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头看他。不是楼起笙装神弄鬼,而真就是麒御。我知道,就是他。
他抬起手来抚摸我的脸颊,用拇指的指腹擦去我脸上的泪水,正要开口,我抬手给了他一耳光。并不重,没有声音。我此刻浑身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只能勉力维持站立而已。
“……抱歉,槐玉。”他垂眸如此说道。
我感觉自己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微声响,好似要说些什么,可连我自己都不知自己是想说什么、能说什么。
半晌,我僵硬地转过头去看着祭坛中央的麒麟头骨,哑声问:“要如何才能解除禁止?……我要把它带回麒麟泉安葬。”
麒麟泉离麒麟城很远很远,是麒麟族的降世之地,或者可以说是麒麟的祖籍故土。
当年,麒御率领族群迁往北荒,留下来一小部分麒麟在原处守卫麒麟泉,此后这一脉的麒麟一直都和麒麟城保持着密切稳定的联络。
麒御还带我去过两次麒麟泉,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以清澈见底的泉水为中心,四周是四季常青、一望无垠的草原。
麒御是眷恋故土的,虽然他并未这么说出来,可他每次回去都和我说很多他少幼年时在麒麟泉的事。他平时并不怎么说这些。
他幼时流落在外,被偶尔遇到的麒麟带回了麒麟泉。那时的他敏感、孤僻,又桀骜,成天和族群里的其他小麒麟打架,打得脏兮兮的,看着输掉的对手被父母叼走舔舐伤口,觉得赢了好像也不是一件特别值得开心的事情。
但是后来,有一只失孤的母麒麟容纳了他,也会给他舔舐伤口。他说起这件事时,甚至眼中有泪花隐约闪烁,只是他爱面子,不承认,我就忙说是自己看错了,不让他尴尬。
唯一可惜的是他的这位义母在他还没成为麒麟王的时候就过世了。
当我问他怎么会流落在外时,他只含糊地说自己与父母走散了,直到后来
龙飞跟我说,我才知道更多。
可是无论如何,我清楚地记得他在麒麟泉时轻松惬意的模样,好像回到了少年时,几乎在那里一直都是麒麟形态,在草原和泉水里打滚。
那么我想,他应该是想葬在那里的吧。事实上,迁去麒麟城的麒麟中有不少在临终时的遗愿都是葬回故土。
所以,就算已经过去了几千年,哪怕他已轮回转世,我终于寻找到了他的遗骨,就要把他带回去。
也许当年我……槐玉执拗地寻找他的遗骨,与其说是想见他最后一面,不如说,其实也如我此刻心情吧,只是想在他的遗骸无需再镇守于各处时,就带他回去。
“槐玉……”他眼中复杂地望着我,长叹了一声气,手又抚上了我的脸,随后将我抱入他的怀中,轻声宽慰道,“无妨。只是一具骸骨而已。”
我推开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轩辕。
轩辕比这只什么都不懂的莽夫麒麟靠谱多了,我若爱的是轩辕,指定没这么多事儿。当然,也可能就真的完全无事发生,毕竟轩辕并不爱我。
轩辕沉吟片刻,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竭力思索此道。办法不是没有,只是以我残魂的力量做不到。若非你们今日掉入此地,有这祭坛内的力量加持,我都难以现身见你们。当年我死后,凤姜、龙飞等也不是没来过泰山,我有心与他们相见,他们却都感知不到我。”
“什么办法?”我急忙问。
他说:“若是以前,或许更难办一些,可这么久岁月,祭坛的力量大大减弱,只需以世间至纯之血泼之,寻得破绽,趁那时机,将世间至污秽、恶因恶果累身的至恶生灵塞入其中,将原本缠绕在麒御骸骨的禁制力量引到那生灵上。”
“去哪里找世间至纯之血?”我问。
轩辕的目光投向一直乖巧不语的白枭垢:“我看他就行。”
我们齐刷刷看过去。白枭垢一怔,歪了歪脑袋:“呢?”
“……”确实挺纯的。从各个角度来说。
他身边的麒铃铃犹豫了下,讪笑道:“我就问下哈……要放他多少血啊?他其实变回狗挺小一只,我怕不够用……我的能凑个数吗?其实我,咳,也挺纯的,而且麒麟血厚,抽个一升都不在怕的,管
够!”
