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这么觉得了,可梁芝玉现在火烧眉毛,哪里顾得了这些,焦急地说:“是妈妈之前糊涂!你回来后也没有关照过你的情绪,这样,你跟褚先生好好的,那以后,以后我们慢慢来……”
不过已经没人想听了,郁澜推着褚妄进了门,而管家已经沉着一张脸走过来赶人。
还好晚饭没有因为这个插曲而有所影响。
章妍中途还递过来一个消息,说梁芝玉大概是去过集团总部了,不过没邀请函,想用“郁澜亲生母亲”的身份刷脸失败,被拦下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郁澜正在喝汤,还差点被呛了一下。
一旁的褚妄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在他碗里放了一只剥好的虾。
郁澜眨眨眼睛,跟他说:“我只是觉得好笑。”
又说“你怎么不自己吃”。
然后还是乖乖地夹起来一口吃了。
大概是看着他腮帮子鼓鼓的模样很有趣,又或者是褚妄醒来以后非常沉迷这种能给他带来确切的、实质性的愉悦的小事,因此他随口说了一句“我吃饱了”,就又从盘子里拿了一只。
“你放心,梁芝玉这事儿对我没影响的。”郁澜看了褚妄一眼,说道,“我跟她又不熟。”
“嗯。”褚妄也应了一声。
“不过你刚才说的我觉得有道理。”郁澜说,“我以前也不怎么过生日,院长说捡到我的时候身上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只能大概推算出来月份,也的确是这段日子前后。”
“小的时候刘阿姨就会在入冬的时候给我做一顿好吃的,就当是给我庆祝了。”郁澜有点惊喜地说,“但你说得对,定一个具体的日子也好!”
他可能是回想到了什么:“那以后就可以在这个日子心安理得收礼物了,郁翎一般喜欢在家里搞什么生日宴,我就算了,我不喜欢人太多。”
郁澜的眼睛很亮,闪着崭新的、期待的光:“那我明天就要十九岁了!”
被他眼中的情绪感染,褚妄也忍不住很轻地勾了一下唇角:“嗯。”
他大概是想碰一碰郁澜的头发,不过想了想可能剥过虾的手指还没完全擦干净,这才收了回来。
这样的感觉很奇妙。
不过一点也不坏。
褚妄颇为轻松地想。
等郁澜推着他回了房间,洗过澡,正要把他扶回去的时候倒是有些犯了难。
按理说,这是到了治疗床该换洗的时间了,不过因为褚妄这两天恢复得飞快,生命体征也早已平稳,不需要辅助的仪器来监测,因此在他们回来之前就已经撤走了。
没有那些东西的话,治疗床就完全变成了普通的升降床,但问题是又硬又小,调整角度和搬运都还有点麻烦,实在没有再躺下去的必要。
而房间里除了治疗床,就是之前郁澜一直一个人霸占着的,褚妄自己的大床了。
郁澜拧着眉,丝毫没有“这张床本来就属于褚妄”的觉悟,还犹犹豫豫地红了脸。
早知道就不要那么快答应席筠的。
但说出口的却是:“那我们,我们挤挤?”
“正好你上来了我还能给你按按腿。”郁澜这么一想就又觉得还行了,反正不该帮的忙都帮过了,能促进褚妄恢复那不是更好。
“而且我睡相应该还行吧,”郁澜大言不惭地说,“应该不会对你造成太大影响。”
褚妄回想了几次对方把被子活生生睡横过来的画面:“……嗯。”
“很不错。”从不说谎的褚总违心地称赞道。
不过郁澜因为他的违心夸奖感到十分愉悦,弯着眼睛笑起来,主动过来蹭了他一下,说:“那真是太完美了!”
