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这个车,它所谓的“入口”其实是把它的车窗,它的车身是全碳纤维,同时也是它的空气动力组件,不能踩,人只能跨进去。
这对187的路城山来讲略微狼狈了点,不过男大学生非常熟练,已经手撑副驾驶窗沿跳进去了,拉下安全带一扣,丝滑。
方向盘扣上,路城山调整了一下座椅,扣上安全带,点火出发。
“其实如果没有限重1000公斤,我是打算改你这辆车的。”路城山说。
裴淞想象了一下:“那我岂不是全场唯一一个敞篷赛车手?”
“不帅吗。”路城山开出仓房,开上马路,拨片进档提速。
裴淞这辆车因为没有顶棚,所以当初选装的时候压根就没要车载空调。有可拆卸方向盘,全按键机械化内饰,碳纤维车身,四点式安全带,可不就是辆合法上路的赛车么。
裴淞很认可:“帅。”
但这车整车重量800公斤,不符合赛会那唯一的限制。
晚上11点的边郊能看见城市的大楼,南二环的路灯远向夜空延伸而去,大厂大楼加班的灯火陪着打工人一起熬,裴淞闭上眼睛靠在头枕,夏末夜晚的风刚刚好,有凉意,又不会太冷。
郊区的空气更凉,跑车开在进城的外环上,这个时间车很少,风把裴淞的刘海儿刮起来,青年的整张脸露出来。裴淞遗传了母亲的长相,眉骨滑到眼眶的线条流畅柔和,外婆是新疆人,裴淞与母亲一样有着高挺的鼻梁。
23岁的在校大学生,该以“青年”为前缀了,下匝道的时候减速到40,路城山瞄了眼副驾驶,分明还只是个小孩子。
无忧无虑的孩子,困了就睡,饿了就吃,痛了就嚎。
开心了笑,不开心了……好像还没见到他不开心的样子。
车继续向前开,过江大桥下去不到2公里就是江抚岸小区。裴淞醒了,揉揉眼睛,下面哗哗的江水搅散了月光,他深吸了一口凉凉的空气,舒服地叹出来:“路工,你买那江景房真好,每天在阳台都能闻着这样的空气吧?”
“没太注意。”路城山说。
裴淞摇摇头:“可惜了,那阳台……放个躺椅和投影,晚上听着江水声,看《海上钢琴师》……”
高层江景房才适合,裴淞家那样的别墅没这环境。
末了裴淞又说:“不像我家,我家那安静得过分,只能在院子里看《彗星来的那一夜》,或者《帕丁顿熊》。”
路城山笑笑:“再摆个冰桶,把酒冰上?”
裴淞“哎”了声,扭头看他:“你怎么知道,你会喝酒吗?”
十字路口右转就是小区大门了,路城山打灯上右侧车道,看裴淞那边的后视镜,顺便看了他一眼,说:“我?我52度白酒一斤到头,你呢?”
“……”裴淞也看向这边后视镜,“我坡地半甜白,一直喝下去。”
乍一听很唬人,细一想……
路城山拧着眉毛,不太确定地问:“坡地半甜型白葡萄酒……那玩意有10度吗?”
“差不多,宝盟一直嘲讽我,喝那玩意等于喝菠萝啤。”裴淞笑笑。
路城山也觉得挺有意思:“确实,但一直喝下去,也算天赋异禀。”
“夸我能憋尿是吧。”裴淞斜乜他。
到了小区门口,保安登记了车牌和号码抬杆放行。这其实就有点考验人性了,这个杆儿的高度,其实俩人一缩脖子低头,X-Bow的底盘完全可以带他俩从底下溜过去,但路城山还是敲了敲门卫的窗户登记。
上楼后裴淞发现有多的拖鞋了,路城山新买了两双棕色小熊的拖鞋,毛茸茸的。
夏末了,商家们开始上秋冬款了。
“我只有一间卧室,卫生间有两个,你用里面那个。”路城山把车钥匙还给他,把家里的灯全部打开,接着说,“我睡书房,衣柜里的衣服浴袍都是干净的,你挑着穿吧。”
“哦。”裴淞点点头。
“换下来的衣服就扔浴室的筐里,回头我洗,你饿吗?”
