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淞看见有个穿塑料雨衣的记者,努力地挤到所有人前面,在冠军台边缘朝他疯狂示意。裴淞以为这是狂热记者来采访的,很配合地蹲下来,满脸期待。
然后那记者用手拢在嘴巴做喇叭状:“裴淞!路工让我转告你,把赛服穿上!!”
当晚,赛后会议上。裴淞抱着一杯腾着热气的感冒灵,披着毛毯,瑟缩在路城山旁边。
会议地点是县城最大的那个饭店的最大的包间,装修金碧辉煌的同时有着合理的略微氧化,背景墙两幅巨大的十字绣一个是花开富贵,另一个是上善若水,路城山没得选只能站在它俩中间。
裴淞没感冒,但要预防一下。以及他上领奖台后脱赛服这个行为,赞助们有些过来问了一嘴,有些可能压根没看比赛。不过还好,过来问一嘴的都没有表达明显的不满,只说这小伙子挺有想法。
€€€€毕竟,倾盆大雨脱那个防水防火的赛服,用“挺有想法”来形容也算含蓄了。
车队经理只在电话里赔笑,说,大学生嘛。
裴淞缩在毯子里吸溜着喝感冒药,路城山听各个车组汇报数据,他习惯在开会的时候站着,所以做记录的时候,站着弓腰写字。
裴淞左右无事,就探个头去看。
路城山说:“挡着我了。”
裴淞挪了挪,刚好这个高度,凑到路城山耳边小声问:“那个尾翼刮没了,不用我赔吧?”
路城山弓腰低头,这个姿势没人看见他偷笑了一下,然后他清清嗓子说不用,站起来继续开会:“下一场是竞速场地赛,回去之后所有人练三天竞速二冲程卡丁车,改装组的车手第三天练领克03tcr,变速箱改序列式。”
大家认真记录,刚好这边说完,饭店上菜了,路城山扣上笔帽收拾了一下两个笔记本和电脑,坐下准备吃饭。
这算是一顿庆功宴,裴淞开门红,第一场职业比赛拿到第一个冠军。席间姜蝶用iPad给他看这次比赛结束后,导播组做的冠军剪辑。
裴淞把杯子一撂,惊喜地拿过来,刚好第一道热菜转了过来,路城山看了眼沉浸在自己赛车剪辑里的裴淞,无奈伸手用他的筷子给他夹了块红烧鸡翅。
因为路城山相当了解这群车组同事,一场比赛下来,能吃垮自助餐厅的饭量。
“哇……”裴淞两只手端iPad,“这是我吗?这车里是我吗?”
紧接着视频就切到车内镜头,在车里有一个镜头,就像网约车一样拍车厢内,导播截了几帧裴淞的眼睛。
“哇……”裴淞惊叹不已,有点不敢相信。
尤其这视频的右上角赫然是体育频道的水印而不是爱好者up主,官方的。
“感冒药。”路城山指尖敲了敲桌面。
同时心说怎么小孩子都是吃饭的时候给个iPad就不哭不闹。
恰好视频来到高能,是裴淞撞尾翼那一段,导播在保留了雨声和发动机声的前提下,给了这一幕帕格尼尼《24号随想曲》作为配乐,直到终点线。
“感冒药。”路城山又提醒他一次。
年轻的赛车手看完了自己人生第一个官方剪辑视频后野心勃勃,他端起感冒药仰头一饮而尽,旁边姜蝶夸他海量,他握着空杯仿佛重新握回了奖杯。
刚想扭头再与路城山,这位总工程师,复盘一下比赛上的精彩表现,以及车手与指挥的完美配合时,这一猛地扭头€€€€
“嗷!!”
