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从龙案上抬起一只手虚虚在空中摆动一下。
“皇上叫您上前来。”王庆在一旁急切道。
秦修宁几步走至案边,装模做样地从高€€昀的额下抽出一只手腕,双指搭在手腕处。脉搏正常的很,但他按在那跳动脉搏上的手指,久久没有松开。
静默的这须臾,秦修宁目光沉沉地盯着高€€昀露出的后颈,修长、白皙,像一段被截下的月光。
“臣有个办法或可为陛下长久地祛除头风,皇上可愿意一试?”
高€€昀此刻根本说不出话来,王庆便代为答道,“不知世子有何办法?”
“臣曾得闻在梅里雪山上有一种神药,可医世间百病。”
秦修宁故意放慢语速,将梅里雪山几个字说得清晰。
高€€昀的后背栗然抖动,双肩缩瑟一瞬,仿佛在害怕他后面要说出的话。
一旁的王庆听闻后也是满目震惊,“你是说千年寒姜?!”
“王公公果然是见多识广,也曾听过这味奇药?”
“自然,先帝身体不好,曾经遍寻海内名医为先帝医诊,其中就有医圣楚羽曾经提及过此药。据说此药十分难觅,不知有多少人因它丧命,因此,江湖上也将它戏称为“鬼苋姜”,意为凡对它有意者都将见鬼。”
“正是。”他不急不徐,语调中听不出任何端倪,“而楚羽正是微臣的师父。多年前,师父有幸寻得一株已将其炼制成丹丸,只是再三叮嘱不清楚病因不可妄用。
“因为千年寒姜乃一柄双刃剑,内寒外热,对用药量极严苛,少一分病不除,多一分则反冲。所以臣必须找准皇上病因才敢用此药。”
疼痛渐渐散去,高€€昀的眼中恢复了一些清明,他缓缓望向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嗓音暗哑道,“那么多御医都找不到原因,你又如何能得知病因?”
“那是因为.....”
秦修宁一低头,便看到那双通红的眼眶里布满血丝,疲惫憔悴从眼底漫出,令他的心突如其来得一缩。
他只是在包青梅的麻纸上,涂了一层侧柏叶粉,与青梅的酸性混合后回引起短暂的头痛,但用量轻微对身体并无甚坏处。
可高€€昀的脸色很难看,本就透明的皮肤上一片惨白,称着眼下的乌青更加明显。
他忽然沉默不语,走上前两步缓缓抬起一只手,搭上了高€€昀的后颈,找到穴位后轻轻按揉起来。
高€€昀没料到他的这个动作,在他的手触到他脖颈的那一刻遽然一缩。
他指腹柔软,带着温热,被按到的地方酥酥麻麻,热意顺着脖颈传至头顶。
高€€昀本想抬手制止,但头疼竟在这几下揉捏下很快散去。
那手指的力度不轻不重,明明只是在按捏穴位,但高€€昀却不知为何有些不自在起来。正当他要闪躲开,那只手提前看穿似的,骤然加重,将他捉回来并在后颈狠捏了一下。
只是这明显带有惩罚意味的动作隐秘在宽大的袖袍之下,连近在咫尺的王庆都没有发现。
高€€昀眉头紧蹙,未等开口便感到一股热流擦过他的耳畔,又轻又痒地钻进耳朵里:
“因为他们都怕陛下,恨不得敬而远之。
“而臣不怕。臣要从此,日、夜,守在陛下身边。”
作者有话说:
秦:睡了三天了,好无聊。要不....下点毒吧?
