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妄想来会隐藏情绪,也很有理智。
他看着郁澜去简单地手洗了衣服挂上,然后重新进到浴室,冲了个澡。
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水声,褚妄低头,看着已经被收拾干净的地面,好像刚才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他虚虚地靠着窗,又不自觉地摊开手掌,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上面。
那种真实的触感……
褚妄弯了弯手指,没有什么边际地想。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情绪的,可能是在第一次碰到他手指的时候€€€€但大概率更早,也许是他看穿了郁澜却还是全盘接受,在郁澜带着小聪明说着郁翎的坏话,自己却还要点头应和的时候。
褚妄的人生每一步都走得很顺,就算刚继任面对一众老董事刁难时,他也不觉得这是什么挫折。
他做事永远习惯规划好每一步,如果是工作那就充分考察,做好一切准备包括失败后的应对决策,如果是生活或者别的什么,他就只凭自己的喜好了。
可是他没喜欢过人,不知道在心动以后的下一步是什么。
而且也深知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好应对失败的准备。
他甚至不知道这个词对应的“失败”代表着什么€€€€褚妄终于在这个时候抽空想,是什么呢?
可能是郁澜从此再也不和他说话。
可能是对方当他不存在,不再每天回来就奔向床边,摸一摸他的手,然后用他自己也没发觉的亲昵语气,“褚先生褚先生”地叫他。
或者最坏的可能,是自己突然看不到郁澜了,他重新被困在这一团混沌里,继续无望地、无目的地游移着。
褚妄想到这里发现,他已经不能接受回到原来那样的情形了。
他想让郁澜每天都对自己说话,好的坏的,高兴的不高兴的,都对自己分享。
想让对方拥抱自己,想像今天这样接触自己的身体。
想……
他总是想起郁澜的背影,然后想起更多无法实现的、可怕的念头。
褚妄最开始意识到时,也并没有把心意告诉郁澜的想法。
正因为太多惧怕,让他宁愿安于现状,也中庸求稳地不忍打破。
可今夜过后又不一样了,褚妄知道。
他开始做一些无谓的设想,想着万一郁澜不排斥会怎样,万一能比现在更进一步会怎么样。
他贪得无厌,难以满足。
而月光照进来,浴室的声音停下,郁澜带着一身清新的水汽,揉着头发走了出来。
他的发质很软,又是自然卷,一般都懒得吹,都是用毛巾擦干了甩一甩,跟小狗似的。
郁澜的脸颊因为被热水蒸成粉红,加上今天也发生了不少事,洗完澡出来就困了,眯着眼睛笑着跟褚妄说了句“晚安”,就倒进了床里。
他的发梢还湿着,褚妄刚一皱眉,正想开口让他擦干头发再睡,而郁澜就已经被子一裹,闭上了眼睛。
褚妄于是也没有再开口。
他只能看着对方,连替他把头发擦干也不能。
郁澜一直以来都入睡很快,今天尤甚。
褚妄看着治疗床上的,好像永远也不会醒来的身体,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到郁澜脸上。
他有些悲伤地想。
好像越来越喜欢。
也越来越不知道怎办才好。
慈善晚宴的时间最后定在了下周末,郁澜虽然不太了解,但好像也大概从这一周里感觉到了些什么€€€€
因为褚家一般来说是不常接待来客的,但这周以来登门拜访的人不少,有拐着弯想来谈合作的,想来混脸熟的……管家拒绝了一大批,也还是有一些远方亲戚找了借口过来。
不过他在这段时间里充分练习了半温莎结的系法,已经从只能笨手笨脚勉强打出一个能看的结,变成熟练地记得所有流程,手指穿梭翻转,就能打出一个漂亮的领结来。
对此,他对自己的礼仪老师表现出了十分的赞许:“褚先生!”
郁澜第五次扬起下巴,挺胸给褚妄展示:“你看!完美!”
褚妄好像拿他没什么办法似的失笑点头:“嗯。”
他想了想说:“不过如果你想学其他的比如浪漫结€€€€”
“不用了!”郁澜跳起来表示,“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看,我能完全掌握这个已经很不容易了,让我多巩固巩固就行。”
褚妄剩下的话,以及一点上不得台面的心思被完全扼杀在摇篮里:“……好吧。”
不过郁澜对此毫无所觉,还非常体贴地替他说:“而且要学还得麻烦你,算了算了。”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褚妄心情复杂,却又不能表现出来。
“今天好像又要来一些不认识的人,”郁澜走到窗边,正好看到楼下院子里的动静,随口说道,“这些都是想来谈合作的吗?”
“不一定。”褚妄也注意到了,“不过你不用在意,到时候就当去玩玩就好了。”
其实那天郁澜给了他一份大概要出席的宾客名单,大部分都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倒是有一个比较特别的,好像是这些年国外一家风头正劲的公司代表。
但跟郁澜说这些他也听不懂,褚妄轻松地想,然后又交待了一遍:“反正你去了以后看到想要的就买,就算有人跟你竞价也别怕,喜欢就行。”
郁澜每次对这种话都难以拒绝,想了想又说:“不过我看还有些珍贵的小藏品,如果看到适合您的,我也可以买吗?”
