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傍晚将近七点,同事们先后忙完自己的下班走了。
裴淞要等路城山最后做个收尾工作,他呢,百般无聊,坐在升降机上,用遥控器把自己升起来、降下去。
这升降机是用来升车的,好让底盘一目了然。
结果……
“呃。”裴淞猛按遥控器上的降键,“靠。”
升降机“咣”了一下,锁链不动了,卡死了。
倒霉孩子,物理层面上的,倒霉孩子。
“救救我。”裴淞说。
路城山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去GT组帮他们校对完两台发动机之后,回来他的车手在天花板上。
物理意义的天花板,熊孩子把升降台升到了最高挡。
距离地面将近4米。
裴淞硬跳是可以跳下去的,也就一层楼高的样子,但问题是这升降台可能被他玩坏了,所以他才呆在上面,一直到路城山回来。
路城山仰着头,和他四目相对。
跳过了无意义的对话,比如,你为什么在上面,再比如,你为什么下不来了。
因为答案呼之欲出,为什么在上面,是因为上去玩,为什么下不来,估计是升降台锁链卡死了。
路城山先抬腕看表,已经晚上七点过五分,他双臂张开:“跳。”
嘭!
他落进路城山怀里的瞬间,路城山立刻收紧手臂把他稳稳抱住。
路城山下盘极稳,纹丝不动,手臂力量惊人,圈在裴淞的后背,甚至裴淞的脚离地面差不多还有三公分。
裴淞一个成年男性砸进怀里的力量绝对不容小觑,撞在路城山坚实的胸膛上时,裴淞遭受撞击发出一声闷哼。
而路城山从心理上,感觉自己中弹了。
感觉被裴淞击中,心脏被贯穿,从胸腔到后背,无法呼吸,只能紧紧抱着这个人以堵住伤口。
“我好像把它玩坏了。”裴淞站好,回头看看升降机,又扭头看路城山。
太近了,路城山心跳还有些紊乱,于是他后退一步:“明天再说吧。”
刚刚喊跳的时候,裴淞不带任何犹豫,甚至不问一句你能不能接得住。他知道自己接得住裴淞,其实接住就行了,但他满怀抱住,私心抱得非常紧。
甚至偷偷嗅了一下他的气味。
阿波罗ie从停车场侧门开出去,恰好一辆出租车停在展厅,有个女生撑伞出来,走到展厅门口,伞面挪到另一个女生头上。
原来是商€€过来接戴薇薇下班,两个人躲进伞下,紧紧挨着,在风雨中一起钻进出租车。
裴淞还看着车窗外面,然后叹了口气,忽然喃喃说:“谈恋爱真好。”
“嗯?”路城山蹙眉,“怎么忽然说这个。”
“商€€来接薇薇姐下班了。”裴淞说,“这么大的雨,我妈都未必会来接我。”
说完,裴淞补充:“因为她很多鞋的鞋底都不能沾水。”
路城山笑笑:“我这不是在送你吗。”
“也对。”裴淞摸摸阿波罗的车门内饰,“有路工真好。”
一个没心没肺地抚摸着超跑的内部侧柱。
另一个兀自在乱糟糟的心底里敲锣打鼓。
第32章 二更
秋后的大雨一连下了三天。
终于这天, 虽说没出太阳,但雨可算是停了。
雨停之后,裴淞打算回家换一箱子厚衣服, 再顺便把他的老战友,KTM X-Bow, 留在家里的车库。
生来没顶儿的车, 已经不适合在秋冬多雨的东南沿海城市里继续浪了。
虽说这车里所有的按键和方向盘以及座椅等等设备都防水, 但车主他不防水。
今天从学校出来之后去了趟汽配城, 买防冻液和玻璃水, 很巧的碰见了路城山。于是盛情邀请路城山和自己一起回家偷车。
不是,是偷偷换辆车。
路城山今天骑摩托出来,就把摩托暂时寄放在汽配城的店老板这里,坐进了裴淞的KTM。
不得不说这刚下过雨的十月里, 开着敞篷跑在内环南线, 委实是被秋风刮得脑袋疼。
还有高架桥上其他车主投来的看傻逼的目光。
裴淞家的车库挺大的,加上KTM,停着7辆车,以及裴淞父母今天没在家, 可能一人一辆车在外面。
这么说来, 就是三个人拥有9台车。路城山大致看了一圈, 加上KTM, 4台跑车,1辆商务车, 2辆性能车, 2辆越野。
可真是实打实的一家子。
裴淞的行李箱立在车库门口, 他正在思考开什么车出去。
“红标本田思域?”路城山给了一个建议。
裴淞回头,思索片刻:“虽然俗话说‘不怕保时捷的911, 就怕本田带红标’,但我其实不太喜欢性能车。”
“看出来了。”路城山继续往前走,然后停在奥迪Horch前面,端详了片刻,“你父亲买车的眼光挺好。”
裴淞笑笑:“是吧,他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车,但那时候条件不允许。”
路城山点头,表示理解。
赛车这件事真正传到中国的时候是先从广州摩托跑山开始流行,后来流行到上海,可上海没什么山,只有高架桥。
几十年前可没有电子监控限速,全靠交警在路上抓现行。所以偶尔会出现飙车族在前面逃,交警在后面摁着喇叭追的画面。往往前面的飙车会幻视自己是美墨边境的法外狂徒,甚至有的会开着车窗边踩油门边猴叫。
在那个时代,他们觉得自己就是上海“古惑仔”,超帅。
裴淞他爸属于胆小但爱看的,眼见着一辆辆非法改装的家用车在深夜的大马路上,排气管像机关枪,可真帅。不过老裴是个理智的人,知道这东西是违法的,所以在那个年代研究了一下正规赛车。
再后来,老裴有了小裴,不得不收起梦想,潜心挣钱。
到今天,就是现在这样了。老裴夫妇供出了赛车手小裴。小裴将在明天上午前往上海国际赛车场,参加十月最受瞩目的竞速赛事。
路城山想起裴淞的履历:“你父亲陪你去过环塔拉力赛是吗?”