有人吓得筷子掉了,连忙问怎么了。
路城山淡淡地看着裴淞,答道:“着凉了,落枕的那块又犯了。”
第8章
车队吃完晚饭后返程,先从雁灵县开车去成都。运输车拉着赛车和配件们从高速走,其他车组人员在成都坐飞机。
途中路城山和裴淞坐在姜蝶的车后排,给倒霉蛋揉脖子。
这倒霉蛋原本落枕都好了,赛会也因为大雨,建议获奖车手在山顶赛会的棚子里交接一下奖杯就完事,裴淞当时偏去问能不能去一下冠军台。
赛会的人考虑到这是他第一场职业比赛,便说可以,你不怕淋雨的话就去吧。
裴淞当时心道€€€€
我那辆没有顶棚的KTM X-Bow里所有座椅、仪表、按键,包括他自己,都是防水的!
于是拿着奖杯走进大雨走上冠军台,再把赛服内衬一拽一脱,与T恤上的冠军小熊一同举起奖杯。
下山的路上不得不捂着冰凉又潮湿的衣服,席间那下壮烈的扭头,导致落枕酸痛的地方复发了。
“疼疼疼疼……”裴淞只能抓住两样东西,一个是自己这边车窗上沿的拉手,另一个是路城山工装裤大腿面上的那块布。
姜蝶在前开车,副驾驶坐着孙经理。
姜蝶无奈:“裴淞你小点儿声叫,不知道的以为我们从县城拐了个孩子出来。”
路城山冷漠哼笑:“拐熊孩子是吧。”
“熊孩子也是孩子。”裴淞忍着泪水,“路工你轻点行不,真疼是真疼……”
路城山原本想说你早知今日,何必在冠军台上脱赛服敞个脑袋淋雨,不过觉得反复责备已经发生过事情,实在没什么意思。
“裴淞你听我说,你对疼痛所产生的恐惧,要比疼痛本身痛得多,懂吗?”路城山开始骗孩子。
然而清澈的大学生思索片刻,蹙眉道:“听上去有点道理,所以其实并没有多疼,只是我的意识在让我恐惧?”
路城山点头:“没错。”
说完,路城山的拇指摸准地方后€€€€
“啊€€€€!!”
姜蝶:“……路工,我以为你是你们俩之中比较成熟的那个。”
“动动。”路城山说。
裴淞含泪轻轻转了两下脖子。
路城山问:“是不是好多了?”
裴淞回答:“我无法判定究竟是你按我的那一下,痛到覆盖掉了落枕的痛,还是真的好了一点。”
从县城开去成都起码要5个多小时,姜蝶和孙经理换着开。裴淞在后座靠着路城山睡着了。
姜蝶在副驾扭头小声问:“睡着啦?”
路城山点头,轻声道:“高强度比赛,这时候才睡着,算他天赋异禀。”
姜蝶笑了笑。的确,下雨跑山,又是计时的职业赛,还撞了尾翼,又中途停车下来擦挡风玻璃……这一天下来,这会儿才累睡着,倒是说明体能确实好。
“哦对了。”姜蝶指了一下后排角落里的抱枕,“那个枕头可以打开,打开是个毯子,你给他盖着点儿。”
“好。”路城山拿过来抱枕,边缘有个拉链,拉开展开是个小毯子。
山里车开得慢,借着月光和车载中控屏幕的光,路城山将小毯子给他搭在肩上。但路颠车晃,晃一下就滑下来,路城山只能一条胳膊从他脖子后面绕去左肩按住一个角,另一只手按住他右肩这个角。
姜蝶端详了他片刻,问:“他应该是他们学校校草之类的吧?”
裴淞长得俊秀,眼睫长而微翘,鼻梁线条流畅,皮肤白皙,影影绰绰的月光落在他脸颊,尤其这会儿睡着了,乖得不行。
路城山没作答,姜蝶便又说:“噢我记得我大学那会儿说的是系草,小裴学什么专业的?”
