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管事看了看林琅怀里,眉角不禁抽了抽道:“你便准备带着孩子去见掌院?”
林琅回过神来,将小家伙放到书案前的椅子上,软声哄道:“爹爹待会就回来,你在这乖乖的€€€€”
小家伙虽然一刻都不想和自己的爹爹分开,可是怯生生地瞅了瞅那个很凶的伯伯,知道自己现在还任性的话,会连累自己爹爹一起挨骂,便乖乖地坐在那点了点头。
林琅心里一阵发软,又摸了摸他软软的发顶。因为小家伙着凉,他还随身带了一条小毛毯,将小家伙严严实实的盖住,免得这值房的湿气又让小家伙难受。
张管事站在门口等着他,瞧他这样子又重重叹了口气,到底未发一言带着两人去见袁掌院了。
袁掌院的值房位于一层朝南的大房间,几乎是林琅他们的数个大,里面光线充足,窗明几净,窗前还有颗大银杏,如今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
袁掌院坐在案后,背后是一张山水大屏风,南边整面几乎都是窗,北面是一排大书架,而袁掌院正坐在书案后煮茶,案几上除了茶具外别无他物,瞧见他们几个抬起头笑眯眯道:“这就是我们的新科状元郎和探花呐,果然一表人才,来、来、来,来坐€€€€”
张管事领着林琅、陆季两人坐在案几对面,自己坐在了另一侧。
袁掌院倒了三杯茶,替三人一人端了一杯,缓缓摸了摸自己胡须道:“林大人、陆大人两位殿试的策论,老夫也曾看过,的确精彩绝伦。”
“不过能到翰林院的都是有大才的,你们往后要认真钻研学问,多为陛下分忧解难,为苍玄社稷百姓造福。”
又说了一堆勉励的话后道:“如今翰林院里有诸多事务,到时候张管事会与你们分说,你们按照张管事的吩咐做便是。”
等林琅和陆季回到值房时,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小胖崽都在椅子里躺着睡着了。幸得这椅子够大,让小家伙躺着不成问题。
张管事命人搬了许多书籍过来道:“这些都是天子近年来起居注,已有同僚润色过,这些时日你们就负责整理誊抄成完本。”
两人应是。
这活并不难,两人初来乍到,自是本本分分,将起居注按照时间整理了一番,又分作了两堆,一人分了一堆。
陆季直接老老实实誊抄起来,林琅因小崽崽占了椅子,便先将起居注里的内容大概翻了翻,先大概浏览一遍。可看到里面起居郎记载的天子原原本本起居言行时,还是不禁额角抽了抽。
这时,有人敲响他们房门,不待他们应声,那人便直接推门进来。只见是个三十来岁白面无须的青年人,三角眼、脸颊省得有些瘦削。
他四处瞧了一眼,瞧见林琅座椅上睡着的小孩时,皱着眉头道:“胡掌院听说林状元将第一日上值便将孩子带来,将张管事痛斥了一顿,又命我来转达,说这翰林院不是带孩子的地方,林状元此举也属实太过目无规矩了些,罚俸三月以示惩戒,孩子也从哪带来便还哪去。”
“若是林状元再犯,到时候一年后,掌院与林状元写的批语,怕也是不会好看。”
这人说完便走了,也没给林琅辩解的机会。虽然在林琅看来,也没啥好辩解的。
陆季一脸同情地看着他道:“家中可还有人能照看一下孩子?带孩子上值的确有些不妥,不过罚三月俸禄也属实太严厉了,话里话外还想威胁你,也属实过了些。”
林琅无奈笑笑:“无法,家中还有一老仆,只是小家伙从小是我自己带在身边的,所以黏我了些。”
陆季有些同情道:“林兄,冒昧问一句,崽崽娘亲去哪了?”
林琅暗道小家伙从他肚子里出来的,那他实际上该就算小家伙娘亲了,不过这自是不能告诉别人的,只得道:“崽崽娘亲生下他便难产去世了,都是我一人又当爹又当娘将他带大€€€€”这话后半句简直真得不能再真了。
陆季看着林琅的眼神不禁有些佩服,抱拳在胸一拜道:“世上男子未曾自己生养,皆不知养子之辛苦艰难,要不然他们哪能这般待你!正是如此,林兄倒让小弟佩服至极,小弟原只知林兄才学好,没想到竟还是这么令人敬佩的父亲,着实令小弟感动。”
“若林兄不嫌弃,以后小弟便将崽崽也当作自己子侄般,以后有什么用得上小弟的地方,大可吩咐便是。”
若非陆季脸上的表情太过真挚,林琅都觉得有些太过浮夸了些。不过他心里还是很感动道:“那为兄在此谢过陆贤弟了!”
两人还在这友好地称兄道弟,外面又响起一阵哄闹声,却是胡掌院带着方才的青年人过来了,指着林琅吹胡子瞪眼道:“你!你就是新客状元郎林琅?!第一天到翰林院上值便带着孩子?!你当翰林院什么地方了?!”