“多谢这位小友。”麒御礼貌道谢。
“没没没,别这么说,”麒铃铃急忙道,“你是我祖宗,你是我祖宗。”
“……”
轩辕摇了摇头,笑了笑,令原本紧绷的气氛松缓了一点。他柔声道:“无需担忧,并不需要太多血,不会伤及白小友。”
话锋一转,他说,“只是那世间至恶、因果累身之徒,却要求严苛。寻常的大恶之辈恐怕承受不起禁制的力量,还未送上祭坛便已魂飞魄散,不能一换一,就换不出麒御……”
“婴勋。”我不假思索、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他可以。”轩辕说,“可如何抓到他,恐怕要耗费许多心神时间。”
麒御开口道:“不急。”
我忍无可忍地转头瞪他,呵斥道:“反正你都无所谓!是我在白用功!我图什么?!”
他怔了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张了张嘴,嗫嚅了两声,却没说出什么来。可能是被我吓到了。槐玉哪会这么对他。
但我又不是槐玉,我现在只是要去毁天灭地的已黑化的于彦!
什么麒麟王,什么真鉴天尊什么婴勋,我让谁闭嘴,谁就最好给我真的马上闭嘴!不然我发疯的时候会干出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第172章
因为我凶麒御,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僵硬尴尬,不仅麒御没吱声,其他人也都保持沉默,好像挺怕我真的当场咬人。麒御是真不行,他引起了这场冷场,却不对此负责任。
半晌,霁宁雪开口道:“轩辕,你和麒御如今都不能离开此地,是吗?”
轩辕摇了摇头:“我不能,但麒御的转世肉身来到此处,看来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他可借此机会一试。”
我一听不对劲,问:“什么意思?夺楼起笙的舍?”
楼起笙成天嚷嚷麒御要夺他舍,可别跟我说要来真的。
轩辕停了下,看着我道:“楼起笙不正是麒御的转世吗?”
“话虽如此……”我一时语塞,不知该从何说起,可这话又不得不说。我怕我不说,他们就真那么干了。
正当我为难时,麒御说道:“放心,这不是夺舍,只是融合,或者说是补全。他就是麒御,只不过是暂且没有恢复全部记忆的麒御,而我则仅是麒御的一缕残魂。”
我看他一眼,飞快地移开了目光,没说话。
该怎么说呢……麒御虽然大麒子主义严重可恶,却也有他的好处,比如这种时候,他心胸宽阔,一派坦然,并没因我的反应而多想或不悦。
可若换了那个幼崽,少不了要叽叽歪歪许久,又是吃酸,又是拈醋,问我是不是更爱另一个,是不是根本就不爱他,是不是要甩了他,是的话他现在就干掉另一个!
大概这就是幼崽和熟男的差别。这句话绝对不能让幼崽知道。
“那些都可以离开再说,”轩辕忽然神色警觉起来,他目光清明而锐利,环顾四周,道,“虽然真鉴天尊不知是何缘故已许多年未曾来过此处,可凡事怕万一,万一让他察觉异样,就不好了。你们还是尽早离开为好。此后也要多加小心。”
他将视线最后落在麒御的身上,愧疚道:“吾友,我不能再与你并肩作战,助你一臂之力,实在抱歉。”
麒御摇头,叹道:“这么多年来,若非你为我引渡……”
“这些何须再说。”轩辕打断麒御的话,微微笑道,“你若非要计较这个,那我如何还得清你率麒麟族守护人族的大恩?”
麒御也一笑,果真不再说了。
麒铃铃忽的出声道:“麒麟族现如今也还在镇守北荒峡道。”
轩辕看向她,忽的朝她长长一揖。
麒铃铃惊了一跳,忙捂着嘴往旁边躲了躲,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让你放心。你不要这样,我前世还是人族呢,你也是我祖宗,你们都是我祖宗……”
麒御不由得笑出声来,轩辕也如此。他笑着作完了这个揖,直起身,看着麒铃铃,收敛了几分嘴角的弧度,但小鹿一般温柔的眼中依旧带着笑意,道:“话虽如此,依旧有劳了,我代人族多谢你们。都说大恩不言谢,却也只能如此聊表寸心。”
他说着,轻叹了一声气,道:“我这些年在泰山上偶见人往来,知道人族生生不息,如今已繁衍成为世间大族,很是高兴,这背后多谢你们的守护了。”
“还好还好,应该做的。”麒铃铃今天格外乖巧,可能因为面前杵着她的老祖宗x2。
“力量强大者襄助力量弱小者,这是自然而然的道理,否则天何必生我而强大呢?何况,生灵终有一死,就像我,前世是人族,今生是麒麟,说不定来生又是人族呢?那我如今趁着自己有力量时守卫人族,岂不也是守卫下一世的自己吗?”她口齿伶俐地如此说着。
这太对麒御的胃口了,他闻言立马道:“说得好!”