路城山:“汉语言。”
姜蝶一笑:“我今天还看一个公众号,说,汉语言文学的Gay,比艺体类的还多。”
路城山轻轻摇头:“裴淞不是,他有喜欢的女孩。”
不过那姑娘是Gay。当然这句没说。
姜蝶点点头。
一路开到机场,天隐隐地要亮了。姜蝶的父母住在成都,姜蝶就先放假,孙经理、路城山和裴淞坐飞机回去。
裴淞醒过来的时候还是懵的,因为他睁眼的时候在后座半躺,头枕在路城山的腿上,也不知道枕了多久。有只手一直搭在他肩头,以防毯子随车身晃动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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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姜蝶告别后,过了安检候机,裴淞的微信消息被弹爆了。室友群和柯宝盟疯狂在发消息,还有一些平时打球的朋友,裴淞那个视频还在凌晨短暂地在微博热搜呆了一会儿。
于是,上了飞机等待起飞的时候,他又点开了那个视频。
人生的第一项巨大成就,就是会反复观摩。旁边路城山还在看他这次比赛的遥测数据,要根据这场跑山来判断裴淞更适配什么样的车,磨合就是这样一点点来的。
视频在撞尾翼那一段,有弹幕夸配乐选得好,裴淞在音乐上的造诣不高,于是自己跟了条弹幕:好曲儿!
发完开心很多。
偏头看了眼路城山,路城山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眼睛还在看iPad屏幕:“有话就说。”
裴淞便说:“我昨天还行吧?”
路城山牵着唇角笑了下:“跑得很好。”
裴淞觉得不够:“比你预想的呢?”
路城山坦言:“我预想的情况是你在第5公里开始撞护栏、撞山体、撞石头、撞前车,撞各种各样的东西,但还是坚强完赛。然后成绩第一页看不见你的名字,我会告诉你新手就是这样的没关系,你的优势是场地赛,下次干回来。”
“你不会这么说的。”裴淞幽幽凝视他,“你只会告诉我‘撞坏的不用你赔’。”
路城山的目光从iPad移开,转头对上他的视线:“恭喜你,你在这一刻正式成为了我的车手。”
裴淞偷偷翻他一个白眼坐回去,不过脖子已经舒服多了,起码刚刚自己那个转回脑袋的力度,很好地表达了自己的情绪。
想说声谢谢,路城山锁上iPad屏幕闭目养神。
他大约累了吧,裴淞想,也该累了,满打满算,一天一夜没合眼。
飞机开始滑行、起飞,清晨的太阳是淡金色,成都是个相对悠闲的城市。这个时间,气温刚好,大爷骑着自行车出来买菜,小孩儿刷学生卡上公交,问同学你写没写作业。
裴淞靠在椅背上,透过舷窗往下看,他试图在俯视川蜀大地时找到昨天的雁灵山,那场大雨过后,它应当更加苍翠了。
倏地,裴淞肩膀一沉,他偏过头,是路城山的脑袋歪下来了。裴淞怔愣了片刻,接着挺着背,整个航程一动不动。
飞机落地等行李的时候路城山捂着脖子左右活动了两下,眉心微蹙。
裴淞见状,伸出恶魔之手,阴险笑问:“我帮你按按?”
路城山:“不必。”
孙经理在旁哈哈大笑,嘴上不说,心里念叨着恐怕总工程师这回真有个拿捏不住的了。
然而大惊喜在后面,三人拖着行李出来后,裴淞的一大家子都来接机了。
裴淞首先冲过去和他们胡乱抱在一起,期间七嘴八舌地被夸真帅真厉害,接着裴淞给他们互相介绍:“这是我们车队的经理孙哥,我们总工程师,路城山。”
“这二位是我爸妈,这是我小姨,我表姐,我小姨夫;我二舅,我表弟和表妹,我发小柯宝盟,这是我爸公司的CFO吴叔叔……吴叔您怎么也来了?”
CFO说:“我刚好今天的飞机出差,恭喜你啊!那视频我看了好几遍,太帅了!!”
裴淞:“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