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惊月竖起食指贴上嘴唇,示意他不要说话,又连忙阻止:“也不要急着转头看别处,帮我个忙,对,就这样,看着我。”
云念不解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他往后退,拿起画笔,在那副未完成的画像上飞快勾勒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因为那双眼睛的出现,画上的人更为生动,像是活了过来,安静且略显疑惑地注视着每一个看向画纸的人。
云念见他停笔,也凑过去看,与画上的自己对视,忍不住笑起来:“这就是你要我帮的忙吗?”
严惊月应了一声,半开玩笑道:“因为说好是帮忙,所以我就不付你当模特的费用了。”
云念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打量着这幅画,笑容渐渐散去,心头再次浮上困惑,他不觉得自己这个模特对于严惊月的帮助有多大。
也许这就是外行和内行的区别,他瞧不出这幅刚完成的画和先前完成的有多大区别,他觉得它们是一样的逼真。
严惊月望着云念思考时的侧脸,喉结滚动,迫切地想要说出那句反复思考很久的话。
自从那人出现,云念的变化显而易见,对于这位小少爷来说,谁更特殊,显而易见。
但他还是想试试,有些事情不问出来永远不知道答案,余生还要一边懊悔一边心存幻想。
何况小少爷本质上柔软善良,说不定他足够幸运,能够得到一丝怜悯。
临到头,他难以避免地有些忐忑,清了清嗓子,自然而然地岔开了话题,道:“下个月有个国外画展邀请我参展,刚好我也计划出国采风,周老先生说你好新鲜爱热闹,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给我一个继续当你伴游的机会?”
云念从那幅画上收回目光,扭头望向他,清凌凌的眼眸中一片赤诚与茫然,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问自己这种问题。
严惊月的表情难得慌张了一下,眼神飘开,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好吧,我想说的是,我觉得我应该是喜欢上你了,比起室友或者朋友,我想和你发展更进一步的关系,我是说……恋爱,我想和你成为恋人。我猜你可能不会答应,但这事也说不定……想来想去,这种问题还是应该听你说一个确切的答案。”
云念下意识后退半步,看了看身旁画像,又看向对面始终深深凝望他的青年。
不知道安静了多久,在严惊月看来应该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看到云念坚定地对自己摇头。
“不行。”
云念一脸慎重地开口:“我不能和你成为恋人,绝对不行。”
严惊月得到一个不算意外的答案,没想到还是难免失落,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怔怔地站在原地。
云念皱皱眉,表现出一丝为难,说出来的话却没透露出丝毫心软,重复了一遍:“我是认真的,这种事情我不能骗你。”
严惊月有些哭笑不得,缓了缓脸上神色,做出夸张的反应,耸了下肩膀,无奈苦笑:“本来还在暗暗期待,说不定你会因为一时心软点头答应呢。看来我的运气不怎么样嘛。”
说这些时他低垂眼帘,嘴角依旧微微扬着,看起来依然一团和气,对这个世界永远友好和善。
云念从他身上移开视线,看向他放在一旁的那堆画像,道:“你画的这些我的画像,可以都送给我吗?”
