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季两眼放光、满脸欣喜道:“小弟我本来只觉心中苦闷迷茫,如今听林兄一番话,顿觉豁然开朗,曾经寒窗苦读时的满腔抱负又像回来了一般€€€€”
“小弟听了林兄所言的治国十二策,受启发良多,倒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林琅道:“洗耳恭听。”
陆季道:“小弟我这些时日在翰林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若多查阅些典籍,将林兄所言治国十二策进行完善,倒也比小弟我平日所做那些有意义得多。”
“不过小弟才疏学浅,许多还思虑不周,还请两位兄长一同帮助完善。”
范仲道:“你有此想法甚好,为兄也觉得林贤弟所言治国十二策颇为绝妙,若能加以完善,定能于朝堂有益。”
“为兄如今在吏部上值,对治吏一道也一直在思考研究,平日里也能接触许多此中典籍要务,不若对此进行完善。”
陆季道:“甚好甚好。”
林琅瞧两人一派激情准备,也不想拂了他们的意,道:“既然陆贤弟与范兄如此上心,林某也当尽自己所能,到时候与陆贤弟各负责一部分,每逢休沐之日再一起商议。”
“如今我虽每日到紫宸殿上值,实则帮助陛下批阅奏折,誊抄起居注后,一天剩的时间倒也挺多,也有充足时间来整理相关资料。”
陆季听闻喜笑颜开道:“如此甚好!”
又不知想起什么,当笑话道:“林兄、范兄不知,近些时日小弟我觉得最可乐的便是誊抄这天子起居注了。”
“在小弟看来,陛下绝对当得起这天底下第一痴情人了€€€€原先这承国公世子宁墨还在的时候,陛下也算是励精图治、勤勉作为,一心想着将苍玄建设得兵强马壮、让百姓富足安宁,可自打宁世子殁后,陛下便跟被抽了魂似的,整个人浑浑噩噩,朝也不想上,奏折也不想批阅,成日都是在缅怀宁世子以前所作文章诗词之类。”
“说是陛下将这宁世子生前若作文章诗词原版裱了起来,又亲自誊抄了许多份,每晚睡前都要反复观摩许多遍€€€€”
“哎,陛下如今后宫空芜,谁人不知陛下心里只有宁世子一人呐€€€€你们说这世上男子大多三妻四妾,更何况陛下这样的九五至尊,古往今来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偏偏陛下心里就念着宁世子一人,你们说是不是令人唏嘘?”
陆季说着还像模像样叹了口气,仿佛真替皇帝感到哀伤似的,连带着又灌了一杯酒、多吃了几口肉。
林琅在一旁不知说什么是好,心中是又尬又难堪。他作为宁墨活着的时候,能感受到刘歧对他很好,但还是能处处感受到他的小心翼翼,生怕他发现后对刘歧避而远之。哪想到他人没了后,皇帝对他的心意毫不加掩饰,真是让他尬得脚趾抠地,但转念想到小胖崽都这般大了,还有甚好尬的,更何况别人也不知道他就是宁墨,顶多觉得他是宁墨的替身罢了€€€€
范仲则忍不住在一旁提醒道:“到底是陛下个人之事,陆贤弟你这般说出来是不是不太好?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大作文章,到时候又少不了让你吃苦头€€€€”
陆季拍拍胸口道:“范兄说的是,不过我也就在你们跟前才说说,在其他人面前我自是不会说的。”
范仲:“那便好。”
几人直到接近未时末才吃完收拾,然后又坐在老槐树下喝茶看书聊天,小半天便将治国十二策纲目整理出来,又在每策后面列出要点和需要查阅的典籍资料。
晚上只随便吃了些,又一股带劲投入到治国十二策的梳理过程中去了。直到夜深,一弯明月挂在墙头,陆季和范仲两个才回家,小胖崽也洗洗钻到被窝里睡熟了。
第二天又要早起上值,林琅心内哀叹为何如今休沐只放一天,实在是太不人道了些。
但没想到第二天上值一点也不太平,无他,只因经过一日休沐酝酿,诸多言官上奏弹劾林琅,而弹劾之事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件,一是说林琅在大雁塔题诗有诽谤朝廷嫌疑,二是说林琅帮助天子批阅奏折实属僭越,三是说林琅以色惑主,实乃佞幸之臣,而每一条后面,这些言官都能在弹劾奏折上洋洋洒洒写下数千言攻击林琅行为不端。
林琅都要被这些言官给整气笑了,他一个从六品翰林修撰,何德何能让这些言官如此大费周章?!