郁澜的头发毛茸茸的,软软地贴在他脸上。
于是褚妄睡前还是摸到了,心满意足。
还好这张床的确够大,郁澜扶着他躺上去,然后自己也往上面一躺,评价道:“还好嘛,我也没占多少位置。”
没说完就被褚妄的大手揽了一下,然后认证道:“确实。”
“你来这两个月也没见你有什么变化。”褚妄说。
“那不是,还是稍稍胖了一两斤的!”郁澜争辩,“那是因为你每天都看着,才会觉得没变化。”
“是么,”褚妄声音不置可否,“也可能是以前没碰到过。”
费好大劲能牵个手都已经不容易了,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褚妄对自己很有认知。
“褚妄。”他窝在对方身上,微微蜷着身子叫他,“我家里面的事,我就都不想管了。”
“嗯。”揽着他的那双手轻轻在背上拍了拍,点头道,“都随你喜欢。”
“你不会觉得我很冷漠吧?”虽然心里是有答案的,但郁澜就是莫名想要多说点什么,“毕竟她,她还说什么血浓于水……”
毕竟当时他听到这句话是真的有点生气,才又转回来跟梁芝玉说了那些。
褚妄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轻声问他:“第一次从收养你的家庭搬走的时候,他们后面有没有再过来找过你?”
郁澜一怔,没想到褚妄会突然提到这个,而且这件事自己只跟他说过一次,且是混着原主的身世半真半假地提的。
那次算是隐晦地用梦境的方式跟褚妄说过一次自己原来的人生,没想到对方竟然都记下来了,还微妙地区分了一下。
就好像真正能认同他所说的这个“梦”一样。
“怎么突然说这个。”郁澜声音小了一点,不过还是说道,“其实是有的。”
像是猜中了,褚妄握着他的手臂略微紧了些。
“其实那个女主人很好,没过几天就来找我了,说是真的很喜欢我,想让我继续留在他家。”
郁澜在提起这些的时候声音里都没有什么情绪,就好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对方还说,她是我见过的最有眼缘的孩子,而且我也是最懂事的那个。
“那时候我都在怀疑我自己是不是很过分,自作主张地下决定,自顾自地想要离开。”
“我还去问刘阿姨,她说对方其实很真诚,而且在那里的条件肯定是要比福利院好的。”郁澜说,“不过她也没特别劝我。”
“那时候收养手续还没完全办下来,女主人过来找她填表,说还是想继续好好对我,把我带回去的。”
褚妄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以前是灵魂体的时候是,现在也是。
他不会过多追问,但眼神和表情仿佛都在告诉倾诉者,他的确在认真聆听。
郁澜不知道他对别人会不会这样,但至少现在会让他感到安心。
大概是褚妄的眼神让他变得更加宁静,郁澜也就更没什么包袱了,继续说道:“我有点内疚,心想如果他们真的把手续办好了,我也一定会好好对他们的。”
“不过这件事后来好像也就不了了之了。”郁澜声音里没有不甘或者别的情绪,“但几天后我收拾垃圾的时候,看到了一张写着我名字的表,被撕碎了,扔在那里。”
“结合前几天我看到的,应该是她丈夫过来把她劝回家了,又问了几个当天在的孩子,大概就是他一直跟她强调什么‘血浓于水’,他们都有自己的孩子了,没必要带上我这个累赘。”
“但可笑的是€€€€”说到这里郁澜似乎眨了眨眼,声音很干涩,“就在前些年吧,那时候院长外出正好又遇到了他们夫妻俩。”
“说是正因为他们的孩子焦头烂额,经常闹到两人要离婚的地步。”郁澜说,“那个女主人就找院长抱怨,还说了好几次,说‘当初要是能留下小郁就好了’。”
“她说她实在无法教育自己的那个孩子,说他从小顽劣不堪、目无尊长,怎么教都教不会,好不容易送去上学了,隔三差五就要跑办公室领人。她抱怨丈夫,抱怨他干扰了自己的选择,不然可能会有一个更听话的孩子,而不是现在这样,被折腾得焦头烂额。”
“这事也是后来刘阿姨去世的时候我才听说的。”郁澜的语调里终于有了些波动,然而好像只是感到困惑,“但我还是觉得她是爱自己孩子的。”
“那时候我第一次好奇,真的会有血浓于水这个说法吗?仅仅只是因为从身上掉下来一块肉,甚至对于她的丈夫而言,都不需要经历什么痛苦就能获得自己的后代,就因为这个,就能在几天之内变脸,冷漠地撕掉表格么?”
