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米修斯号驾驶舱里,金发暴徒慌乱地低喃道,然后光速打开机甲热成像探测系统,看见了在尘雾中人鱼的身影。
……他怎么能在那里!!他怎么能在那里!
他不是在宗霆的机甲上吗!!
在这一刻所有的恐惧和后怕都涌上他的心头。
金发暴徒差点疯了,绿色双眼目眦欲裂,推动驾驶操作手柄,便要向人鱼的位置奔去,却被刀锋IV的合金巨剑横在了机甲的胸口。
巨剑闪烁寒光,直指普罗米修斯号的驾驶舱位置。
“我不会饶了你的。”
刀锋IV阴沉沉地说。
它刚要行动,可已经打开的环境音监听系统,却捕捉到了一声极小的、极小的抽泣。
刀锋IV立刻收回剑,转过头,看向地面上的那一片断壁残垣。
人鱼坐在瓦砾堆中,抬头看着两具机甲,脸上满是泪痕。
他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毁天灭地般的机甲战斗吓坏了……大脑在短暂的应激防御机制影响减退之后,已经感受到了深切的恐惧。
他害怕到甚至连人类形态都无法继续维持,变回了鱼尾,而直到这时,那些裤腿下被遮盖起来的伤痕才显露出来€€€€
鱼尾左边一大片鳞片都被擦伤了,好几片鳞片都已凋落,显得如此触目惊心。
普罗米修斯号也踩着沉沉的脚步,走到了他面前。
两具机甲几乎同时停下,而机甲中的驾驶员,也差不多是同时跳下了驾驶舱。
宗霆和埃德加一齐落在地面,又都朝人鱼走去。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彼此双眼中都是想要将对方除之而后快的杀意。
然而他们却都走到了人鱼面前。
两个同样英俊高大的男人,目光都落在同一个人身上。
金发男人脸上神色慌得不行,他差不多是冲了过去,想把人鱼抱进怀里。
可他的手刚伸到人鱼眼前,小人鱼的眼中就滚出两颗眼泪,表情惊惧交加地,用左臂撑住瓦砾,向后躲开他的手。
人鱼哀哀地看着他,吓得不断摇头,连话也不会说了。
埃德加的手停在半空。
他神情一片空白。
然后旁边伸出了宗霆穿着黑色外套的手臂。
人鱼的视线缓缓转向宗霆。
“还要跟他走?”宗霆问。
人鱼脸上又掉下一颗眼泪。他低下头,害怕到轻轻发抖,慢慢伸出手臂,按住了自己被擦伤的鱼尾,小心翼翼地扳回那些翻开的鳞片。
€€€€可他到底没有躲开宗霆向他伸过去的手。
宗霆抱起了这条被吓坏的人鱼,暗暗将手臂抱紧。
金发男人僵硬地站在大雪中,浑身的血液都一寸寸凉透。
他好像忽然被人抽干了所有力气,连心脏都疲于跳动,在霎时间直接坠入万米冰窟。
他当然足够聪明。仅仅凭宗霆所说的那五个字,他就明白过来为什么人鱼会没在宗霆的机甲里。
原来他本想跟他一起走……
原来人的血,可以、可以有这么冰冷的时候……
他的心都痛到快要坏掉了。胸膛仿佛被人用重重碾压,他无法呼吸,心脏碎成千万个裂片,每一片都在他的胸腔中哀嚎。
€€€€在宗霆和他之间,他再一次,被抛弃了。
他始终都……够不到那颗金苹果。
而这一次,他真的,就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望着宗霆抱着人鱼登上刀锋IV的背影,金发暴徒踉跄地向前走了一步,他想要找回力气,把他们拦住,可他不知道自己只要一迈开步伐,就会直直向前倒去€€€€
他摔倒在大雪纷飞中。
他弓起身体,竭力想要爬起来,可心脏处传来的剧痛快要把他杀死了,他只能捂住胸口,茫然又痛苦地,看向一片白雪皑皑。
最终发出一声痛苦的、绝望的嘶吼。
第98章 一顿胖揍
他怎么就突然又被抛弃了呢。
这场大雪好像永远也下不到头了。
因为两架机甲的战斗而向下倾泻的湖泊在半空中凝结成雪花, 一场咆哮的暴风雪正在狂袭而来。
埃德加在大雪中反复想要起身,却被星球内部旋转的气流吹到摇摇晃晃。
这颗人造的空间站星球引力已不堪重负,内外两个世界开始失去平衡。
此刻, 内部星球核心的反应堆发动机正在尝试加大运转频率,来重构星球磁场。
而在金发男人能够站起来之前, 刀锋IV已再度与究极刀锋的推进器底座组合,当着他的面,离开了倒悬星球。
当究极刀锋在埃德加视线中消失的那一秒,他终于绝望地倒在雪地里。
他仰面朝天, 双臂向大雪张开。
一朵六角形状的雪花,无声地融化在他的唇上。
深金色的眉峰上,渐渐堆起一簇白雪。
那双绿色眼眸中央,倒映着的天空逐渐被雪花覆盖。
他轻声地对着这场雪质问:”属于我的……难道从来都,要错过吗?”
