绰约 第75章

沈绰插在兜里的手摸了摸一直带在身上的那枚戒指,点头。

裴廷约坐进车,拉上车门,又降下车窗,最后跟他说:“下回见。”

沈绰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弯下腰冲车中人道:“裴廷约,你等我回去。”

裴廷约也点头:“好。”

车开出去,沈绰在原地站了片刻,直到车尾灯也消失在视野里。

-

回国后裴廷约回家休整了一天,转天早上才在助理陪同下,一起去了医院。

蒋志和的病是肾衰竭,之前就有症状,但他为人讳疾忌医又固执,没人劝得动,拖到不得不去医院时,已经到了必须换肾的地步。

裴廷约并不意外,都是早有端倪的事情。

停车之前,他让助理去医院对面花店买束花,助理犹豫提醒了一句:“主任估计不喜欢这个。”

“他喜不喜欢是一回事,”裴廷约无聊划拨着手机,想给沈绰发消息,想想他这会儿应该在吃晚饭又算了,“既然来探病,我们总不能空手上门。”

助理只能下车,其实还有一句他没说,依蒋志和的个性,或许根本不希望他们来探病、不想他们看到他的病态。

但裴廷约说,他这个做徒弟的知道师父病了,怎么好不来尽一份心意。

十分钟后,助理捧着一大束康乃馨回来,裴廷约看了眼,提步走进住院部大楼。

病房门半掩着,裴廷约直接推门进去。

这间vip病房是个大套间,绕过客厅才是里面的卧房,卧房的门倒是关着的,但挡不住里头传出的蒋志和气急败坏的喝骂声。

裴廷约从助理手里接过花,示意他就在外面等着,一手推开门。

蒋志和刚把饭碗摔了,嫌饭菜清汤寡水、没有味道,护工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一地狼藉,他的夫人张萍满脸麻木站在一旁,只说了句“医生说你只能吃这些”,便不再开口。

裴廷约扫了眼房中的场景,淡道:“主任都进医院了,脾气还是收敛着点吧,对身体不好。”

蒋志和脸上的狰狞在见到他之后有一瞬间凝固,显得颇为滑稽,随即整个人的气势便像气球一样迅速瘪下去,喘了几口粗气,皱眉问他:“你不是去美国了?怎么才几天就回来了?”

“听说主任病了,不能不回来。”他说着冲一旁的张萍点了点头。

张萍淡淡说了句“来了”,去拿了个花瓶,接过裴廷约手里的花,插上放到一旁的窗台边。

蒋志和看到那开得鲜艳灿烂的花,只觉刺眼,像是裴廷约特地买来讽刺他病体衰败、人之将暮。

他没好气:“我没叫你回来,既然说去休假,才去两天就跑回来也不嫌累。”

“本来过两天也要回来了,有个案子要开庭。”裴廷约始终气定神闲,像是大度地不跟蛮不讲理、无理取闹的病人计较。

他这副态度更让蒋志和受刺激,有脾气却没处发,反而显得自己风度全无。

护工收拾干净后去外头扔垃圾,张萍也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裴廷约双手插兜站在床尾,打量着此刻半躺在病床上,连动一动都觉难受的蒋志和。

双眼凹陷浑浊、老态尽显,跟当年那个运筹帷幄,所有事情都在他算计掌控中的精英律师相比,判若两人。

大概再意气风发、志得意满的人,都会有这一天,不同的是有人可以平和体面,有人却仪态尽失。

蒋志和闭了几下眼睛,勉强冷静,问他:“你是不是有段时间没接新案子了?等到年底你手上的业务都了结以后,你打算做什么?离开所里出去自立门户?”

“主任安心养病要紧,”裴廷约道,“没必要操心这些事情。”

“你也知道我病了,”蒋志和冷道,“你在这个时候带着自己的团队出去自己门户,以后所里怎么办?你是想趁我病要我命吗?”

“分分合合都是很正常的事情,”裴廷约不为所动,“主任何必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何况所里没了我,还有钟律、杨律他们,主任你不用想这些,安心养病就是。”

“我没法安心,”蒋志和气红了脸,“你知道金陵所是我这辈子的心血,我也没认真带过几个徒弟,你是我最看重的,只有你能把我的衣钵发扬光大,其他人都不行。”

“主任好像忘了,”裴廷约抬眼,没什么起伏的声音说,“同样是不择手段,我做事至少还守着那条线,主任你却没有,你所谓的发扬光大,我或许会让你失望。”

蒋志和噎了一阵,讥讽道:“你是比我高尚,也不见得就有多少人真心说你好。”

“倒也没有,”裴廷约不屑道,“踩在底线上还能赢更有快感而已。”

蒋志和听出他说的是他赢了自己,愈受刺激,但也实在没力气反驳:“总之,你死了这条心,我不会让你离开。”

裴廷约懒得再说:“主任你好好休息吧,养病要紧。”

走出病房时,张萍跟出来叫住他。

“廷约。”

裴廷约停步,助理很有眼色地说去拿车子,先一步下楼。

“过段时间我会陪老蒋去国外治病,”张萍开门见山说,“他病了,糊涂了,你不用理会他的意思,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行。”

裴廷约点点头,说了声“多谢”,径直离开。

下楼时他随手给沈绰发了条消息,那边回复过来:【刚吃完饭。】

裴廷约直接拨了语音电话:“在研究所还是回家了?”