“当然,我可能脑子有点乱,说得就有点不清晰……”郁澜像是觉得自己有点笨似的咬了咬唇,“我知道我的想法可能不是很对。我不是要跟对方比的意思,也无意探究他们后面过得怎么样。”
“可能今天梁芝玉说到了,我就,我就真的只是好奇……”郁澜抬起眼看他,“真的可以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哪怕一点点的,”郁澜皱着眉,脸上有的只是不解,“说好的一开始就看中了,一点点的遗憾都不会有吗?”
“我的错。”褚妄垂下眼来,很轻地在郁澜的鼻尖上贴了一下,“我不该问这个的。”
郁澜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褚妄让他更贴近自己少许,他的腿还有点疼,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尚未恢复的神经和肌肉。
但他不着痕迹地咬着牙伸直了,为了方便郁澜能更好地靠过来。
一开始他并不是想主动聊这个,只是在听到郁澜说了那些,忽然想起他曾经云淡风轻提起的往事,提到他潇洒地打包行李从收养家庭离开的故事。
初听时觉得心疼,在能触碰到之后更是不知道要怎么样呵护才好,每次想起郁澜经历的,褚妄都觉得心里被一块小石头断断续续地磨着,深深浅浅地渗出一点酸来。
那时候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是用了多大的力气迅速做出的决定,然后头也不回地决定离开呢。
“我只是刚才突然想,你这么好,那些人怎么舍得不回来找你的。”褚妄说。
“就是啊。”郁澜终于附和着他的话,抿着唇说了一句,“我当时再怎么说也是里面最好看最听话的那个。”
“嗯,所以我运气好,我捡到了。”褚妄难得用诱哄似的语气说话,声调不是很熟练,显得有点生硬,但依然能听出温柔来。
“他们都不选我,都觉得不行,那是他们没眼光。”郁澜垂着眼,干脆把整个脑袋都埋进褚妄怀里,近乎任性地不理智地说着,“我能做的已经做得最好了,他们又说不能从小时候养起就不亲。”
“那后面为什么要后悔呢?我最后哪里也没去,不也这么过来了。”
他声音里没有委屈,也没有想要流泪的冲动,只是好像在这么多年独自行走的路上突然多了一棵树,一把椅子,他能坐下来,能说说话。
郁澜于秋冬之际出生,不被祝福不被簇拥地来到世界上,走了好久,那棵树伸出枝条轻轻拂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告诉他。
你本就独一无二,天下无双。
不用惶惶等待着被选择,也不必总要装出讨人喜欢的样子,只需要站在原地,树叶就会轻轻落到他的头上。
“我没哭,想起来也没有多难受。”郁澜声音闷闷的,从埋在褚妄胸前的睡袍里透出来,“上次你都说了的,以后都不会哭了。”
褚妄说不出别的话,只能抱着他,然后一下一下地拍着,说“好”,说“没关系的”。
他有时候在这方面显得有些笨拙,不怎么会安慰,但好在足够真诚。
但有时候在说些真挚的话时又好像会的得不行,简直无师自通。
褚妄低下头,感觉到郁澜的鼻尖轻轻蹭了上来。
对方暖烘烘的,又瘦又小,在他怀里像一只可怜的小动物。
他心下酸软,又觉得无比幸运。
还好他撞了过来,没有落到别的地方去。
如果去了别的地方,又会不会变得头破血流?
郁澜倒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揪着他的衣领,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然后才说:“真是的,怎么扯这么远。”
他瘪了瘪嘴,不讲道理地粗暴总结:“烦死了,都怪梁芝玉。不来找我就没这么多事。”
而褚妄也像是跟着一起丢奏折的昏君,很自然地说:“对,是她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