“还是你就想看着, 我到死都只配一无所有?”
他质问那个永远对他残酷无解的命运。
就在几天前,他还想跪谢众神, 施予他第二次拥有幸福的机会€€€€他那时就在想,他从来都痛苦绝望的人生里, 怎么会有这样的幸运?
可是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这不是众神的施舍, 而是命运要让他知道, 他将永远无法获得幸福。
这是命运, 送给他的最终酷刑!!
那只玻璃一样碧透的绿眼睛里的白雪融化了……
在这滴融化开的雪水里, 世界的线条开始漫漶,重新变成了埃德加在十一岁之前, 最熟悉的模样。
……那个已经消失的P086。
他看到那些破烂的铁皮棚屋、废弃的集装箱之间, 从无人知晓的垃圾山窄缝里钻出来的那个小少年, 有着一头凌乱而坑坑洼洼的金色头发,还有瘦到支起来的两根锁骨。
€€€€那是少年时代的,他自己。
他看到自己紧紧地拥两只脏手捂住腹部,弓身驼背地,像藏着什么东西,直到走到一座用三四块褪色铁皮钉起来的棚屋前,才用自己皮包骨到像一个直角的肩膀,顶开了那扇门。
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棚屋最顶部的一扇小窗透出些许锈红色天光。
里面很臭,异味仿佛陈腐的奶制品,可他常年生活在垃圾堆里,早已习惯这样的臭味,甚至还对这味道感到有些安心。
有好几双亮晶晶的眼睛齐齐看向他,像一个个小灯泡。
这些灯泡很快一上一下地朝他移动过来,在门口的光线中露出一张张肮脏的小脸。
他还是捂着腹部,极快地轻点了一下人数,然后才抱起挂在他腿上的那个女孩,朝屋子里面走去。
“塞涅卡和路易斯都出去了?”他坐到地上,问那个女孩。
女孩点点头,大眼睛黑白分明,棕皮肤的小脸上表情怯怯的。
埃德加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只顾着从腹部的衣服里掏出两袋发霉的面包。
他把面包放到身前,对着一圈脏兮兮的小脸道:“发霉的给我吃,剩下的今晚每人都可以吃半片€€€€”
可当他的视线转到最角落,才在屋子的阴影里,发现了一张陌生的小脸。
“€€€€那又是什么?”他的语气突然变了。
不是刚才的谨慎和沉稳,而是一下拔高了调子,显得异常愤怒和焦躁。
他冲了过去,把那个还在襁褓里的小孩提起来,小孩开始哇哇大哭,而十一岁的金发少年仿佛遭到背叛一般,不敢置信又生气地环视一圈:“她又捡东西回来?!”
剩下年纪比他还小的小孩们都大气不敢出,只有小女孩安妮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她有病!”埃德加大喊道。
他的声音吓到了那个襁褓里的婴儿,婴儿立刻开始哇哇大哭,他把这个糟心的东西放回原位,气愤地冲出了棚屋,想去找到那个蠢货养育者质问。
为什么她总是要往他们的老鼠窝里捡人?这一窝老鼠有谁能吃饱?有几个人能活到成年?他们大多不是残废就是生来有遗传疾病,又或者是被丢掉的女孩,全都是别人丢掉不要的东西!
他走在垃圾山里,心里全是委屈。
她一个又一个地从外面捡小孩回来,却根本就没有想过,她该拿什么来喂饱他们!
作为这些小孩里最大的一个,他是唯一健康的孩子,只有他能承担起给他们寻找食物的责任,可是她却还在源源不断地给他加重负担。
她到底有没有想过一点他的感受?她以为他总能找到吃的吗?她以为他从垃圾堆里翻出食物很简单吗?她以为他可以轻轻松松地就从那些大人手里抢到机会,头一波进外星的垃圾倾倒船里翻找垃圾吗?
他翻过几座垃圾山,心里满是委屈和愤怒。
他气都要气坏了,为生活的苟且,和自己的无力,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紧闭着牙缝,像是在牙齿间衔着一块心意已决的铁。
他一定要骂她、他要朝她发火、他要告诉她自己不会再去养活她捡来的那些东西€€€€
可是他越过最后一座垃圾山,看到他的养育者在挨打。
女人被十来个人围在中间,蜷缩着身体,把自己蜷成了一个茧子。
而那些揍她的人里,幸运的几个就排在前面,可以往她身上施展自己的拳脚,倒霉的几个则只能围在后面,发出阵阵哄堂大笑。
那一瞬间€€€€金发的少年眼睛都红透了。
他双眼红得几乎要滴血,想都没想就大喊一声,冲上前去,用自己瘦到形销骨立的身体、像一头气势汹汹的小牛崽子一样地往人群里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