不过因着这番鸡飞狗跳,林琅才到紫宸殿,便被王公公亲自领着去垂拱殿与那些言官对质了。
这些御史台的言官向来各个脾气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向来咬住了人就不撒口,还觉得自己特有理,恁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天王老子来了他们也要直言上谏,只为还朝堂一片清明。
林琅到时,便见到数个言官梗着脖子跪在那,脸红脖子粗的满脸愤慨,皇帝则坐到那闭目养神好整以暇,瞧见他来了才幽幽道:“林大人呐,这几位御史台的大人弹劾你,说你诽谤朝廷、僭越臣位、以色惑主,你可有何话可说?€€€€”
林琅恭敬向天子行了臣子礼,然后面向几位言官道:“下官不过一从六品翰林修撰,人微言轻,本身上朝资格也无的,便也没能知道各位大人缘何弹劾下官,还得劳烦几位大人将理由简要再陈述一遍。首先,不知下官如何诽谤朝廷了?€€€€”
当先一面白无须、倒三角眼、两颊瘦削的御史严纶上前道:“林大人在大雁塔前所作诗道,江湖万里是非惹,人生何处不萧瑟,以江湖比喻朝堂,意思不就是说朝堂是非多,让林大人心境感到萧瑟吗?!若林大人遭受不公有此而叹,严某倒觉情有可原,可林大人才高中状元便作此一叹,不是诽谤朝廷是什么?!”
林琅不禁忍不住为这严御史拍掌叫绝,他也真这么做了,面上只挂着一副不可思议表情淡淡道:“严大人也说了,下官作这诗时都未入朝堂,又如何是对朝堂有感而发?这诗后面两句道万般多是无心处,何妨醉酒亦当歌,不过是一时随心而作,不可太当真€€€€”
“从来只听说以行论迹,未尝听闻以心论罪,更何况这作诗的初衷到底该林某自己说了算,又该严大人说了算?”
朝堂之上不少大臣窃窃私语站林琅,虽说他们和林琅接触不多,近些时日听说天子对这林状元颇为宠幸,让他们有些眼红不爽,但只凭一首看不出所以然的诗便扣顶帽子在林琅头上,就算是他们未免也有些兔死狐悲,这种事情若是让御史台得逞了,那他们以后随便说句话若是被有心人发作,那岂不任何时候都如履薄冰?!
有大臣站出来道:“林大人言之有理,若林大人此诗都能说诽谤朝廷,那以后所有大臣怕是都不敢说话了,相互见到怕是只敢以眼神示意了。”
林琅瞧此人,乃大理寺少卿秦笠。秦少卿比他年长几岁,说起来还算他师兄,在他还是宁墨的时候,在科考之前曾拜到当时有名的大儒张铭门下,而秦笠则是张儒一手带出来的学生。
虽说他当时在张儒门下所学时日不长,毕竟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宫中伴读,更别说他拜入张儒门下时,秦笠早已高中前两届的榜眼入朝为官了,两人交集并不多,顶多偶尔打个照面罢了。
但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他心中对张儒还是有几分孺慕之情,连带着对这个接触不多的同门师兄印象也很好,更别说如今秦笠还站出来替他说了话。
他朝秦笠笑笑以表感谢,不过哪想秦笠只瞥他一眼,眼里尽是鄙夷和不屑,只差把佞臣两个字戳他脸上,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拉入和他同一阵营一般。
林琅默默摸了摸鼻子,心道他这秦师兄是得有多不待见他€€€€
此时更有促狭的在旁边接着秦少卿的话道:“怕是以眼神示意也不敢的,到时候若被严大人说口眼歪斜,对陛下不敬,更是有嘴说不清了。”众朝臣不禁哄堂大笑。
林琅侧头,瞧见说这话的却是薛游。
不过有了秦笠的前车之鉴,再加上薛游作为原书中的主角,几乎和他的任务就是相冲的存在,他也没再多看一眼,更别说表示感激了。
这一幕发生不过转瞬之间,一切却都被皇帝瞧在了眼里。皇帝颇有些着恼,看这秦笠有些不顺眼,虽说他平日里一直挂在嘴边常说林琅没法和子陌相比,但真瞧见有人瞧不起林琅,心里却又很是不满,就像是他的子陌好像也被连带瞧不起了一般€€€€
第15章 一只小胖崽5
经秦笠和薛游一打岔,严纶被气个仰倒,手指哆嗦指着两人道:“强词夺理!强词夺理€€€€”
秦笠压根不将他放在眼里,薛游却道:“严大人说我们强词夺理,自己又何尝不是强词夺理呢?€€€€”
众朝臣又笑。
严纶气得脸色又青又红,却也不敢和薛游、秦笠过多争辩,薛游是大将军与公主之子,如今任北校卫五营校尉,虽说官职不高,恰才五品,但架不住人出身好。而秦笠出身世家,如今不过二十六七,却已出任从四品大理寺少卿,堪堪正是朝堂中如今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他就算再缺心眼,也不敢和两人杠上,转而又将枪口对准林琅道:“林大人大雁塔所作诗暂且不提,但僭越臣位,帮助陛下批阅奏折可是属实?!”
