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褚妄已经足够坦诚,也没有避讳地让自己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但依然无法安心地慢下来。
只是郁澜有一点微小的不习惯。
除了不能自由走动,褚妄在极短的时间里已经可以再无障碍地跟外界交流了,回到原来的身份,自然就要做许多原来该做的事。
郁澜打断了自己的思绪,点点头:“我陪你去吧。”
章妍还是像之前一样,在集团的停车场早早等候着。
不过这算是这几次以来心境最不一样的一回€€€€她的老板醒了!
原本她已经对两人曾经的关系深信不疑,毕竟郁澜能拿到那么多只有褚妄本人才知道的东西作为证据,可也许是因为他现在突然醒了,章妍难免还是会多好奇一分。
如果按照郁澜曾经跟自己说的,那两人现在已经从一段久远的地下情转换成患难与共的真夫妻的话,那应该不会再分开了才对?
章妍觉得自己八卦老板很不应该,但鉴于她从来没在褚妄身上见过哪怕一点对某个人的柔情,原本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疑虑便又翻了上来。
不过不管怎么说,郁先生是个好人。
她都在脑海里构建了好几种可能了,最坏的就是郁先生从此不再出现……
正想着,不远处驶来一辆车,在看清了车牌后她立刻调整好表情,准备迎上去。
她走上前打开车门,有点紧张地想要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
就看到郁澜先下了车,然后说了一句“小心”,扶着轮椅上行动不便的男人。
章妍非常迅速地舒了一口气,莫名觉得庆幸,然后连忙跟上,跟郁澜一起把褚妄扶下来。
褚妄换了一身正装,头发也简单打理过,此刻不再是毫无知觉无法交流的植物人,现在睁着眼,眸色沉静锐利,依然有她记忆中的模样。
章妍有种难言的激动,开口道:“褚总,欢迎回来。”
轮椅上的男人很淡地略一颔首,应了一声。
“辛苦了。”
章妍有些感动,刚要再说点什么,就看见褚妄抬起头,目光落在推着自己轮椅的那个人身上。
“你要不要先去办公室等我。”他在问郁澜。
他的声音平静但柔和,但章妍还是微微睁大了眼睛€€€€至少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褚妄。
“没事,我随便跟你走走就行,反正今天也没别的事。”郁澜回答。
明明是最简单的对话,但依然让章妍的心境大起大落了好几次€€€€倒不是说正常和简单有什么不对,而是两人之间好像有种别人无法介入的默契。
难道郁澜之前跟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章妍仔细回想褚妄没出事的那几年,可的确找不到任何痕迹。
但现在的一切是她亲眼所见,就算再不相信,也只能认可这个事实。
于是章妍斗胆看了褚妄一眼。
并深沉地想,自己还是太不了解自己的老板了。
三个人进了停车场的电梯,随着一声“叮”的脆响,电梯门在一楼打开。
尽管这个声响并不大,但整个一楼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褚妄醒了的这件事全公司当然也知道了,章妍下楼去接人的时候他们就有过猜想,没想到真的……
随着脚步声和滚轮声近了,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他们其中的有些人得知过一些小道消息,人群中也传言过对方病得很重,可能再也不会醒过来,集团早晚会变天。
然而所有的言论在这个时候都不攻自破。
除了因为大病初愈还留有的少许虚弱,此刻的褚妄跟他们记忆中几乎没有什么分别€€€€
冷静的,淡漠的,同时也是不近人情的。
“褚总……”
“褚总!”
“您回来了。”
“祝您康复!”
但在惊叹后,大家自然都会注意到推着轮椅的那个人。
有人反应过来,便有各异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
有觉得他可怜的€€€€他本来就是昏迷时候拉过来冲喜的工具,现在褚妄醒了,那不是好日子到头了?
当然也有人觉得这件事十分玄学,如果没结这个婚,褚妄还醒不过来也说不定,看着他能来公司,说不定褚家还是会念在他的功劳,虽然婚姻关系肯定会解除,但估计会给一大笔补偿什么的。
不过大部分人还是用怜悯的眼神看过来,毕竟……
上次对方借着这个身份还在集团里毫不避讳地嚣张过一次,甚至在股东大会上干过大事。
看褚总这个样子,可能刚醒来,还没发现吧……
大家的目光里又多了一分唏嘘。
而推着轮椅的青年好像对这些眼神毫无所觉,不过没像上次褚妄没醒的时候,直接就在大厅颐指气使地狐假虎威,让那些有别的想法的人把心思收一收。
现在看上去很安静,估计也是没想到褚妄能醒来这么快,不敢了吧?