“拍。”褚妄说得十分干脆,甚至语气还有那么一点开心。
丝毫不觉得郁澜花自己的钱给自己买礼物这件事有什么问题。
郁澜都愿意替他看给他买了,那就够了,还要怎么样?
这样轻松的日子一直过到了周一,郁澜依然按部就班地回学校上课,也在暗中打听郁翎这些日子在大学城里有没有又作什么妖。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按照郁翎这种一周至少要维持自己一两次人设的人,这段时间好像意外的安静,仿佛低调了许多。
他也没来找过自己的麻烦,至于李书,郁澜跟章妍说了一声,让他的爸爸去集团旗下的某个分公司重新找了一份司机的工作。
而上次把李书围在一起的三个人也消停下来,像是没敢再惹事。
虽然他总觉得郁翎这么安静一定憋着了点什么坏,但又因为实在没有头绪,就暂且搁置了下来。
反正上次褚妄让他查过了,郁家公司这些日子情况也并没有好转,但梁芝玉和郁翎都没联系自己,就好像……找到了什么新的解决方案一样。
郁澜来上课的次数多了,班里的同学也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虽然偶尔还是会有别的系的人,因为听说郁澜长得好看想借着上大课的机会来看两眼的,也都因为被班里的人告知“已婚”而遗憾劝退。
郁澜再一次觉得,说自己已婚这件事真是一个十分明智的决定。
不过钟嘉乐还是老样子。
毕竟是班长,要忙的事情就要多些,都到了第二节课的课间,郁澜才看到钟嘉乐吭哧吭哧地从门外回来,一溜烟跑到他的座位上:“郁澜!”
他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我刚才去年级办公室,回来的时候知道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郁澜在学校跟同学的交集也不多,钟嘉乐能跟自己分享的,估计也是跟自己有关的,他好奇问道。
“上次那个男的,就是那个……那个问路的男的,你还记得不?”钟嘉乐压低了声音对他说,“我刚刚才知道,来头不小啊!”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郁澜又想起对方来打断这回事了,皱起眉头:“什么来头?”
“他确实不是什么学生,我听说,他是联脉集团中国区的代表诶!”钟嘉乐还怕他不知道,甚至在一旁做注解,“就是国外那个很大的集团,而且我还听我妈说过,会跟你家有合作?”
他这么一说,郁澜倒是的确想起来了章妍说过的这回事,但他对这个实在陌生,也就停留在“听过一次”的概念里,因此点点头,不为所动:“……哦。”
管他是什么中国区的代理,跟他又没什么关系。
不过钟嘉乐提到对方,郁澜反倒想起自己跟褚妄说这件事时,对方似乎有些冷下来的声音,和笃定的口吻说“他一定有点问题”。
他有没有问题不知道,好像对自己也没什么影响。
就算以后真有什么业务上的交集……郁澜想,要不等回去的时候,还是跟褚妄说一下吧。
钟嘉乐口中的消息对他并没有带来什么波澜,他倒是想起李书来:“对了,他现在还好吧?”
两人生怕再有人因为这个找上他的麻烦,钟嘉乐点头:“没事,我前两天还刚问过,没人再去找他了。”
“那就行。”郁澜轻松了一些,听见钟嘉乐说:“你待会儿下课要急着回去么?”
看见郁澜摇头,对方就继续说了:“我爸妈今晚又不在,但给我定了个餐厅,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他提到这个,郁澜想起这几天席筠一直在忙公司的事都很晚回来,自己嫌麻烦就没让厨房弄得太丰盛,因此想了想点点头:“好啊。”
“这家餐厅我爸妈去过的,说味道还可以,环境也不错,”钟嘉乐见他答应了,也笑起来,“那我去确认预约。”
郁澜:“好。”
他给管家发了个消息说不回去吃完饭了,发送成功的某一刻,郁澜难免想起了被困在房间里的人。
就晚一个小时……
褚妄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这家餐厅位置很不错,离学校也不太远,两人下了课一路聊着天走过去,也正好到了预约的时间。
钟嘉乐跟前台说了预定信息后,穿着燕尾服的服务生就把两人带到了靠窗的座位上。
郁澜眉头跳了跳:“……你爸妈怎么也没跟你说,这是一间适合情侣的餐厅啊?”
无论是柔情的氛围,私密性很高的装潢,还是不远处拉着小提琴的乐手,都在告诉食客它的定位。
“哎呀,他俩这样我都习惯了,每次推荐我来的都是他俩严选过觉得好吃能让儿子也试试才想到我的……”钟嘉乐说着就打开菜单,“我请你吃饭就行,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
话没说完,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人。
“你们好。”
“我们上次……好像在学校见过?”
下午在钟嘉乐口中的人现在就出现在了两人面前,穿着考究但低调的服饰,笑容温和绅士。
但钟嘉乐又没说他叫什么,郁澜皱了皱眉:“我们……”
兄弟你谁。
他刚想说我们又不熟,就看见对方了然地点了点头,体贴地替他开口:“抱歉上次忘了自我介绍。”
“我姓宋,宋斯觉,很高兴认识你。”
郁澜点点头,可是电光石火间动作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