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房间不过一墙之隔,早上洗漱完之后出来退房,找了个早餐店随便吃了一口,接着去政府大厅里办理国道216的手续,还要办理加油站加散油的许可。
加油站的油只能往车里加,必须有政府许可,才能往自己带的箱子里灌油,那个就叫散油。
他们拿到的加油许可,只能带60升散油,加上SUV油缸里的一缸满油,足够800多公里的穿行。一切妥当之后,就上车,北上,穿过国道216就是新疆了。
SUV碾着雪开往国道,今天只晴了早上那么一会儿,10点不到又开始下雪。
列车和飞机都被迫延误,孤独的SUV驶入羌塘高原青灰色的公路,在荒芜的土地开向天际。漫天雪落下的时候,国道两旁的野生动物返回巢穴,雪落进草原、湖面,SUV是整个俯瞰画面里唯一的工业造物。
“后面有氧气瓶。”路城山提醒他。
裴淞在开车,“嗯”了声。他尚没有高原反应,只是视野实在不好,鹅毛大雪兜头兜脸地袭过来,这空无一人的公路上,他的车速只有30多。
这种视野受阻的路况裴淞很不喜欢,天地茫茫,明明踩着油门,但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前进还是后退,甚至连参照物都没有。
“需要换我的时候叫我。”路城山说。
“需要了。”裴淞慢慢减速,停车,打开双闪,坐在驾驶座缓了口气,“看不清路,我不喜欢。”
路城山解开安全带:“场地赛车手是这样的,更喜欢一览无遗的赛道,要看得清前路,你别下车了,直接从中控爬过来吧外面风太大了。”
裴淞先侧头看一眼中控,再抬眼看路城山:“我是小孩儿吗,连风都吹不得?”
“……”路城山当即哑然。
银灰色的SUV在羌塘高原国道216上安静地停着,狂风卷着大雪,乌云在这片一望无际的高原上玩枕头大战似的,羽毛洒满天地。
路城山的沉默便是在承认,其实他没什么不愿承认的。
他咽了一下,裴淞随口说的一句话让他恍然大悟。比起什么担心他的性取向,路城山归根结底的问题是,把他当做小孩子。
他潜意识里觉得裴淞没有判断力,需要保护,他不能去引导裴淞,他一直在拿裴淞当小孩子看待,所以不暧昧,不告白,不作为。
路城山一时说不出话,他躲开裴淞的视线,手已经扶在车把手,又放下来。
那边裴淞真的就只是随口一说,然后轻笑了笑,按了车门解锁键后直接推门下车。车门开关的间隙,冷风钻进来扑了他一脸。
就这么一道羌塘高原的寒风,把路城山扑清醒了。他迅速开门下车,和裴淞在车头面对面,车灯打在二人身侧。裴淞不解,问:“杵在这儿干嘛?”
“裴淞。”路城山舔了下嘴唇,雪在两人之间翻腾,“裴淞,我喜欢你。”
虽然他能感觉到,一直都能感觉到,路城山对自己是偏爱的。如果说起初单纯因为自己是实习大学生而多了些关照,那后来的那些,就没法用关照新人来解释了。
他把自己两千多万的超跑改成赛车让他开,他在迪士尼订的蛋糕,特意为他定制的小熊头盔,那些赛道失利时耐心的宽慰,还有那破戒抽烟后差点落下来的吻。
裴淞都能依稀感觉到,但真的听到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依然会猛地心颤。
喉咙滞涩,视野变小,所有五感都聚焦在路城山这里。风雪被屏蔽了,没感觉冷,旁边车子空转的发动机也听不见。
他只能听见路城山说:“我承认我把你当做一个小孩,我不知道你的性取向,也怕把你……带偏。”
“路城山,我是大学生我不是傻子。”
又叫了一次全名。
不知道是不是某种怪异的癖好,听见裴淞吐字清晰地说出“路城山”三个字的时候,自己微妙的、稍微有点……
兴奋。
浑身的气血滚烫,在零下二十度的大风里,丝毫不觉得冷,两个人都是。
“嗯。”路城山点头,“你不是傻子,所以那天晚上,我确实,想亲你。”
说完,路城山上前一步,以侵略的姿态伸手,捧在他脸侧。裴淞毫不躲闪,只动了下喉结:“我知道,再说一遍,我是大学生我不是傻子。”
路城山咫尺的脸笑了下,点头,温声道:“想亲你。”
裴淞迎着他的视线,眼睫沾雪,勾起唇:“来。”
两对嘴唇贴上的瞬间,呼啸着一阵昂扬的风,两个人顺从本能地抱住对方。胡乱飞舞的发梢和完全不御寒的毛衣,风雪天听不见野生动物的嗥叫,只有呜呜的风。
紧密贴合的两个胸膛里,心脏跳动在同一频率。接吻的过程每一次碾动,都有雪花钻进唇缝,然后融化。
这里是羌塘高原无人区,大雪季节没有人开这条路。空旷的大自然。
除开彼此,没有同类。
裴淞吞咽了几下,手不自觉地攥紧路城山后背的衣服。他被路城山抱得很紧,几近窒息,这位工程师接吻的状态有点疯,他不让人有呼吸间隙。
或许是……不熟练的缘故。
路城山一吻进来,就癫狂到失去理智,好像有今天没明天一样,好像要裴淞在这个吻里窒息而亡,今天两个人一起死在这5000米海拔高原的大雪之中,被雪掩埋,冻结在一起,沉入大地,永远存在对方的怀抱里。
裴淞好不容易别开一些脑袋,路城山的嘴唇滑到他脸颊。
“路城山。”
第四次叫他的全名。
裴淞眯眼:“你in了,路城山。”
第五次。
第46章
下车前是同事, 上车后是情侣。
路城山对于自己的生理反应没有什么羞耻感,他十分泰然,甚至他认为和喜欢的人接吻而硬, 是一种优秀的品格。
路城山缓了一下,赶路要紧, 调节了一下自己, 片刻后, 踩下离合挂档。
然而手刚刚将换挡杆拉下来, 一只微凉的手压在他手背, 和他一起握住了换挡杆。路城山侧头看他:“怎么了?”
