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遥,你是不是疯了?你真以为你的专业不花钱是吧?”刘雯丽气极反笑,“你的衣服,鞋子,哪一样不是名牌?就连用的颜料,画笔,各种工具,开销如流水。”
她冷声道:“我是没在油画上指导过你,但是别忘了这些衣食住行,没有时家,你连宿舍都住不起,不懂的感恩就算了,还跟我们阳奉阴违?”
这些是事实,时遥没办法反驳。
此时,时擎峰却忽然缓和了语气:“时家其实不缺那点钱,你把提前保研的申请取消,我到时候跟你一起去学校说清楚,这件事就过去了。”
时遥垂着头,无声扯了扯嘴角,他终于知道了时擎峰找他回来的目的。
先抛出照片,站在制高点斥责他,再说出保研,微博和住宿的事,桩桩件件,让他没办法反驳,最后,才是对他真正的处置。
撤销保研申请,本科毕业回家,不再抛头露面。
毕竟,就算时家再有钱,也没办法对名校已经确定的保研学生名额作出更改。
不过现在只是在公示期,还有机会。
时遥沉默地看着面前倾翻在地的茶几。
表面依旧完好,只是原先那块漂亮的玻璃从磕碰的边角处延伸出条条裂痕,瞧着像是随时能崩开。
时遥想,跟他一样。
他抬头,看向刘雯丽和时擎峰,“爸,妈,我是感恩的。”
感恩父母给了他生命,感恩他出了戒同所之后,父母没有再关着他,让他正常上大学,能不用吃药治疗,静静地一个人看日出日落。
可是,除了感恩,也有恨。
恨他们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怪物,一个快要活不下去的怪物。
在遇到萧野之前,有时候情绪低落崩溃到用酒精调节不了,他就情不自禁想,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可是,他又想起了老师给他布置的作业,想起了章子奇跟他约的下一场酒局,想起了祝明轩拜托他第二天帮忙占位。
他又觉得,似乎还能再撑一会。
直到萧野出现,他在悬崖边看到了亮光,亮光主动朝他而来,只笼罩在他一个人身上。
要是答应时擎峰,他的世界又会跟以前一样,黑暗无边。
时遥俯身,将手里一直握着的,凉透的茶盏放在地上,“我的选择不会变。”
话音刚落,刘雯丽就给了他一巴掌,清脆响亮,“你真反了天了,离开时家,你什么都不是!”
时遥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感觉,反而觉得心里好受很多,他偏头,看着刘雯丽,笑得安静又温柔:“妈,离了时家,时遥是他自己。”
*
最后,时遥自然被两人轰了出去,时知远将人送到门口。
“我给你发的消息,你没看到?”
他早就知道时擎峰今天不会善了,提前告诉时遥,让时遥不要回来,他会想办法劝,可时遥没理他。
两人走到花园旁边的那一小片竹林,时遥忽然停下了脚步,“给我根烟。”
时宇恒顿了顿,给人点上。
时遥长长吸了一口,可时知远抽的烟太烈,他很久没碰烟,被呛的咳了一声,一下扯着肿胀的左脸,疼的他到抽一口冷气。
应该过一会就能消,刘雯丽毕竟养尊处优,没下死手。
时遥缓了会,才回答时知远的话:“我看到了。”
时知远沉默下来。
这就是时遥的选择,故意惹怒时擎峰,寸步不让,跟时家决裂。
“其实不用这样的。”时知远声音艰涩,“时宇恒不会再出现在我们家,妈嘴上没说,可心底里很欣赏你,她会好好培养你的。”
可他说完,时遥忽然笑了一声。
“哥,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时遥咬着烟,歪头道,“这些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从他跟父母出柜的那一刻,就注定成为时家的弃子。
花园的灯光很漂亮,就算是晚上,也能看到竹林那边雅致的景色。
时遥画的竹,就是从这里取的景。
曾经,他很依恋刘雯丽,后来,他也很恨刘雯丽。
可是现在无论是爱还是恨,被无数个失眠的日日夜夜抹平,到现在,被时家赶出来后,他看着这片竹林,竟然也不觉得多伤心了。
就连时知远想让他跟家里重归于好,他也能理解,并且跟人好声好气地聊天。
时知远心知不能改变时遥的想法,便没再劝。
