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遇上宋的话就好了。
但那样的话,我就没有办法把时意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了。
别的都无所谓,只有这个孩子,我实在是亏欠太多了。
我的时意,应该要出生在一个非常幸福和谐的家庭里。
有责任心、能够支撑起这个家庭的父亲,脾气稳定,凡事都宠着他的母亲。
他是这个家里的小儿子,家业由哥哥来继承,而他只要开开心心,毫无压力地长大就行了。
他那么喜欢弹钢琴,家里一定要有一间单独的钢琴房,比现在的租房大很多很多。
我要给他买最好的钢琴,在每天的午后,耐心地教他弹奏。
我们都会爱着他,会给他最好的一切,没有人能够用小恩小惠去打动他,让他无法自控地一头栽到进去。
他一定会拥有一个,和我完全不一样,光明又灿烂的人生。
啪嗒。
眼泪从眼眶里面聚集起来,不受控制地滴落在手记的最后一面。
失了魂一样的,越落越多。
慈爱的母亲,严厉的父亲,还有冷漠却温柔的兄长。
藏在记忆中最原始而又温暖的底色在这一刻轰然碎裂开来,就像是大梦初醒。
而狰狞的火焰还在毫无差别地吞噬着这里的一切。
他终于,全部想了起来。
攒动而彷惶的线条尽数抽离开来,那些被模糊在记忆黑影中的面容,那些构建出他如今人格的美好回忆。
都是他的母亲,用爱和愧疚,为他编造出来的幻想。
让他能够好好地长大,好好地被爱一次。
所以他才能够理所当然地鄙视来自顾烨的爱意,嗤笑宋时意不顾自己死活的委曲求全,坚决地否定这粉饰太平的大团圆结局。
爱弥补了他残缺的人格和总是想要抓住点什么的不安定的内心。
并不是他进入了书中的世界。
而是在恍惚美好的梦境中,他真正的生平和经历,被安安静静地摊在了他的面前。
而他的潜意识选择了回来。
不要虚假的桃花源,而是要真实的地狱。
在这个充满了血泪,遗憾和仇恨的地方,向着所有辜负过他和母亲,进行一场彻彻底底的复仇。
第34章
宋时意缓缓睁开眼睛,入眼是雪白的天花板,还有他最讨厌的消毒水的味道。
氧气罩随着呼吸的频率间断染上白雾,心电图显示在平稳的范围以内,输液器一滴一滴灌注进脉搏之中。
他摘掉氧气罩,撑着床一点点地让自己直起身体。
旁边刚要重新换一瓶葡萄糖的护士见了,连忙去扶他:“小心点。”
“你终于醒了。”护士声音轻柔,“你都已经昏睡两天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宋时意沉默着摇摇头。
“到我们医院以后,我们给你做过检查,除了少量吸入肺中的尘烟以外,并没有其他问题。但你一直醒不来,中间有几次心跳快得异常,保险起见,我让主治医生再过来看看吧。”
温热的手背抵上他的额头,然后很快就移开了:“你昏迷时体温特别高,现在看着还好,我去拿体温计给你测一次。”
病床上的少年似乎还没有从两天两夜的昏睡中缓过神来,他雪白的脸上笼罩着迷茫而又恍惚的神色,过于宽松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垂落下来,在臂弯处形成柔软的褶皱,让他看起来格外单薄。
护士刚想再说点什么,病房口传来克制的敲门声,几声以后,两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看起来人已经醒了。”较为年长稳重的那个说道,转头看向护士,“我们可以占用病人几分钟时间吗?”
听到这话,护士眉头下意识皱起来:“病人才醒,还需要休息,不能接受刺激。徐警官,我知道这几天你们来了好几次也不容易,但也不急于这一时吧。
徐警官脸上两条粗浓的眉毛拧在一起:“几分钟而已。”
护士脸上那份不满更加明显,但宋时意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请问,是什么事情。”
他的声音因为许久不说话而稍显滞涩,偏偏语调放得很缓,有种奇异的柔软感,漆黑的发丝随着偏头的动作晃动,嘴角带上些许笑容,平静地将目光投向两位警察。
后面那个长相端正的年轻警察被这么一看,突然间就紧张了起来,连带着站姿都板正了几分。
“上次的事情,谢谢你了。”宋时意冲他点头。
被这么一提醒,年轻警察这才恍然般地将面前的少年,和那天昏暗夜色下被入室行凶的受害者联系在了一起。
“都是我该做的。”他挠挠头,没什么心眼地笑了下。
“小周,你们俩认识?”徐警官问道。
“之前这位同志报过警,我出的外勤。”
“这样。”徐警官点了点头,轻咳一声训斥道,“工作期间,少嬉皮笑脸的。”
见没法组织,护士也只能先离开这里,把场地交给这三人。
“宋时意同志,是吧。”徐警官掏出警察证给对方看了一眼,“我们这次来,是对于两天前的火灾案进行询问的。”
他看了眼同伴,周警官会意地往前走一步,掏出纸笔开始询问。
“火灾现场,你的母亲拨打了火警电话,救助人员赶到时发现他们二人被反锁在四楼的卧室内,而你当时已经处于昏迷状态,被一位路过的男子抱到了户外。”
“这是本次事情的大致经过,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宋时意手掌往下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非常冷静地说道,“那不是我的母亲,他是我爸找过来的小三。”
两位警官:“?”
