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握紧瓶身,快要把瓶子都捏扁,轻声问:“……你和我呆在这里,会想回帝都星吗?”
兰沉不解地望他:“为什么想回去?”
陆昂苦笑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
兰沉认真地说:“你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他抓住陆昂的手,因为在烛光下,没有看见陆昂指骨上淡淡的淤青,“你是陆昂,就已经弥足珍贵了。全宇宙里,永远只会有一个陆昂。”
陆昂定定地望着他,万千繁星都已黯淡,眼中只有这一朵最美的星云。
他何其有幸,能在这短短的一生中,在这片宇宙里遇到一朵属于他的星云。
他们躺在草地上,手牵着手看头顶的星星。
人类的生命在宇宙尺度中实在渺小到不堪一提。
对于人类来说,蜉蝣不过一日生命,而对于宇宙,人类亦如露如电,转瞬成空。
可是……面对着超出人类生命维度之外的宇宙,人在浩瀚深空中所能寻找到的唯一不朽的丰碑,其实正是人们自己。
人类通过相爱而彼此确认,在宇宙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天空中有流星划过。
人鱼星每天都会有流星雨到来。这是这颗星球最美的景象之一。无数的流星像是在天空撒下的糖粒,星星闪闪,钻光粼粼。
“好漂亮啊……”兰沉躺在陆昂身边感慨。
可是这么漂亮的星星,他已不剩下几次再看它们的机会。
陆昂转过头看他,午夜蓝的眼睛在星光下翻着一层幽幽的莹蓝。
他说:“在西里亚的那个晚上也有流星雨。”
兰沉惊讶:“啊,是吗?那天的烟花太亮了,我都没发现……”
陆昂说:“嗯,我一直记得。”
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那个夜晚。他爱上兰沉的那个夜晚,年轻的、炽热的心脏头一次忘记跳动的夜晚。
至少在山顶上,他在背着兰沉往山脚奔去的那一段路程里,他的爱已热烈到无可挽救的地步。
兰沉像是想起什么,笑了一声扒住他:“你记得你那天跟我说什么吗,你说要买下我……”
陆昂双颊微红,“我、我那时候只是想帮你。”
兰沉:“哈哈哈哈……”
回忆被时间镶嵌,变得甜蜜璀璨。那时候的一切都那么快乐,因为少年人永远没有心事、永远没有苦难,十几岁的年纪,就是人生最好的时光。
陆昂被他笑得心里七上八下,他干脆翻了个身,把兰沉按住,拧着眉毛,“不许笑!”
兰沉还是笑盈盈,双眼比星星更亮。
他笑起来的样子那么好看,眼睫弯弯,嘴唇润泽,陆昂看着他,心神都在震颤。
他忍不住朝他微笑的嘴唇亲了下去。
爱意成诗,吻如暴雨般落下。
仿佛绣球花整朵从枝头坠落。
嘴唇相互触碰,比心脏还要柔软。
兰沉被亲得发出“唔唔“的声音,带着点儿娇气,更让陆昂手心都要出汗。
今夜他们恋爱。流星雨中他们交换一个吻。
年轻的雄狮像在戏耍他的猎物。他用尖牙利爪捕捉到的一头鹿。
他们的第一个吻暴烈又隐蔽,是在变成果核的衣柜里,而今天他们的吻在星空下,在他们一无所有、又热切相爱的夜晚。
舌尖撬开齿列,顶刮上颚,带来神经元的一连串战栗。
吻已经点燃,如何能停止。
兰沉在陆昂的怀里被他亲吻,指尖舒服到发软。
陆昂身上的侵略性太强,总让人手足无措,难怪曾有那么多人,曾不自觉向他下跪,匍匐着亲吻他的鞋面。
年轻Alpha天生就有这种进攻的本能,会让人手脚发软,为他臣服。
但他已经不像以前一样,眼里只有自己了。
他竭力忍耐,蓝眼睛晦暗如海,还在可怜巴巴地征求兰沉的意见,寻求兰沉的同意:“……我可不可以……”
兰沉本来被亲得直哭,看到陆昂这幅模样,忍不住都笑出了鼻涕泡,抱住年轻Alpha已然宽阔的肩背,把下巴扣在陆昂的肩头,已是无声默许。
陆昂的吻落在他眉心。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微不足道,是宇宙中的蜉蝣一梦。
大人们总是讳莫如深地嘲笑这一切,大人们恨不得摒弃所有他们是孩子时也喜欢的东西,关于美与爱,石榴红的心脏,融化苦难的雪和眼泪,握紧拳头,气冲冲撕开画布,告诉孩子们这是不允许的。
如果孩子们告诉他,我拥有一朵自己的玫瑰,我用星星的名字给我的玫瑰命名,大人只会生气,告诉孩子他们多么不切实际。
可是对于少年人来说。爱才重要。脆弱才重要。
宇宙不知道。
连星星也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心脏是人身上最强壮的肌肉。心脏以其强韧有力的肌带从心室泵血,每分钟七十余下,无止无息,直至死亡。
后来记忆只有一片混乱。兰沉的记忆就断层在那里,就像喝多了酒,理智、意识、自尊都恍恍惚惚濒临破碎。
后院的野餐垫翻了,东西都被弄乱,没人想去收拾,也没人还有那个心情收拾,任凭流星雨在头顶坠落,全星球的晚风,都吹不进他们眼底。
兰沉:……我错了,我真的不应该挑战纯情男大学生。
世界上最不能小觑的,就是纯情男大学生的战斗力。
兰沉趴在床上泪流满面,头一次这么悲愤欲绝。
惹得系统都看不下去,出来安慰他:“宿主,宿主,你要坚强!”