林琅一脸清新的无辜道:“严大人这话说得,难道你不知道抗旨不遵是什么罪吗?”
严纶一脸懵逼道:“这、这和抗旨不遵有什么关系?€€€€”
皇帝好心地替他解释道:“林大人意思是,奏折是朕让他帮助批阅的,他若是不听便是抗旨不遵。”
严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只能揪着一点不放道:“林大人只不过从六品翰林修撰,如何能帮陛下批阅奏折?!”
皇帝都被气笑了,他挑挑眉道:“奏折上的朱批是朕画的,意见是朕拿的,怎么就变成林大人批阅奏折了呢?!严纶你是多不将朕放在眼里?!朕每天那么辛苦批阅奏折你就看不到吗?!”
“你这是对朕的中伤!€€€€”
皇帝说到后面,话音里还给委屈上了,王大海忍不住不客气地“噗嗤”笑出声。
皇帝淡淡瞅了王大海一眼,王公公立马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乍看还有点娇羞似的。
这边王大海觉得好笑,严纶却是被吓得魂不附体,“噗通”一声直接跪到了地上,嘴唇哆嗦道:“臣、臣不敢!”
皇帝冷哼一声道:“呵,朕看你倒是敢得很呢!”
“你说你,整日里都琢磨些什么呢?!正事不干,不会替朕分忧,怎么着,还不允许林大人替朕分忧了?!”
严纶只觉额头上豆大的汗直落下,他颤颤巍巍拿手擦了擦,嘴里一直只是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皇帝却是一点也没想放过他,此时山水轮流转,又淡淡道:“哦,你们说的还有什么?以色惑主?!来、来、来,严纶你给朕说说,林大人如何以色惑主了?”
严纶面色发白、嘴唇发紫,两只倒三角眼直愣愣地看着御座上的天子,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最后在皇帝的逼视下,竟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了。
皇帝一副嫌弃的表情道:“来人呐,给严大人泼点水清醒清醒,方才不还精神得很吗,怎么说晕就晕了?”
说着又望向御史台其他几个人道:“严大人晕过去了,你们方才不是和严大人一道跳得欢,说林大人以色惑主吗?你们谁来给朕说说,林大人到底如何以色惑主了?!”
这御史台几个人种还真有头铁皮硬的,又一个愣头青站出来道:“回禀陛下,这朝堂之中无人不知陛下对宁世子一腔痴情,这林大人也就是和宁世子长得像,所以才能得陛下青眼,日日在御前行走,这不是以色惑主是甚?!”
皇帝淡淡笑了一声,“好,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这愣头青才到御史台没多久,刚刚五品,能参加朝会也是前不久的事。他被御史台众多前辈耳提面命,一心觉着身为御史台的人,就是要敢直言上谏,将个人生死、个人荣辱置之度外。
今日这弹劾,他们御史台可是准备了许久,实在是看不过眼林琅这种凭色相当道的大臣,觉得有这种人在简直就是对他们御史台的侮辱,所以准备了这许多,罗织了一条又一条罪状,为的就是今日一定要将林琅钉死在耻辱柱上。
但谁知道情势直转而下,他们觉得铁板钉钉的事实,结果三言两语便被掰了过去,偏在众朝臣看来也跟笑话一般,并没有获得众朝臣的认同。
眼下如今这场合,必须有人站出来,要不然他们御史台就彻底成了众人眼中的笑话了。
仿佛带着使命感一般,这愣头青肾上腺素飙升,激动上前道:“微臣韦皓,御史台五品员外郎。”天知道这朝堂上多少人一辈子都难得与天子说上一句话,如今得天子亲自询问姓名,韦皓觉得自家祖坟定是都冒青烟了。
但没等他激动多久,却只听天子冷笑道:“京兆韦氏?!倒是名门大族,不过朕听说你这员外郎是捐官出身吧?如此年轻便做到了五品,看来家中没少为朝廷出银钱呐?”