“嗯。”裴淞用手扣扣捷豹立标上的豹子脑袋,说,“高三毕业嘛,就去报名了体验组,我爸给我当领航,但其实他看不懂路书我也听不懂路书,我俩就在路上跑别人的车辙印。”
“拉力赛,跑前车车辙,很稳妥的选择。”
想到这事儿裴淞就笑了:“不过当时有一个赛段,我在相信前车辙,和相信我爸之间,选择了相信我爸,然后我俩开进沟里了。”
路城山一笑:“是你退赛的麦盖提赛段?”
“不是。”裴淞摇头,“是月亮泊那个赛段,我爸跟我又把车从沟里推上来,继续开走了。”
“啊。”裴淞走着走着,停在一辆越野面前,接着绽放出笑颜,说,“路工!没见过的!是新车!我爸新买的!就它了!”
老裴听说小裴今儿回家换车,当即撂下文件盖上电脑。四点半的会议取消,三点五十从公司往外跑,一路压着限速狂飙,就为了挽救车库里他刚买的捷豹。
结果还是来晚了一步。
好消息是,小裴没相中新款捷豹。
坏消息是,小裴开走了老裴上个月从广西十万大山开回来的功勋战车€€€€福特烈马Bronco。
小裴刚刚将车开出车库,便听见侧翼一声尖锐的鸣笛,伴随着浑厚洪亮的一声€€€€
“裴!淞!!”
裴淞一楞,路城山降下车窗看过去,只见一辆奥迪R8响着喇叭闪着远光,以及从主驾驶车窗探出来半个身子。
路城山刚想问裴淞,那位是不是你父亲,裴淞一句“路工坐稳”然后轰出一脚油门。福特烈马当真是烈马,伴随着小区里被惊起的狗叫,裴淞直接轰着油门、挠地烧胎,原地转向180度,车头对准小区大门。
坦白讲,路城山在听见那句“路工坐稳”之前,是打算下车去跟裴淞父亲打个招呼的,那是基本的礼貌。
但福特烈马迅猛的动力,主驾驶这位职业赛车手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同样没给路城山这个机会的,是小区保安亭里的大叔,大叔认得这辆车,眼看着这福特烈马一副要撞杆儿的势头冲过来,大叔提前抬起了小区门口的杆。
“那……”路城山看着自己这边的后视镜,“那是你父亲吧?”
“是。”裴淞左手扶方向盘,右手在中控杯架这儿摸了摸,对这辆车还不熟,“靠,调模式那个圈儿呢,路工帮我转到攀岩模式。”
“……”路城山很少有这么不知所措的时候,他整理了一下情绪,看着裴淞压着最高限速超过前面的马自达6,问,“攀岩模式?”
四条车道的内环线在前方匝道通向城市外环,匝道三角区例行交警站那儿值班,裴淞看了眼自己这边后视镜,给前车打了两下远光,边超车边说:“我爸开的R8,他底盘低,跑不了土路,一会儿咱们出了外环直接上山,然后从葛西村走田埂绕过市郊水库,就能把我爸甩开了。”
这个路线非常合理,合理到路城山竟然在第一时间没能问他为什么不跟你爸好好说说。
小裴自然车技卓绝,但老裴也不赖。
下午四点的内环南线转上长江二桥,两辆车你追我赶,超车变道并线,期间路城山下意识犯了职业病,指挥了一下裴淞,提醒他前方可以收油上坡虚晃一枪,搞不好能把他爸骗去坡上。
结果他爸察觉不对时一个狠打方向,后轮都嘶鸣了,生生又追了上来。
紧接着老裴的电话打了进来,车载中控上,裴淞不得已接听,老裴凄厉的声音从烈马的音响中传出来:“裴淞!你真好眼光!儿子偷爹不算贼是吧!?偏偏偷你爹最喜欢的!?”
裴淞:“您都说了不算贼,还追、还追!还闪我!?别闪远光了您那是奥迪,鸡该打鸣了,以为太阳今儿升两回!”
老裴:“你小子再给我跑!还提速!老子花钱送你学车就是让你飚你老子的!?”
裴淞:“您看,这就叫自食恶果,当年要是送我去当宇航员或者开个战斗机,今儿您也不用追了,直接高射火炮击落我!”
老裴:“你给我停下!!”
小裴:“我就要这辆!!”
老裴:“我告诉你妈!!”
小裴:“哇你们经商之人果真阴险!”
路城山头有点疼。
他今天就是单纯出来去汽配城给自己的摩托车车头装个钛尺而已……
此时总工程师坐在副驾驶,听着这对父子你来我往旗鼓相当,以及裴淞因为被电话打断了导航而开错了岔路口,没有从外环前往葛西村,而是上了……高速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