严惊月顺着他视线看去,心绪未定,道:“你想要的话就拿去。”
他毫不客气地将那些画像全部拿起来,卷起抱在怀里,又指了指那副刚刚画完的,还没从画架上取下的,道:“还有这张。也送给我吧。”
严惊月转身看向那幅颜料将干未干的画像,说实话,仍旧不满意,丝毫不及眼前的人生动可爱。
但也许是自明天之后的仅剩的念想。
他摇头低笑:“你还真是绝情啊。”
云念像是没有听见,等待他将那幅画取下。
严惊月动作熟练,取下那幅画后,卷起之前,又看一眼,喃喃自语:“这双眼睛看的终究不是我。”
云念从他手上拿过来,和怀里那些一同卷起,眨着眼睛看向他,想了想,认真说了一句:“谢谢小月。”
严惊月淡笑着,像是已经从刚才的氛围中抽离出来,不急不缓道:“这个夏天,还挺特别的,我也不知道,以后想起夏天的时候,我会想到些什么,但是,怎么说呢,该说谢谢的人是我,至少,我知道了心动是什么滋味。”
云念又看了他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像之前每次下楼匆匆路过时一样,和他告别:“小月再见。”
画室的门打开又关上,很快,万籁俱寂,只剩夜里的钟声,和严惊月自己。
第二天一早,云念和周行砚一同踏上返程的路。
严惊月笑眯眯出来相送,三人看起来其乐融融,直到最后一件行李也被搬上车。
车子驶向回家的方向,云念抱着最后一件行李€€€€那盆依旧盛放中的花,嘀嘀咕咕着这花盆看起来好像已经不够装下这株植物。
周行砚瞥他一眼,随口表示等回去之后给它换个盆。
从昨晚回房间直到现在,云念的神态一派自然。他不说,周行砚也就不问。至于结果,并不难猜。
回到云家已经是午间,云孟齐和叶菲芸觉得原先的房子夫妇二人住起来太空旷,而云念和周行砚眼看着以后也不会再留在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常住,两人干脆换了个住处,搬到离公司更近的地方,省了不少路上来回的时间,美其名曰重新过二人世界。
见了面,夫妇俩看到儿子快快乐乐完好无损,云念看到爹妈状态颇好,双方都松了口气。周行砚同样也松了口气,无论如何,他总算是把人给带回来了。
几个人很有默契地装傻充愣,不再提及已经过去的事。
新房子经过一番挑选装扮,一群伙伴好友前来庆祝乔迁之喜,正逢云念和周行砚回来,热热闹闹。
云家和周行砚的关系也没有藏着掖着,周行砚在溱城搅风搅雨收割资本壮大自身,狠辣无情名声遍地传扬,但不妨碍坐在这里被云孟齐和叶菲芸一口一个“小周”地喊。云家来往密切的伙伴好友们只好故作淡定的笑笑,倒是不敢以身试法,再看云家那自幼体弱的孩子被周行砚当个小祖宗似的捧着哄着,更是诧异。
聚会到夜间还不散,叶菲芸和多年友人闲聊起从前,云孟齐拉着周行砚在那里和众人品鉴新收藏的几瓶葡萄酒。
云孟齐有收藏酒的爱好,友人们也投其所好,在这次聚会为其带来搜集到的葡萄酒和威士忌,都有些年头,不声不响躺在系着丝带的长条形盒子里,等着那群人拆开后品头论足。
这种时候,云念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与众人区分开来,关于酒,如今屋子里的人们有数不尽的话题要聊。
他不想听,抱着一瓶未拆封的酒往门外走。
周行砚亦步亦趋跟上来,问他去哪里。
他不想待在这里,还是更喜欢之前的房子,那里有很大的花园。他想继续回原来的地方住。
云孟齐和叶菲芸对此没有意见,那里存着过去很多年的回忆,有艰难也有美好,值得反复回味,谁也舍不得彻底抛下,所以一切都还维持着原先的模样。
两人让周行砚和他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又说明天要出差,让周行砚和云念多留几天,至少等他们回来,吃一顿只有一家人在场的饭再走。
云念经过这一场“逃命”,对云孟齐和叶菲芸的依恋孺慕之情正值顶峰,一口答应下来,给了两人一个拥抱,这才和周行砚一起离开。
距离不是很远,云念刚打了个瞌睡就到了。
张妈退休回家了,房子也只有定期护理时才会重新有人进入。周行砚拿着钥匙亲自去开门。
今晚,以及之后好几天,不同以往,这座带着很多回忆的房子里毫无疑问只有他和云念两人,彻底成为他们的二人世界。
云念轻车熟路,进屋后就直奔自己的房间,里面一切如同原样,好像时间从未流逝。
“什么气味。”他深吸一口气,“好好闻。”
周行砚拉开窗帘,窗台上摆放的那盆兰花比起从前繁盛数倍,连花朵也开得热烈,云念随之想起来自己带回来的那盆花,两相对比,难分上下。
再望向楼下那片花园,即便夜里,借着路灯,仍能看清那里一片姹紫嫣红,绚烂怒放的各色鲜花绿植争奇斗艳,喜气洋洋。
植物们在夏季疯长,争相显示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云念不由看得呆住,周行砚只好出声哄他去洗澡。
他去浴室后,周行砚将带回的行李箱打开,再次在箱底找到那厚厚一卷画,昨晚亲眼看着他从严惊月那里拿回来的,每一张画上都由一笔一划一点一滴的色彩勾勒出同一张脸,画画的人很厉害,将这张脸的美好还原得淋漓尽致,任谁看都是佳作。
周行砚想过扔了它们,或是烧了它们,撕了它们,随后感到自己这副沉不住气的样子有些好笑。
浴室里水声渐止,他把那些画随手放在一旁,继续整理。
浴室门打开,云念裹着浴袍湿漉漉冲出浴室,要往床上跳,一只健硕有力的手臂伸过来,将他拦腰抱起,阻挡了他的行动。
周行砚来到床边坐下,把人放在腿上,拿毛巾一点点仔细擦干他的头发,又握了握他的手脚,感受到一片冰凉,不由蹙眉:“用凉水洗的澡?”