裴淞:“有话想说,但又不知道怎么说。”
路城山挂回P挡,想了想,直接熄火了。
车厢里骤然静了下, 路城山有点慌, 他很少出现慌乱无措的状况,通常他是解决这些状况的人。
“没关系。”路城山说,“如果你觉得太奇怪了,我们完全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
“再亲一下。”裴淞完全没在听他说话并且打断他, 从副驾驶撑着中控杯架挡板, 跨过一条腿来主驾驶。一条腿跪在副驾驶座椅, 另一条腿插在路城山腿间, 蛮横的一个姿势探过来,压着亲上路城山的嘴唇。
原来那些纠结着不知道如何说的话, 是不知道该怎么索吻。
路城山扶住他腰回应他, 工程师宽大的手掌盖在他后腰。这次裴淞吻得很激进, 或许是赛车手对控制和驾驭方面有些天生的执念,也或许是萌动情愫之后的无师自通。
他甚至吮了一下路城山的舌尖。
以至于路城山狠心地两只手托着, 将他脸推开一截,认真地说:“我们真的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从民丰到帕米尔高原的赛道还有一千多公里。”
裴淞唇上满是水光,亲得呼吸紊乱:“喔。”
然后又贴了一下,坐回去:“走吧。”
“安全带。”路城山说。
“喔。”裴淞习惯性伸左手向左上方勾,勾空了两下才想起来自己这里是副驾驶,安全带在右边。
他有点喘,导致路城山点火挂挡准备起步的时候有些犹豫,问:“要吸氧吗?”
“不。”裴淞摇头,“不是高反。”
路城山点头,懂了,起步出发。
不是高反,是一些其他方面的不适。路城山开车很稳,不是慢,而是平稳。恶劣天气下维持着匀速前进,这个季节没有人自驾穿越羌塘高原。
同时路城山非常冷静,裴淞这边心思已经扭成了中国结,一会儿回忆他们过去的相处,一会儿回味刚才那个亲亲,一会儿又开始纠结接下来和路城山的相处。
这里是迄今为止,全世界海拔最高的一条公路,裴淞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哪里开始一段恋爱,他从车窗看向外面。59万平方公里的羌塘高原,纵使晴朗无风时,也无人敢靠近,此时此刻,冰天雪地,风雪交加,唇上却像发着高烧一样灼烫。
他扭头看看路城山,对方没有波澜,大雪里车前的那个拥吻好像只是他出了Bug,短暂的疯狂,他又恢复成八风不动的工程师。
于是裴淞莫名地说:“刚刚不是我的幻觉吧?”
“什么?”路城山问。
裴淞:“你表现得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路城山无奈苦笑了下:“客观环境限制了,我们在雪天赶路,后面你要跑盘龙古道,我们又一次没有备用车,能得到你的正面反馈我已经满足了。”
裴淞打量他的侧脸:“你像在给我会议后总结。”
路城山下意识说:“不好意思。”
然后两个人同时笑出声来。
确实今天并不是进入恋爱状态的好时机。行程开到这里,已经是真正的无人之境。没有加油站,没有人烟,没有信号。
现代人类过于依靠网络,在这样苍莽天地之间,开着一辆租来的越野车,800公里,很容易产生恐惧情绪。好在车里的两个人都没有,穿过黑石地貌后,视野里可以看见远方的昆仑山脉。
到这里,雪渐渐小了。他们已经穿过了暴雪区域。
昆仑山脉的那边就是新疆。
继续行进大约3小时后,时间是下午两点整,他们在车里简单吃了点面包和饼干。路城山买的那包黑兰州在裴淞手里玩。他磕出来一根烟,咬着,问:“你几岁学抽烟的?”
路城山如实相告:“19岁,那会儿跑完比赛有个大哥给所有人发烟,发到我,我就接了,后来修车才抽的多。”
“修车为什么抽烟抽的多?”
“愁啊。”
“噗。”裴淞笑了。
听他笑,路城山轻松了不少。坦白讲这样的转变对于两个同时讨厌事物变迁的人而言,都不太容易,他们都喜欢呆在自己习惯的、舒适的环境里。
以赛车手和工程师的身份相处的时候,两个人都很自在,可接吻之后,就要向对方再迈一步……属实都有些不安。
裴淞没谈过恋爱,路城山也是。
其实两个人都有点紧张,总感觉,这一途开到终点,就进入了另一种形态的人生。
下车加油。
到这里,准备翻越喀喇昆仑山,接近新疆,这里是大好晴天。
裴淞站在风里拧着眉毛,路城山拎着油桶正在给车加油。
从这里,方圆两千公里,杳无人烟。
只有头顶灰雁,远方不认识的野生动物,更远的狼群嗥叫。
在没有人的地方,总是会更自由一点。
路城山单手拎着60升的油桶,安静地站在SUV加油口旁边,手臂肌肉发力绷起,藏在毛衣袖子里面。风很大,吹得他毛衣贴着皮肤,裴淞靠在车身,垂眸观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