呵呵。要是我这时候说人族里不少觊觎、围猎麒麟的,场面必然很尴尬吧,呵呵,人族,呵呵,不值得的!
我究竟没有在此刻大煞风景,只在内心阴暗爬行。
才不是见他们如此融洽温馨于心不忍破坏呢,只是为了隐藏!我还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已经黑化了!所以我要蛰伏。
“你最好真的是哦……”系统小康突然幽幽地来了这么一句。
我冰冷地无视它。
轩辕又在催促我们快快离开,他手一扬,指向祭坛另一边的方向,道:“那边有条天然形成的山体中的石道,虽然有些窄□□仄,分岔多,但我可以送你们出去,就不怕迷路了。”
“只是其中潮湿阴暗,生出了许多的精祟,它们不敢靠近祭坛,却又天然被这麒麟之骨的气息所吸引,不愿轻易离去,平日里都潜伏在石道各处,一会儿都小心
一些,可能会遇上。它们奈何我不了,却能攻击到你们。”他说。
“多谢提醒,我们会注意。”霁宁雪说着,瞥了眼麒御,心知这个精神分裂是指望不上了,自己朝轩辕道,“其实我们此次前来泰山,是为了取你当年留在此地的石敢当一用。”
轩辕闻言,爽快道:“原来如此。尽管拿去便是。”
我们便如此拿到了泰山石敢当。
为救楼起笙的母亲,我们需要四大宝器:八卦干支开悟铜镜、365颗雷击枣木流珠手串、泰山石敢当、神秘丹书符册。如今前面三样已经都拿到了,第四样却神秘到我们还不确定具体身份。若只说丹书符册,世上这东西多了去了。
但那是之后的事了。我们暂且辞别轩辕,离开了泰山。
离开之前,我在祭坛中麒御的头骨前站了很久,一动不动地看了很久。虽然他就在我身边。
……
走在与轩辕辞别后的下山途中,气氛尤为尴尬。也可能他们其实都不尴尬,只有我在别扭。
可我一时之间真不知该如何坦然面对麒御和霁宁雪。他俩都没有错,可我心中那道坎儿也着实是一下子跨不过去,也许需要时间。
然而,仔细想想,这时间都过去几千年了都还搁这儿呢……算了,不说了不说了。
我们回到山脚不远处先前落脚歇息的那个村落时,天已经黑了,好在先前和主人家说过一声,看在钱银的面子上,主人家为我们留了门,还温着菜。我们匆匆地吃过晚饭,就各自回各自的房间去了。
我坐到床沿上,往后一瘫倒,四肢松软,脑子放空。某只傻逼麒麟则在独自搞幺蛾子,自己跟自己吵架。
我看得清楚明白,回来的一路上这货一直憋着呢,为了不在他的同伙面前丢麒现眼,一直装没事儿,现如今在我面前反正就放飞自我了。
他倒没吵出声,但看神色能看出来,一下子眉头紧锁、面露不悦,一下子变成爽朗豁然的嘴脸,分裂得很是厉害,但凡来个精卫院的,都得赶紧呼叫保安把人给逮回去。
我不是精卫院的医护人员,懒得理他(们)。
但我不去理他(们),他(们)非得来招惹我。没多久,我正昏昏欲睡,楼起笙凑过来趴在
我身边,埋怨我道:“你怎么同意他跟来了,这和鬼上身有什么区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同一回事。
已黑化的我略想了下,阴险地挑拨道:“我不造啊,我也没办法,我说了不让,他自己非跟来的,我也很困扰。”
“槐玉,你今生颇为活泼。”麒御惊讶,随即道,“倒也是好事。”
呵呵。我没好气地给他一个大白眼子,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下一秒,他就贴上来,茶言茶语:“阿宝,你不喜欢他就好。他与槐玉是一对,和你我有何相干?我们只管过好我们两个的日子,别的麒休想横插一杠。难道他没有自己的配偶吗?阿宝,你说,是我这个道理吗?”
呵呵,你也不是什么好麒,别想浑水摸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