他用冰凉的手去揉男人脸颊,嘻嘻笑着,不以为意:“你猜。”
周行砚眼神微凝,不回他的话,掀开杯子将人不由分说塞了进去,道:“捂暖之前不可以出来。”
“好哦哥哥。”
被子里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精致的眉眼间满含笑意,看上去乖巧而又狡猾。
周行砚瞧得心痒难耐,俯身想去亲近,手指刚触及发丝,就眼瞧着他重新钻进被窝。
云念连脑袋一起藏到被子下面,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没洗澡的人不能亲我。”
周行砚哑然失笑,隔着被子在他脑袋上拍了拍,道:“好,我这就去把自己洗干净。”
听到浴室的门关上,他从被子下面钻出来,在从小睡到大的床上无比惬意地打了个滚,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最熟悉的存在,从前被关在房子里出不去,觉得熟悉的一切都是无趣而惹人厌烦的,现在回忆萦绕在每一寸空气里,只觉得无比安心。
尽管奔波一天,他毫无睡意,听着浴室隐约传来的水声,有些无聊,想了想,将那瓶酒拿到床上,拆开外面的暗红色丝带,又扔了盒子,一瓶威士忌被他拿在手上仔细端详起来。
嫌拿在手上累,他翻身趴在大床中间,瞪着瓶身上的外文字眼。
周行砚洗完澡出来,看到云念盘着腿坐在床中间,拧着眉头小口地喝酒。
那瓶从云孟齐那里带回来的威士忌被拆了,放在托盘上,而扎在包装外盒上的丝带被他绕在手指上无意识地把玩着。
见他过来,云念调整了一下脸上神情,似是有意要让自己显得从容,而不是被区区一杯酒折磨得面目全非。
只是越想从容,那张小脸越是因难耐而拧作一团。
周行砚强忍着笑,在床边坐下,想替他将托盘连同酒一起收走。
他给周行砚倒了一杯,递过去,强作淡定地邀请:“你陪我一起喝。”
周行砚拗不过他,接过来。
威士忌度数高,味道特殊,最好的威士忌也有人受不了那股味,当然,喜爱它的人也爱之若狂。
云念自然不是前者,他只是对所有的酒都无法生起一丝丝爱意。
看周行砚神态自若的模样,云小少爷一阵唏嘘:“我还是不喜欢喝酒。”
周行砚轻轻摇头,道:“没关系,确实很难喝。”
“可是你喝的时候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难喝。”云念挪了挪位置,向他靠近一些,“让我尝尝你这杯的味道是不是有不同。”
周行砚闻言将酒杯放上托盘,想劝他不要多喝,下一秒却被一双修长手臂藤蔓一般缠上脖颈,堵住嘴唇,微微一怔。
云念对于这个成功惊吓到他的结果相当满意,烈酒的辛辣混合着对方身上的清冽气息游走在口腔,莫名也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周行砚只短暂地惊讶了一下,很快变成惊喜,论贪心,周行砚远胜于他,很快反客为主,将他困在怀里,将这场缠绵不断延长,加深。
他被亲得快要仰倒在床,半个身体的力量全部由揽在腰上那只手臂支撑,长久的呼吸不畅使那双澄澈的双眼蒙上一层雾气,眼尾也泛出红。
周行砚艰难地唤回自身理智,与他分开,瞧清楚眼前景象,又被他迷茫可怜的模样勾得心头颤动。
“周行砚,你是不是又喝醉了?”
他被亲得难耐,回了些神,捧着男人的脸,微微仰脸,贴上去,轻声地质问着。
周行砚紧盯着他柔软嫣红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声色喑哑,低声道:“不,我没有醉,非常清醒,我确认自己就是想要吻你。”
不,除了这些,还想要更多。
云念听完,熟练地挤进他怀里,将上半身的重量依靠在他身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缓缓地呼吸着,口中咕哝着:“我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