“都已经让严泗与你说了,你竟然还不将小孩送回去!是不是不想在翰林院呆了?!”
“不想呆了便趁早滚,免得玷污了翰林院这地!”
“还新科状元郎!老夫瞧你这德行!恐也没什么真本事吧?!大概你也就凭这样貌获得了天子欢心!真是丢了读书人颜面!”
胡掌院是副职,主管翰林院人事规矩方面,对林琅劈头盖脸训了一通,越训越难听,四周早已围上许多人。
崽崽被吵闹声吵醒,叫这老头很凶地在凶他爹爹,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林琅都已面色铁青,见状忙把崽崽抱起来哄。
陆季上前替林琅分辨道:“胡掌院,林兄也是因为孩子生病家中无人照料才带来,还望胡掌院体谅!”
胡掌院冷哼一声:“哦?!既然陆探花同僚情深,看来是想一块扫地出门咯?!”
陆季忙低头,知道胡掌院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也不敢多说。
正在这时,只听到有太监尖利的嗓音拉长着调子道:“陛下驾到!”
第6章 天子和小胖崽
众人哗啦啦跪了一地,只听一道威严的声音道:“何事如此喧哗?!”
众人顿时静了下来,只剩下小胖崽洪亮的哇哇大哭声。
小家伙似乎意识到有些不妙,也跟着安静了一秒,扭过头脸蛋上还挂着泪珠看了中心的皇帝一眼,眼里出现了一瞬的惊奇和疑惑,紧跟着又哇哇大哭起来,甚至比方才哭得更伤心和委屈了,就像会有人替他作主般。
天子也愣了一瞬,拧着眉头道:“起来吧€€€€”
胡掌院立马上前道:“陛下,林大人今天第一天上值,便带了家中孩子过来,偏这孩子还哭闹不已,让大家如何做事?这翰林院是给陛下、给朝廷出谋划策的地方,哪是让他带孩子的?”
“老臣实在看不过,身为翰林院副掌院,只得训斥了林大人一番。”
他这话总体也没大错,陆季却还是不服小声嘀咕道:“小家伙本来乖得很,还不是胡掌院骂得太难听,吓到小家伙了?”
“只是训斥?罚了林兄三个月俸禄,还威胁我们麻溜滚人呢€€€€”
林琅胳膊肘悄悄戳了戳他,让他不要再说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事他没道理在先,如今也只能自己受着。陆季更是无妄之灾,若是因他缘故被连累,往后被这胡掌院记恨穿小鞋,他倒是要有愧了。
但陆季的声音虽然不大,在场所有人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天子冷声道:“胡掌院好大官威,朕记得林状元这从六品修撰和御前行走,可是朕亲封的吧?!竟然胡大人说罚俸禄便罚俸禄?说赶人便赶人?!”
胡掌院顿时面色一白,“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口中讷讷道:“臣、臣不敢!”
天子冷哼一声,“不敢?!朕瞧你可是敢得很呐!既然胡掌院这么喜欢罚人,那便也让你自己受受这滋味,便罚胡掌院一年俸禄,家中闭门思过三月吧。”
胡掌院胖胖的身子抖了一抖,伏地拜道:“臣叩谢圣恩。”
天子:“若是再让朕撞见胡掌院逞官威,就不只是今天罚俸这么简单了,少不得要见些血、吃些皮肉之苦,也不知道胡大人这般年纪还受不受得住€€€€”
胡掌院听完直接软倒在地。
天子一甩衣袖,直接往外走,瞧身后人没跟上,又回过头朝林琅道:“林大人还呆在那作甚呢?!还不快跟上?!”
“明明都封了御前行走,不晓得来紫宸殿当值吗?!还得朕亲自来请,真是好大的架子€€€€”
林琅以前在天子跟前呆了那么多年,对他脾气自认还是有几分了解,嘴上这般说着,心中其实别扭得很,偷偷瞅了他一眼,发现他果然耳根后面有些发红。
他才准备把小家伙放下,想让陆季帮忙照料一下,带到翰林院都生出这么多事端,他怕带到紫宸殿惹出更多是非。
没想到天子又语气有些不耐烦道:“把你那小崽子一起带上吧,免得留下又要哭着找爹爹!”
林琅:......
叫谁小崽子呢,对自己的崽能不能语气客气点?!
不过他只能心里暗暗腹诽。
小胖崽全身包着小毛毯,窝在自己爹怀里,只露出个毛绒绒的小脑袋,红扑扑的脸蛋上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天子,心里满是好奇和震惊,小脑瓜子里想着这人可真厉害!竟然能把欺负爹爹的大坏人教训得那么惨!