(果然见到老婆了,奕奕奕)
第56章想撕碎他的龙袍
“日夜”二字从他口中一出,就沾染了别样的意味。
高€€昀震惊地抬起头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
秦修宁倏然松开手,弯下的身子也立刻站直,像是受到惊吓般,转瞬恢复了恭敬模样。
“皇上赎罪,臣为皇上按捏穴位可缓解头痛,但此病年盘桓日久,成因复杂隐秘,臣需时常在侧观察记录,望陛下恩准。”
高€€昀眼神陌生的望着眼前这个人,好似刚才的几番变化都是他的错觉。
还未等高€€昀有所反应,王庆先退开了一步,躬身道,“皇上,这恐怕不合规矩。秦王世子乃皇亲国戚,留在后宫恐遭诟病。”
秦修宁俯首行礼间隐去唇边的淡然一笑。他敏锐地注意到,自从自己一说出千年寒姜,王庆的神色就暗沉下去。于是他立刻跪下道,
“臣自知有罪,其罪一臣用药龌龊,为救皇上不择手段。臣这几日在御医院内,躬身自省,夜不能寐。
其罪二,治病救人本就是一个医者分内之事,臣不该妄求皇上赏赐。若陛下真赏了,传出去不仅为秦王府蒙羞,亦有损皇上贤名。
其罪三,臣祖上萌皇天福德,至我辈仍享皇家厚待,身为后辈理应敏而好学报效朝廷,可臣自幼顽愚鄙学陋业,如今只善些岐黄之术。
还求皇上责罚将臣留在太医院做一名御医,为皇上龙体分忧!”
王庆听完眉头一皱,心道好一张嘴。
以退为进,几句话之间便教人罚不能罚,赏不能赏,将进退之路全堵死,只留下一条€€€€罚他做个小医官,最为妥当。
可是这几日,皇上在查行宫寿宴那晚是谁替翼王向外传令,这个秦世子那晚在行宫行踪诡秘,十分可疑,若此时将他留在身边,会不会打草惊蛇?
正思忖间,突然听到“啪”的一声脆响,一本折子被拍书案上。王庆循声抬头,只见皇上的脸色十分难看,双眉紧皱,冷然道,“大胆。”
秦修宁惊诧一瞬,抬眸间与高台上之人对视,那双眸子是那么陌生,毫无温度,他顺从地低下了头。
只见一身玄色龙服的高€€昀从龙椅上走下来,行至秦修宁身边,对匍匐在脚边的人冷冷道:“朕可以封你为御医,但你要在一月内查清朕头风发作的原因,并找到医治办法,若医不好,就留下你整个秦王府做陪葬,退下吧。”
饶是秦修宁也被这龙威震慑住了,他起身行礼,直直退出大殿。
待秦修宁离开后,王庆从一旁整理书案忍不住问道,“陛下不是怀疑秦王,为何还要把这个秦修宁留在身边?”
高€€昀目光虚虚望着秦修宁离去的方向,手指按捏额头道,“这次本该可以诱翼王出兵,但却突然半路杀出个秦王世子破坏了他们的计划。据说秦王对此子格外看重,离家八年之久任其游历浪荡,回来后二人之间连一句龃龉都不曾有,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朕想知道这是故意为之,还是说这个秦修宁真的毫不知情。朕现在将他留在宫中为质,秦王和冀王就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下一次时机,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王庆恍然,点头称是。“皇上圣明,是老奴目光短浅了。”
高€€昀目光收回,低头就瞥到了那抹挂着水珠鲜翠欲滴的青绿,他手指扬起朝那碟青梅点了点,“去查查。”
“是。”
离开养心殿,秦修宁缓缓叹出一口气。他不得不承认,刚才有那么一瞬他是害怕的。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天威。
他体会到人们口中提到皇上时的那种近乎天然的敬畏和臣服,而背后,皆是因为他是天下唯一一个对苍生拥有生杀予夺权力的人。
他在空无一人的大殿外驻足回望,血红的夕阳正映在金瓦碧檐之上,那座冰冷的大殿,和那身不容窥伺的龙袍似乎已经将他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要时刻记得,他是皇上。
尽管理智这样反复地警告他,可是他心中还是不由地腾起另一种隐秘的欲望。
理智与欲望,就如同这座殿和它的影子,表面越恢宏巍峨,它的阴影就越无边无际。
而此刻,皇宫的巨大阴影正如潮水一寸寸移到他的脚边,堪堪一个回眸间,就将他完全吞没。
€€€€他好想有一天撕碎那身龙袍,看他像过去那样,湿红着眼眶在他身下求他停一停。
作者有话说:
又被老婆威胁了5555
本周更新结束,周四继续,mua
第57章是要一起吗?