“饿。”裴淞点头,定定地看着他,同时肚子打了个配合,非常非常响地咕€€€€了一声。
路城山打开冰箱,关上冰箱:“那我叫个外卖。”
裴淞嗯着点头,他身上这时候和路城山一样,身上是汗味、机油味、汽油味的混合味道,被路上的风一吹,凝结起来形成了一层新的皮肤。
他走向路城山卧室的方向,手刚握上门把,还是有点担心,扭头问:“路工。”
“嗯。”路城山检查手里的桃还新鲜吗。
“你是单身吗?”裴淞问。
路城山一不小心,在桃身上捏了个坑,熟透了的桃子呲出一溜果汁,仿佛在替路城山说“噗”。
他回头,见裴淞忧心忡忡的样子,猜了个大半,大约是担心自己进去,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譬如女士内衣之类……
这会儿裴淞倒像个文弱书生了,无助又卑微。
路城山凝视他:“单身,独居,无异性,请。”
第14章
路城山的卧室看上去和他本人一样,非常耿直。
耿直,裴淞这辈子都没想过他有朝一日会用“耿直”二字来形容一个房间。
大概就是,合理的东西,在它合理的位置。椅子上没有长满衣服,游戏机上盖了防尘罩,床头柜上闹钟、腕表、充电器。
床单是深灰色,羽毛枕头蓬松柔软,房间里只有清淡的洗衣液味道。裴淞走到衣柜前,有些迟疑……虽然路城山说了衣柜里的衣服挑着穿,但衣柜这种绝对私人的东西,让裴淞莫名生出一种窥探他人生活的负罪感。
他手指碰到拉手又躲开,深呼吸,做了一些心理建设€€€€
没事的,裴淞在心里宽慰自己,就当是在宝盟家里掏宝盟的衣柜!
好,打开。
扑面而来沉香味道,是路城山买衣服架的时候送的熏香牌。路城山的衣服大多是深色,维修工追求功能性,深色衣服沾上机油不会太明显。
接着裴淞看见了那天在地铁偶遇,路城山穿的格子衬衫和白T恤,安静地被挂在那儿,平平整整,看得出来路城山洗完它们,是熨烫过之后才挂进来的。
倒是个很细致的人,转念一想,做工程师,还修车,确实是要细致。裴淞扫视了一圈,看见一摞居家睡衣叠在一起,拿了一套灰白格子的,进去卫生间洗澡。
裴淞洗好出来的时候,路城山刚刚从门口拿进来外卖。他磨蹭了一会儿,因为打开衣柜的时候做了心理建设,进去卫生间之前又做了一通心理建设。
人类的窥私欲,在好奇的同时,被道德感打压,导致裴淞在他卫生间里洗澡的时候,认真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努力不让视线飘去其他地方。
包括吹头发的时候也是,路城山的吹风机就挂在镜子旁边,他秉承着自己良好的教养,绝不乱看一眼,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怪帅的。
“我以为你洗澡的时候顺便给我卫生间做了个清洁。”路城山洗澡15分钟,头发没吹全干,发梢那儿还湿着。
路城山去厨房柜子里拿了家里的筷子,然后没去餐桌,转而去了阳台。裴淞刚想问,目光跟着路城山的方向,看见阳台摆了两个懒人沙发,和一个圆的咖啡桌。
“出来啊。”路城山说。
开放式的阳台,扑面而来的夜风,一盆酸菜鱼和一盆浓油赤酱的炖菜。
裴淞饿狠了,在仓房的时候没觉得,忙得顾不上感受自己饿不饿,车调校的时候帮忙递东西,往返仓库找配件。车调校好了,就立刻戴上头盔下赛道,按照路城山的要求做数据反馈。
比如高速过弯、低速过弯、压路肩、猛刹和猛油。
而肠胃是情绪器官,精神过于集中的时候,肠胃不会向大脑传达饥饿感。临到这个时候闻着饭菜香,裴淞只想端起来扒饭。
“给。”路城山递筷子给他。
二人坐在圆桌两边,面朝同一个方向,接着路城山把iPad落地支架拉过来,说:“没有投影,iPad凑合一下吧。”
12.9英寸的屏幕比投影仪更温馨,两个人凑在咖啡桌吃饭也略显拥挤。
屏幕里不是《海上钢琴师》也不是《彗星来的那一夜》,因为现在已经快12点了,看完一部电影太晚,路城山随便在网站首页选了个种地的综艺。