兰沉:“……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知道被Do七次是什么感觉吗!!你根本就不知道!!”
52996:“是、是……飞一样的感觉?”
兰沉:6
他含恨关掉系统,看到走进房间的陆昂时,眼神都带着下意识的惊恐。
陆昂也被他惊恐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都烧红了,年轻的Alpha说话磕磕绊绊:“我、我我给你弄了点吃的……你肚子饿了没?”
兰沉:谢谢,已经吃……吃饱了。
他不说话,有些惊慌地躲进被子里,露出一双亮晶晶的杏仁眼,搞得陆昂脸上更加通红,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陆昂手足无措,只能先说:“对、对不起……“
兰沉:呵,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欲语泪先流,在床上翻了个身,不想搭理他。
陆昂很慌,忙走过去:“你还好吗,你怎么样……”
兰沉:泻药,什么都好,就是人顶不住了。
他红着脸,不愿回答,陆昂心里又慌张又欢喜,他忍不住勾起嘴角,又忙压下去,赶紧对兰沉道:“……我出去一下,晚上十二点回来陪你。”
兰沉这才转过头,杏仁眼水汪汪地看着陆昂:“你又要出去吗?”
陆昂手一僵:“€€€€嗯。”
好在兰沉没有问他出去干什么,陆昂也就不用撒谎骗他。
他抓紧时间,在告诉兰沉自己要出门后就乘坐公共交通赶到了第三银河系歌舞剧院,到达地下会所后,灰西装早已在那边等了他多时。
灰西装责怪道:“怎么这么晚才过来?快点快点,观众们都在等你呢!昨天你的热身赛很成功啊,今天多了很多买票过来的观众€€€€”
陆昂不理他,径自去更衣室脱下上衣,换成拳击裤,戴上护具,走出走廊时,看到灰西装还靠在墙边等他。
男人手里夹着一根香烟,朝他露出两排发黄的牙齿:“都准备好了吧?走吧,大家都在等你呢。”
陆昂强行忽略对方肮脏的齿缝,冷着脸,跟着对方走向拳击场馆。
打开那扇紧闭的隔音门,所有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嘈杂的人声,便如山呼海啸般扑来€€€€
眼前是巨大而拥挤的人潮,在一层一层倒立金字塔式的观众席最中间,下沉处是方方正正的拳击台。
场馆内广播中传来主持人强作兴奋的声音:“让我们欢迎,昨天表现惊人的新选手€€€€Lion!!”
广播中调音师故意放出一连串激烈的鼓点。
无数的掌声都倾泻到他身上。
陆昂冷冷地抬起双眸,露出带着好几处青紫淤痕、却肌肉健美分明的身躯,机械义肢亮起一阵一阵的蓝色灯光。
有礼花和彩带往他身上扑,好几条小人鱼走上前,接引他前往拳击台。
他走过拥挤的过道,过道两边的观众纷纷发出兴奋的高吼,为他鼓掌欢呼。
这种地下黑拳场馆的气氛总是如此狂烈。在这里,所有人都会退去文明的外壳,成为追逐暴力的野兽。
新鲜的热血点燃神经,理性规训不堪一击。
观众们欢呼着,吹着口哨,拍着手,鼓点敲击,每个音符都响在大脑皮层,引发爆炸。
陆昂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竭力忍耐着他本该无比厌恶的这一切。
直到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拍在了他额头,又很快掉下。
陆昂低头一看,是一张面值仅仅十元的纸币。
他停下脚步,午夜蓝双眼冰冷到像是冻结。
两边的观众们还在高呼,注视着他凝滞的身躯,高声道:“走啊!上台!怎么不上去!看什么呢!!”
陆昂低着头,看着这张纸币,眼神几乎要将它点燃。
他捏紧了拳头,恨不得冲上去杀了这里所有人€€€€
可他最终只是,慢慢俯身,伸手捡起了这张对折的纸币。
于是周围的欢呼愈发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