“……然后呢?”周警官嗅到狗血气息,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了,我就是纠正一下,你们继续。”
嫌疑人的情绪看起来过于稳定,以至于显得不太正常。
经验浅薄的周警官在莫名的压力下,居然就这么硬生生改了口:“那就是那位第三者向我们报的案。”
听见这话,宋时意满意地点点头,徐警官眼前一黑,恨不得当场踹对方一脚。
“那位女士向我们指控,是你将他们锁在房间里面,纵火去烧房子。”
徐警官往前跨步,严肃地将画风掰了回来:“房间确实是用钥匙从外反锁,我们也在现场找到了助燃剂的痕迹。”
“当天在现场的只有你一个人,因此你就是最大嫌疑人,对此,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老刑警的气势就是和小年轻完全不一样,换做是个心虚的,被这么一瞪,心里早该七上八下了。
但宋时意只是懒洋洋地歪着身体,见他面上还是一副没什么血色的样子,周警官连忙把执笔夹在腋下,贴心地帮对方把床板的靠背摇了上去。
宋时意安然地靠了下去,挑唇对着他们一笑。
方才营造出来的那点逼仄氛围瞬间消散地无影无踪。
徐警官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带出来的徒弟。
气势被打断,徐警官左右不太是滋味,他组织语言要重新开口,这时门突然被打开了。
“时意!”长相柔弱清秀的女人从门口快步走了进来,她看起来满脸真切的担忧。
“我听说你醒了,急得什么事也顾不上就过来了。”
“呀,两位警官!你们也在这里?”林念惊讶地捂住嘴,然后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一样,脸上的担忧逐渐过渡成难过和恐惧,往后退了好几步。
“时意,实在是对不起,我当时实在是太害怕了才报警的,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们,我们是你的父母啊,你怎么忍心放火烧死我们的?”
一系列下来的表演丝滑到天衣无缝,瞬间就将一个深爱孩子但被伤透了心的母亲形象稳稳立住。
徐警官心里本就偏斜的天平更加偏向了林念那边。
宋时意张口,感叹道:“你这不是还没死吗?”
林念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僵住,她没想到对方完全不按套路来。
“但知道你们没有死,我还挺高兴的。”
宋时意弯着眼睛,笑意柔和地望着林念:“毕竟死人就什么也感受不到,那样的话也太没劲了。”
被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望着,林念只觉得遍体生寒,一时间连表演都忘记了,她捂住嘴的手掌缓缓放下来,愣神地看着宋时意。
“你这是承认,是你放的火了?”徐警官敏锐地说道。
宋时意偏头,带着不变的笑意看向对方,并没有说话。
纵使有这么多年的经验,徐警官依然吃不准宋时意此刻是什么意思,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气势在无形之已经短了一截。
被对方暗含在平静外表下,那股隐隐流露出来的决绝和神经质。
就在以为这场对峙要僵持下去之时,宋时意突然间若无其事地开了口:“嗯,是我放的。”
两个警官猛然睁大眼睛。
居然,就这么承认了?
林念也愣住了,她还没来得及狂喜,突然一辆轮椅从门口冲进来,坐在上面的是同样穿病号服,还在膝盖上盖着毛毯的宋顾城。
宋顾城本就不太良好的身体状况,因为这次火情的惊吓变得更差,在医院修养两天后,还是被建议不要剧烈运动,因此就坐在轮椅上行走。
“既,既然如此,那按例我们要把你带回警局。”
徐警官终于反应了过来,他走上前一步,作势就要把手伸向宋时意。
“等等!”出声制止的居然是宋顾城。
顾警官不解地看着对方。
“你们不能将他带走!”宋顾城拍了下扶手大声说道。
顾警官皱了皱眉:“这位先生,慈父心肠没有错,但还是要分清场合吧。”
“警官说的是。”宋时意含笑着将双手伸了出来,偏大的病号服下是纤细的手腕,他看起来实在是太过于镇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