辩识。原料比较贵重,最好不要送给别人,留着给自己。”
“这……这么多?”她打开来一看,错愕道:“你是生怕我死了呢?”
“不,也有帮助修行的。”我垂眸盯着那盒丹药,回忆了一下:“知道你渡劫顺利,但也不能每次都掉以轻心,算上大小境界,所以帮你提前炼了一些,够你比较安全地突破到大乘期了。以后不用去下秘境拼命。”
“师姐,你是特地给我炼的吗?怎么感觉准备了很久……”
“平日闲暇时炼的,本就是爱好。”
“你的爱好。”她抖了一下,“听起来有点累人。”
她连上丹药课都能无聊得睡着,对于越长歌而言的确是极累的事。
这是我难得的与她较为和谐的相处,好像那段漫长的时光之中,也就剩了这么些底子。禁不起一说。
我们之间的隔阂水到渠成的消失,听上去有些离谱。但也许当时是对的,对于越长歌来说,她的忘性足以让她磨灭掉许多恨意与恼意€€€€她大体上总是记着别人的好,忘掉许许多多的不高兴。这点让人羡慕。
越长歌能来找我,兴许是百年的记忆磨损,到底让她已经放下了那件事情。我未曾放下,但此时却如同凭直觉揪住了不应该放开的什么,难得装了回胡涂。
又是一年年地过去,我们三言两语地聊着,慢慢的话又重新多了起来。她会和我会闲聊,偶尔开玩笑,也因为意见不合打架过。只是到底不似小时候那般亲昵随意,虽说越长歌的性子如往常恶劣,由儿时的骚扰改了长大后的撩拨,时不时会有一些暧昧的举动。
但我知道做不得真,毕竟若真的将她拖上床干些什么€€€€我估计她又会哭。
日子就这么稀松平常,含着一点远望地过下去。仅我们二人之间,再也未曾起过太大的情感上的风浪。但有些东西,在时光长河中从未被流水冲走,磨掉了表面的浮沉,所留之物终于让我逐渐定了心思,试图去做些什么。
自然,这都是后话了。
“柳长老~”
这一声叫得柔和轻佻,熟悉的声音,恍如隔世。
不知不觉有一日始才料到,原来我与她是两峰峰主,宗门之中的老前辈,再也不是昔日青涩岁月中的那片影子。
流光抛人,快得让人心惊。
原来从和她相识起,已有这么多年了。
面前的女人扒着我药阁的门,探出半边身子来。
她的容颜在逆光中稍显朦胧,但笑起来还是一惯的风采过人:“又在自闭吗柳长老?”
“什么事?”
“手上割了道口子,疼死了。”
“又是不用看也能好的那种吗。”
“不。”她冲我竖起指头,“这次比上次长了点儿,这药是非涂不可了。我进来咯?”
(《师姐在上》完)
黑笔批曰:写完了写完了,要改的还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