韦皓面色顿时又红又白,讷讷不知如何回答。
皇帝慵懒靠在御座宽大的椅背上,支手撑颐道:“朕心里只有子陌一个,这在朝朝野上下都不是什么秘密了,不过你们说林大人以色惑主,也不知是对朕的侮辱还是对林大人的侮辱?!”
“在你们看来,朕对子陌的心意就是这么轻易能被动摇被替代的吗?!林大人每日只是勤勤恳恳地上值,帮朕整理奏折,你们就当这就睡以色惑主了?!那你们是不是也得反思一下,自己是多没能耐,这么多年来钻空心思往朕后宫里塞人,却为何压根没有成功?!”
满朝文武俱都埋着头不发一言。
不管皇帝说的话有没有道理,但到底都没人敢当面顶撞,要不然忤逆之罪可不是开玩笑的。更别说皇帝这话乍听起来,好像还颇有几分道理,这林琅的确每日没干什么过分的事,御史台只凭捕风捉影便说人家正儿八经考中的状元以色惑主,的确是过分了些€€€€而且就看天子对宁世子那毫不遮掩的心意,的确好像不是那么容易被取代的。
林琅瞧天子那副大义凛然的态度,自己好像都有些糊涂了,觉得之前怀疑天子将他放在跟前目的不纯,好像都有些罪过一般。
即使不是第一次听到,但是每次让他亲身经历天子向原来的他表白的场面,他都觉得自己像在经历社死一般。为何这些人就不知道尊重尊重死者呢€€€€
他并不想和天子因为这等桃色绯闻绑定在一起啊,这样只会让这些大臣看笑话。就算再如何,他也一点都不想被拿出来公开处刑,实在是太羞耻了些€€€€
不过一回生二回熟,多听几回就麻了,他如今虽然想脚趾抠地抠出城堡,但到底可以面不改色假装与他无关了。
皇帝表演了一番,表演得可以说相当成功,让御史台官员和众朝臣大气都不敢出。
末了,他幽幽问道:“秦笠,你身为大理寺少卿,你来说说,若是御史台弹劾林琅罪状坐实了,林琅会遭受什么惩处?”
秦笠出列上前,一本正经不苟言笑道:“回陛下,御史台弹劾林大人三条罪状,诽谤朝廷、僭越臣位、以色惑主,若是坐实的话,依苍玄律例,轻则削官贬为庶人,重则下狱流放三千里€€€€”
皇帝轻轻摇摇头道:“你还是说得轻呐,朕可记得,就僭越臣位一条,便可要了林大人小命,是也不是?”
秦笠剑眉星目低垂,面上表情无一丝波动,“陛下英明,将苍玄律例记得并无差错。不过陛下圣明,定不会让如此冤案发生在林大人身上。”
皇帝忍不住笑出声,“你可真是个人才€€€€就你这模样说这话,怕是猪都要信了。”
王大海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被皇帝冷冷瞅了一眼,为了自己小命着想,直接两根手指死死夹住了自己嘴唇。
这秦笠也是个人才,就算皇帝说出如此话,面上表情也是丝毫未变,只是淡淡道:“陛下说笑了。”
皇帝又道:“朕可不想与你说笑€€€€朕可记得,苍玄律例中有一条,诬告之人若是坐实是诬告,要承担诬告之罪相同罪责,是也不是?”
整个朝堂顿时如落针可闻,御史台众官员回过神来,顿时身体抖如筛糠。
但秦笠压根像是没明白皇帝意思一般,只是不动如山如实答道:“陛下记得没错。”
皇帝又确认道:“那依秦爱卿看,御史台几位大人诬告林大人,该当何罪?”
秦笠:“依苍玄律,轻则削官贬为庶人,重则下狱流放三千里。”
皇帝拉长了声调道:“哦€€€€依苍玄律,御史台几位大人轻则削官贬为庶人,重则下狱流放三千里。”
御史台几人听言各个“噗通”一声跪到地上,膝行向前告饶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皇帝怒目而视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现在知道害怕求饶了?!”
“你们捕风捉影馋害良臣时可曾想过,若是朕被你们一时蒙骗,林大人也可能落得如此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