不消片刻功夫,一行人便到了紫宸殿。天子大马金刀坐在御座上,指了指御案堆成一堆的奏折道:“林大人给朕来念奏折€€€€”
王公公眼力见儿地上前,想从林琅怀里接过小胖崽。没想到小胖崽圆乎乎的身躯灵活地躲开了他,反而向天子伸出了两只小胖手。
王公公顿时瞪大了眼,忙不迭小声道:“哎哟喂,我滴小祖宗,你这让哪个抱不好!非得挑咱们的陛下!”说着又赶忙凑上去想接过来。
林琅也准备哄小家伙几句,通常小家伙还是很讲道理的,哄几句后都会听话。
没想到天子挑了挑眉,却只是哼了一声道:“将这小崽子抱过来给朕瞧瞧€€€€”
王公公一双绿豆眼顿时瞪得更大了,觉得这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怎么他们陛下竟还有这心思想抱小孩€€€€
林琅心里想着,虽然他并不想和皇帝相认,而且若是过度影响剧情,很可能会引起小世界规则的注意,但皇帝毕竟是小家伙的爹,当初一夜也是意外,让父子俩多接触接触也是应该的,于是便将小家伙塞到了天子怀里。
天子浑身一僵,小家伙肉嘟嘟,抱着又软又轻,他哪里抱过小孩,心里只觉稀奇。他以前只觉小孩子又吵又烦,并不怎么喜欢小孩子,但不知为何,竟还觉得这小家伙挺顺眼。
他方才只是晃过几眼,觉得有些熟悉,小崽子长得还挺伶俐,等此时仔细瞧了一番,才发现小崽子竟然和子陌长得有几分相似。
但他也没多想,毕竟相似之人何其多,林琅和子陌也很是相似,他儿子像子陌便也不稀奇。但因此缘故,他看这小崽子便越发顺眼起来。
小家伙最是会审时度势了。从翰林院到紫宸殿,每个人都对皇帝恭恭敬敬,他这么小也算是看明白了,抱他的人定是个厉害的大人物,因而坐着都乖乖的,不哭也不闹,只是好奇地盯着皇帝看,心里本能地生出点亲近感,忍不住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摸了摸天子的下巴和脸。
天子又是一僵,小家伙是手又热又软,摸到脸上还怪舒服的。他也忍不住摸了摸小家伙的脸,觉得有些烧乎乎的,忍不住奇怪道:“这小崽子摸着怎这般烫?!”
王公公听着上前,也跟着探手摸了一下,吓道:“可不是勒,这得烧得多厉害?!怕不会给烧坏吧?!”
林琅解释道:“昨夜小家伙发了烧,今早才好些,许是方才被惊着了,又严重了些。”
“等会我再熬些药给小家伙吃,还要劳烦公公了。”
王公公忙道:“不妨事、不妨事€€€€”
天子皱皱眉道:“当太医院那些太医是死的吗?!王大海,快去传太医来看!”
王大海忙领了命,又屁颠屁颠去请太医了。
王公公去请太医这段时间,两人都各自无话。天子抱着小家伙两人大眼瞪小眼,心里都是各种试探与好奇,还有些天然的亲近。
林琅则坐在御案前,已经拿起奏折一本本在看。他越看越忍不住皱眉,暗道这些奏折一个个的都写的什么鬼。前面一堆向天子问好恭请圣恩的废话,结尾又一堆祝天子龙体康安、拍天子马屁的话,中间寥寥几行讲正事的,偏偏讲得还不清不楚。
不消片刻功夫,他便将御案上大半奏折都看完了,里面请安溜须拍马的占了大多数,剩下一小半是奏请天子立后延绵子嗣的,还有一小半是全国各地发生了什么要闻的奏折。
林琅将最后一类清到一边,其他都放到一堆,觉得看不看都无所谓。
这时,王公公才刚好将太医请过来。
天子传召,来的是太医院院正孙太医。孙太医一把年纪、须发皆白,走路颤颤巍巍的,被王公公紧赶慢赶拖着,到时已是累得气喘吁吁。
他本以为是天子有什么问题,没想到竟是给一小娃看病。他在宫中任太医多年,医术精湛,这些小儿风寒之类的病症自是不在话下。
只是替小家伙把了下脉后,他摸着胡须沉吟道:“小公子此番风寒只在体表,因照料及时,老夫开副药方后,三碗水煎成一碗水,一日三次服下,如此三日便无大碍。”
“只是这小公子体内,似有娘胎里带来的胎毒,让小公子有些体弱,却是需要好生调理。”
林琅不禁惊喜道:“小家伙这胎毒真能除?!”
孙太医抹了抹自己的胡须,一脸自信道:“老夫钻研此道多年,这些自不在话下€€€€”说着又有些惭愧道:“只可惜即使是老夫,调理起来也要花费些时日。”
林琅欣喜不已,他以为胎毒造成的体弱要一直伴随着小家伙了,如今有法子可想,简直是意外之喜。对于当爹娘的来说,有什么比孩子平安健康更重要的呢€€€€
小胖崽似乎是听懂了这位老爷爷和他爹说的话,奶声奶气道:“药药苦!崽崽不要吃药药!”
孙太医连哄孩子也有一着,“不是喝药药,是喝糖水哦?甜得很呢€€€€”
“崽崽若是不喝,就给爹爹喝啦€€€€”
小胖崽纠结了一番道:“崽崽要喝糖水!也、也给爹爹喝!”
林琅哭笑不得,小家伙真没白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