当时他有多跋扈,此刻就完全相反。
这可真是……
只是这些看戏的还没脑补完,就见到褚妄忽然停了下来。
郁澜还以为他有什么事要跟集团员工说,便也跟着停在原地,等他的反应。
可没想到褚妄却在停下以后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郁澜问。
对方却没立刻说话,他便习惯性地又凑近了一点€€€€
褚妄抬眸看了他一眼,下一秒很慢地抬起手,指尖抚上郁澜出门前为了正式一点临时打的小领结。
“怎么又系歪了。”
说是这么说,但表情却变得柔和了一些,已经替他动作轻缓地整理了一下。
郁澜一怔,褚妄的气息就已经靠了过来。
对方好像并不在意现在是在公司大楼,也不在意这是他苏醒后的第一次露面。
但郁澜这个人,让他自由发挥的时候就可以不在乎脸皮,可一旦别人主动参与进来,他反而连耳垂都红了。
偏偏这一秒他还大脑空白,什么话都没说出来,任由对方帮他整理完,再轻轻拍了拍,说:“好了。”
郁澜晕乎乎地站直,然后晕乎乎地推着褚妄继续走。
原本还满眼怜悯的不知情员工们也变得晕乎乎的。
€€€€褚总是躺了一年然后被人夺舍了吗?!!
要是只有一下还好,他们还能安慰自己就是看花眼了,可不是,褚妄是仔仔细细给他亲手整理好,再语气温和地对他说话的。
一时间大部分人的心理活动都堪称精彩,想什么的都有,但大部分都在想完之后,对逐渐去到另一边的郁澜的背影,投以惊讶但佩服的眼神。
而郁澜则在这之后,陪着褚妄巡视了一圈,两人才一起回到办公室。
等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人,郁澜才走过去把门关好,看着坐在不远处的褚妄:“你刚才,刚才……”
怎么突然这样!
“我要是不这么做,我转身刚走,各种言论就满天飞了吧。”褚妄很平静地说。
他怎么会不知道那些人的想法,也知道郁澜一个人要面对什么样的舆论。
“可是我又不在意那些。”郁澜看着他,“褚先生,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在意。”褚妄说得很平和,但也很笃定。
“你也是知道的。”他说。
他转着轮椅到了窗边,按下电动开关,整个办公室被接近夕阳的光铺满,而他垂眸看着百米以下变得很小的房屋和车流。
郁澜看着他的背影。
上次来这里时,两人终于琢磨出来了怎么样才能把他的灵魂体也弄到外面来,而不是只在卧室里困着。
当时褚妄好像也是飘到窗边来,无言地往下看。
“我……”于是郁澜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别的什么。
他想说自己不是在故意逃避,也没有装作视而不见。
明明那天回家的时候是想决定的,明明褚妄已经足够直白,无论是在灵魂体消失之前的那一晚,还是现在。
果然,郁澜听见他开口。
“我在想,刚才的事,我差点就要没忍住,对外说‘这是老板娘’了,”褚妄看着窗外,“我现在回想,我当时那个想法……”
他像是自嘲一样笑了笑:“太不成熟,不够理智,简直不像我。”
“但我又觉得,如果你真的答应了,再来一次我还是有可能那么做。”
“我不是……”
郁澜声音干涩,欲言又止。
“我知道,我不是在逼你做决定的意思。”
“我就是……害怕。”褚妄擅长看清自己,也愿意坦诚,他说,“郁澜,我也会怕。”
“没能醒来的时候最初是不想说的,那时候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醒来的可能,又想每天看到你,又不想真的拖着你。”
“后来你提到宋斯觉,一开始还好,拍卖会那次,是真的没忍住。”
“就算我对自己说多少遍,可一想到如果你真的有接受他的可能,我就会害怕。”
“觉得自己可能会消失了也怕,担心自己醒来不记得你了也怕。”
褚妄很少说这么长的话,他顿了顿:“没想到醒来以后也还是会有。”
“不想你被太多人误解,也害怕你会就此离开我。”褚妄很轻地吸了一口气。
“但我绝对不否认想拥有你的决心,只是还是恢复得太慢……”他说,“可我现在都不能好好地站起来,这次又要说什么才能留住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