次夜,月色阴沉,宫里早早掌上了灯。高€€昀还在案前批阅奏折,时不时传来几声咳嗽声。
养心殿分两层,共九间卧房,二十七张床。每晚皇上睡在哪间都是随心而定,这样刺客们就难以下手。
秦修宁办理完繁杂的公文手续后,来到了皇上休息的养心殿。他也要了张床案,装模作样的时而记录几笔,时而翻翻医书,从午膳过后到现在两个时辰,就陪在这养心殿哪里都没去。
每每听到细微的咳嗽,便会抬眸望一眼朝书案后的人,直到他已经困倦地撑不住,而高€€昀还在批阅奏折。
这七年,每晚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他看向他的时候还是会有割裂感,尤其在这种安静的、身边没有别人的时候,他经常会又忘记白日里那个繁忙、勤勉、冰冷的皇上。
远远看着那烛火下苍白又认真的侧脸,忽而他分不清是谁坐在那里,会不会下一瞬,他突然抬头冲他露出一个纯然耀眼的笑脸,然后语调微扬地叫一声“哥”。
突然,他的思绪被打断,是季明礼进来送清口茶,一进来便惊讶地看到了这个秦修宁东到西歪地倚在床上,看上去要睡着了似的,皇上都还没歇息,他怎么敢就那么睡下!
他眼中蕴集滚滚怒气,正要发作,而那人居然腾地一下从侧榻起来了。
“公公稍等,我验一下。”
季明礼一听气得眼眉直立,光溜溜、圆滚滚滚的下巴肉眼可见得在颤抖。
他本以为此人会被贬罚出宫,却不想成了御医,从此还要与皇帝同寝!
“已经查验过了。”季明礼冷冰冰道,他是没有胡子,有胡子此时肯定得被气得吹上天。
“可我还没验过。”
秦修宁不再跟他废话,直接将皇上的茶碗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又将茶倒入一个空茶碗,放了回去。
季明礼气得眉毛都在发抖。他从未见过如此胆大无礼之人,竟然直接用皇上的茶碗喝茶。
“皇上,这、这是清口茶......!”
可皇上眼皮都没抬,挥了下手示意他把茶放下。
季明礼朝皇上身边的王公公投去一个眼神,王庆皱眉压下,季明礼这才强压下心头怒气退了出去。
安静良久,最后一本奏折合上,发出清晰的声音。
“两江总督奏报说今年春汛勉强挺过,夏汛跟着就会来,今年浔江两岸河堤还需继续加固。”高€€昀将批复好的一批递给一旁的王庆,转动了下脖颈,问:“几时了?”
“酉时一刻了,皇上该歇息了。”王庆提醒道。
“去把朕那本《天工开物》拿来。”
王庆无奈摇头,但还是去书架上取下了书,递到皇上手中。“王翁退下歇息吧,叫明礼过来伺候。”
“是,陛下早些休息,龙体当紧,老奴先退下了。”
书房内此刻就剩下了秦修宁和高€€昀二人,秦修宁突然开口,“陛下这些年每日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高€€昀怔然抬眸,被一语击中,但他已不是当年那只懂拙劣伪装的单纯之人,二哥教他的御下之术,他学得很好,轻易不会令人看出他的喜怒。
“处理政务是朕的职责。”
高€€昀若无其事地低头看书。
“这样的日子有意思吗?”
他再次抬头,而秦修宁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高€€昀被他这眼神盯得胸口有些发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