“回来了,今天下班早,晚上继续写论文。”沈绰答。

“沈绰,”裴廷约忽然叫他的名字,“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人不能永远在胸中养着一条毒蛇,不能夜夜起身、在灵魂的园子里栽种荆棘。”

沈绰听着颇觉古怪:“原来你也是念过点书的人。”

“这句挺出名的。”裴廷约说。

沈绰忽然想到什么,问他:“你这是有感而发吗?”

“你觉得是吗?”裴廷约不答反问。

“这种劝人宽恕、放过自己的话,不像你这样的人会说出来的。”沈绰中肯说。

裴廷约在电话这边笑了声:“不,我只是觉得麻烦而已。”

他从没跟沈绰说过他的过去,到现在也不是很想说,并非有意隐瞒,只是觉得这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晚跟赵志坤对峙时,有一句话他其实没有说谎,他从没想过报复,无论是对赵志坤还是蒋志和,当年的事情,不过是贪婪之人败给了更贪婪的恶人,他反而应该感谢这两个恶人,让他从小就懂得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

毒蛇也好、荆棘也罢,在他这里从来就不是仇恨,是他心里的欲壑难填。

是沈绰的出现,让他逐渐开始尝到满足的滋味,那些不重要的事情,虽然麻烦,倒也不是那么不能忍受,总能解决的。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沈绰有点无语。

“没什么,”裴廷约说,“沈绰,我爱你。”

沈绰:“……”

“不信?”

“你知不知道这三个字说多了,就不值钱了?”

“你还没对我说过。”裴廷约话锋一拐。

电话那头的呼吸滞了滞:“看你以后表现吧。”

“嗯,”裴廷约本也没指望他现在说,“你去写论文吧,晚上早点睡。”

助理已经将车开过来,裴廷约拉开车门,最后说:“下次聊。”

挂断电话,沈绰握着手机怔神片刻,发了一条消息出去:【你也好好工作吧。】

裴廷约坐进车中,看到这条,想象着沈绰纠结半天发来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有些想笑,随手回了个表情包过去€€€€

【知道了,老婆大人.jpg】

沈绰再次无语,不想再理他,摁黑了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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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绰是在十月中旬回的国,这次裴廷约没去机场接他,这位在外出差,还得下周才能回。

沈绰也没空在意这些,他们一帮老同学给章睿民办的寿宴,时间就在他回国的第二天。

这事说起来沈绰还挺惭愧,章睿民的寿宴他最该上心的,结果却没出什么力。

“其实师兄你不用这么想,我爸也不太愿意搞这个,”寿宴开始前,章潼偷偷跟沈绰说,“但拗不过大家的心意,你们选的这个酒店太好了,而且一下定了六桌,他真的觉得太铺张了。”

沈绰看看宴会厅里,见章睿民正跟多年没见的学生聊得高兴,笑道:“老师看起来挺开心的。”

“可不是么,他就是口是心非。”

沈绰收回视线,问章潼:“听说你买了房?恭喜啊。”

章潼喜不自禁:“我爸给我付的首付,我都不好意思跟人说,显得我炫耀一样。”

章睿民苡€€虽然嘴上说不希望章潼做律师,对这唯一的女儿倒是打心眼里疼的,还在她工作的地方附近给她买了房。

“挺好的。”沈绰点头。

最先说要买房的人是他,结果折腾了这么久,倒是章潼赶在前面了。

他不由再次考虑起这个事,章潼像看出了他的心思,问:“师兄,你跟裴律和好了吧?”

沈绰含糊“嗯”了声,没承认也没否认。

“我看到了,他手上一直戴着戒指。”章潼打趣他。

沈绰无奈:“你看我戴了吗?”

“也是,”章潼眨眨眼,“师兄你加油吧。”

沈绰失笑。

说笑了几句,寿宴也差不多开始。

章睿民这些年带的学生能来的几乎都来了,难得有这个机会聚一聚,他嘴上说着铺张,开心也的确是摆在脸上的。

大家一起忆往昔,聊工作、聊近况,很热闹。

后头章睿民还喝多了几杯,寿宴到下午两点多才散场。

最后就只剩沈绰和几个组织活动的人没走,留下跟酒店结账。

章睿民喝得有些醉,沈绰陪着他在宴会厅等,和老同学们正闲聊时,有人过来。

一共六七人,个个神情严肃,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冲着还有些迷糊的章睿民亮出工作证。

“我们是淮城市纪委监委的工作人员,章睿民,你因为涉嫌职务犯罪,需要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所有人都愣住了。

章睿民也怔了怔,顿时酒醒过来:“你们说什么?什么职务犯罪?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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