裴淞觉得这样已经是完美了,疲累一整天,洗完澡,坐在晚风习习的阳台,端着饭碗窝在懒人沙发里。要是这会儿他妈妈在,高低得拿围裙兜在他衣服上。
裴淞越坐越没坐相,快变半躺了,甚至实在起不来,把碗伸过去:“路工,能给我夹一筷子那个菜吗,我够不着了。”
“这你确实够不着。”路城山点的这个炖菜相当下饭,五花肉、土豆、花椰菜,和一些鸡腿肉,还有鱼丸蟹柳什么的,一锅乱炖。
路城山直接把他碗拿了过来,挑了些肉,和土豆,最后用勺子舀几勺汤汁盖上去,递给他。
“哇……”裴淞抱着碗往嘴里扒,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路工我周六绝对给你拿个冠军回来报答你。”
路城山无奈:“先谢了。”
综艺里的几个明星恰好也在做饭,哧啦一声蔬菜滑进油锅里翻炒,接着是铁铲和铁锅剐蹭着的声音,灶台火随着颠勺翻上来,裴淞觉得这肯定没自己碗里的香。
果汁在地上,垂手就能拿到,是路城山家里的冰橙汁。玻璃瓶外面沾着水珠,挺冰手,瓶口还没凑到嘴边呢,路城山便提醒他别喝太猛。
裴淞眯眼看他,分明眼睛看着屏幕,还能瞄到自己,便揶揄道:“这都能看到,路工你自带后视镜吗?”
路城山吃饭的样子看上去很斯文,其实裴淞自己知道在别人家里用这个姿势吃饭是相当不礼貌,但没办法,他现在太舒服了。视频里是铁锅炒菜,现实里是清凉晚风,碗里饭菜汤汁一口层次丰富,瓶子里冰凉的橙汁酸甜刚好。
他招架不住,他立刻瘫。
“吃饱了。”裴淞有点犯呆。
视频里的综艺也放完了,这集留了个悬念,A队能不能成功捞到大闸蟹,B队又能不能在日落前带着明天中午的食材赶回来。导演最后的镜头,从田埂一路延伸向远方,快要撑不住的太阳电量不足,飞鸟回到山林,留下一声声的,呀€€€€呀€€€€
视频放完了。
裴淞还是有点呆呆的,直到他听见路城山在收拾东西,塑料袋哗啦地响,他猛地坐直起来,伸手要一起收拾。
“你坐会儿。”路城山把外卖盒拎走,家里的碗筷端上,说,“在这靠会儿,然后去睡觉。”
确实吃撑了之后懒人沙发这个弧度刚刚好,裴淞甚至有点想直接睡这儿了。
他偏过头,江面上的船笛声被风送到阳台来,忽明忽暗的船灯随着江水而高低涌动,接着一人帅腿长的影子从自己面前走过,从自己乱伸的腿上跨过去,在旁边坐下。
路城山端来了一个盘子,放在咖啡桌上,盘子里有俩桃。路城山也靠进沙发里,两个人都没有去动面前已经放完视频息屏的iPad。
裴淞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但这样都不出声他也感觉很舒服。他知道路城山今天也累极了,可能这个工作强度对路城山来说只是稀疏平常,但裴淞觉得有点撑不住了。
“我以为我是当代大学生里体能中上游的存在。”裴淞气若游丝,“没想到,区区10小时的工作,就把我……唉。”
压垮了。
路城山拎起玻璃瓶,仰头喝完最后一口橙汁,然后靠在沙发,扭头看着他:“不错了,你应该是有一直保持锻炼的习惯吧,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多是连一公里都跑不下来的。”
“更多的是晨跑也跑不下来。”裴淞笑着说,“我一直想做职业车手,但不知道机遇什么时候能落到我头上,所以一直保持赛车手的训练强度。”
闻言,路城山有些惊讶:“一直?”
“嗯。”裴淞点头,“大概从……我几岁开始卡丁车来着……”
“12。”路城山替他回答。
裴淞:“那就是从12岁到现在了,保持早睡早起的作息,每天跑步、器械,让自己随时可以加入车队,并且适应车队。”
桃子在两个人中间散发着清甜的果香,被江风拂起。裴淞合上眼睛轻轻嗅了一下,接着眼睛向桌子上看,桃子刚刚被洗过,水灵灵的,但他有点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