他看着眼前跟他眉眼相似的弟弟,说道:“爸已经把公司交给我了,他们断不了你的钱。”
如果这是时遥的选择,他会尊重支持。
时遥偏头看他,弯起嘴角:“我知道。”
时知远也是他的底气之一。
“等我搬家了,就把地址发给你。”时遥想了想,“新房子不一定离学校近,我之前买房没想着车,你给我打点钱,再给我买辆车吧!我要那种酷炫拉风的跑车。”
时知远脸上也有了笑,“行。”
“我先找人送你回学校。”
他刚准备给司机打电话,时遥却阻止了他,“我不回学校,章子奇约我喝酒。”
时遥说完,摆了摆手,自己向前走去。
时知远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想追上去的时候,忽然在拐角处看到一个人影,有些眼熟。
时遥正在低头打车,“你别叫司机,我已经打好车了。”
他说完,却发现时知远在看他身后,也顺着看过去。
那是街道的拐角,只有一个路灯冷清清地立着。
时遥没在意,朝时知远挥挥手,“走了。”
到酒吧的时候,章子奇已经喝得烂醉了,嘴里一直说一些胡话。
时遥没管他,招来服务员,点了三瓶酒,红酒白酒,还有一瓶果酒,混着来。
服务员还贴心地准备了一个冰袋给他敷脸,想必是时知远吩咐的。
时遥便一边喝酒,一边敷脸,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感觉脸没那么肿了,便放下冰袋,专心喝酒。
章子奇迷糊间,就看到时遥自酌自饮,撑起身子,有些稀奇:“你真来了?”
最近时遥跟萧野腻歪得要命,就算来跟他喝酒,旁边也有一尊黑着脸的石头陪着,往往零点还没到,就跟人走了。
现在倒好,快一点了,他竟然在酒吧看到了时遥。
时遥给他倒了一杯,仰躺在皮质沙发上,懒懒道:“不是跟你说了会来?”
“得了吧你!”章子奇哼了一声,“你放我鸽子还少?”
“说说,怎么了?跟你小情人吵架了?”
时遥晃了晃酒杯,“没有。”
章子奇神色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骂了一句,“那又是那些糟心事,我也烦。”
他扯了扯领带,爬起来喝了口酒,“你知道吗?最近家里人逼着我去相亲!”
章子奇指了指自己,“我这样的烂人,他们竟然让我去祸害人家清白的姑娘。”
“还在外面夸的天花乱坠,什么安分守己的社会精英,我呸!”
章子奇醉醺醺地骂了一句脏话,“关键是那女孩子的眼神……”
干净纯粹,他只看了一眼,转身就走了。
他觉得自己该下地狱。
时遥偏头,静静地看着章子奇发酒疯。
章子奇比他在戒同所待的时间短,也跟他一样聪明,没受多少折磨,加上家里不忍心,就把人捞了出去。
章子奇身子歪歪扭扭地躺在靠背上,看着时遥,喃喃道:“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萧野了。”
萧野的眼睛,跟那女孩子很像。
明亮又纯粹。
跟他们这种人截然相反。
“可是€€€€”章子奇说到一半,因为醉得厉害,没说下去。
时遥让服务生给他盖一张毯子,自己则是拿起桌上没有碰过的果酒,很浅地喝了一口。
他知道章子奇想说什么。
“可是,他们不配。”
章子奇没想到喝到最后,反倒是时遥醉死了,需要他来收尾。
他看着蜷缩在沙发上时遥,有些无语:“我真服了,你自己咋喝得这么起劲?”
点的酒全喝了,等他睡完一觉缓过来,时遥倒了。
他打了个电话,让司机来接人,自己则是摇摇晃晃走到时遥那边,想将人抱起来,可刚俯身,中间伸出一只手臂,将沙发上的时遥横抱过去,他一下捞了个空。
章子奇刚想发飙,却跟一双冷淡又讨厌的眸子对上。
他乐了,“怎么又是你?你小子在酒吧待多久了?”
他怀疑萧野一直尾随时遥,不然没道理他刚想带人走,萧野就这么凑巧出现。
萧野将时遥旁边的书包拿起来,拿出里面的围巾给时遥围好,才回道:“人我带走了。”
章子奇也乐得清闲,“随便你。”
萧野没想过会这么晚回去,没带身份证,不能订酒店,而现在已经半夜两点多,他也没法将人带回宿舍。
他扶着时遥,问:“我带你回你住的地方?”
时遥将头埋在他的脖子里,模糊地嗯了一声。
时遥的门可以用指纹解锁,很轻松就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