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昭帝没有解释,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苏诺打算干什么,只是他早就习惯了努力去办到苏诺的一切要求,用自己的所有来补偿这个自己深为亏欠的孩子。
即使今天苏诺真的是要帮着那个孽种要他的命,他也认了,这本就是他自己造的孽,都过了这么多年,他也很累了。
月行,对不起……
却见苏诺拿起案上的一个瓷杯,狠狠摔在地上打碎,低头捡起其中最大的一块碎片……
萧广思几乎立刻就领悟了他的企图,惊呼一声:“诺诺,不要!”
苏诺却已经将碎瓷片拾起来了,他用锋利的那边贴在自己脖子上,看着萧广思缓缓道:“广思,你放开陛下,否则我……我就陪你们死在这儿。”
“诺诺!”萧广思瞪着他,怒道,“这跟你没有关系,你离开这儿!”
苏诺知道萧广思此时此刻一定很生气,以至于看着他的眼睛也一点都没有结巴,想到这里,他不由笑了笑,在下一刹那眼泪却开闸一般涌了下来。他哭得眼前发黑,止不住地抽泣着,身体都在颤抖,看起来马上就会昏过去,但是他手上的瓷片拿得却很稳。
“诺诺……”萧广思最后低唤了一声,下一刻他手中的剑当啷一下坠地,而他的人已经飞扑过去夺过苏诺手中的碎瓷片,把痛哭的苏诺揽进了怀里。
两个人紧紧相拥在一起,像是世上所有的其他人其他事都不复存在……
永昭帝已经自由,然而他站在原地,静静望着他们,一时没有动,也没有喊人进来。
他很清楚,萧广思放弃了挟持他作为筹码,基本就没有机会再从重重包围中逃出去,而这一切只是因为诺诺的一句话,因为舍不得让诺诺掉眼泪。
他前所未有地动摇了,也许有些事,真的是他看错了……
苏诺抽噎着从萧广思肩上抬起头,向他道:“陛下杀了我们,或者放了我们吧。”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小伙伴们不要暴躁呀,陛下恐怕没法完全洗白,但他当年那么做的动机肯定不是简单的嫉妒。陛下对诺诺的好,一是因为当年的亏欠,二是因为这么多年的感情,也不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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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章鱼小丸子
永昭帝在苏诺的眼睛里,仍然看不到丝毫仇恨的痕迹, 他看到的只是, 决不退让的坚持。
杀了我们, 或者放了我们。
是“我们”……
萧广思道:“诺诺, 不要求他。”他刚才在冲动之下舍弃了挟持皇帝的筹码, 然而清醒过来之后,也没有半分懊恼,既然这就是诺诺想要他做的,那么他不会后悔。他只是不想看着诺诺为了他,在害了自己一辈子的仇人面前苦苦哀求。
就在这时, 苏诺贴在他耳边悄然道:“听我的, 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萧广思一怔,苏诺的嗓音还在微微颤抖,目光里却透出毫不退缩的坚定, 就像一只没长全羽毛的幼鸟, 在拼命扑腾着翅膀, 守护自己的窝。
理智上他当然明白,今日他几乎已经被置之死地, 但他又实在不忍拿残酷的现实来打击这只拼了命的小东西,只有默认。
“陛下,”苏诺继续对永昭帝道, “陛下说过,要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给诺诺的是不是?”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迷迷糊糊听到永昭帝这句话时,心里自然而然生出的那份依恋。所以, 他没有舍得死。到底他还是个贪心的人吧。
永昭帝开口时声音沙哑:“当然,诺诺,朕的一切都可以给你,”他咬咬牙,“就算你要朕的命€€€€”
“不要。”苏诺打断了他,“陛下是一国之君,身上肩负着万民的生计,万万不要轻易说这样的话。陛下这些年赏给我的无数奇珍异宝,我也都可以原封不动地归还,我唯一的想要的,是一个真心待我的人。陛下已经看见了,”他轻轻抚过萧广思的肩膀,像是在展示他最宝贵的珍宝,“不会有人比他待我更真心了。”
永昭帝竟然无法反驳。他的确亲眼看到了。
苏诺道:“所以,我只要他。倘若陛下计较他今日的冒犯,要取他性命,那我也活不下去了。没有什么二十岁,我一日也活不下去了。”
萧广思在下面握住了苏诺的手,只有他知道,苏诺在说这番话时,手心早已被汗湿透。
显然,苏诺是在赌。可永昭帝真的肯为了诺诺,放过自己这个巨大的祸患么?萧广思暗自觉得诺诺恐怕是押错了注,毕竟以前永昭帝疼爱诺诺,是建立在诺诺不知真相的条件之上,而如今……
他不忍心揭穿,只是准备好了在失望到来的时候,及时向苏诺给予安慰。
但苏诺明显不肯轻易放弃:“要是陛下还肯履行承诺的话,那就把活生生的三殿下赐给我,对诺诺来说,他一个人就抵得上世上一切的好东西。”
耳边听着苏诺孩子气的话,萧广思在如此紧张气氛之下,竟不禁有几分失笑,这到底是在夸他还是骂他?不过,他把苏诺的手攥得更紧,暗想,此生能得心爱之人这样一句评价,也算不枉了吧。
永昭帝目如深井,沉沉望着苏诺,他面对刀剑加身也毫不畏惧,可此刻却在少年目不转睛的坚持之下,却完全无力抵抗。
留虎遗患显然会是个巨大的错误,但是……
他终究还是静静道:“好,他是你的了。”
苏诺睁大眼睛盯着他,似乎还在等他后面的话。
“只要他不背叛你,今日的事朕不会再追究。”永昭帝道,“倘若你还不放心的话……王棋!”
苏诺一见有人进来,整个人立刻挂在萧广思身上,试图把对方给糊住,以防有什么暗箭偷袭。
然而永昭帝将王棋等人唤进来,只是吩咐将今日所见之事加以保密,不得有半分泄露,竟是真的没有丝毫追究之意。王棋脸上虽有不服之色,可在永昭帝冷厉的扫视下也不敢说什么了。
永昭帝看着仍然糊在萧广思身上的苏诺,黯然道:“你们可以走了。”
苏诺一直强撑的那口气突然松懈,他转过头,似乎向永昭帝虚弱地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却在下一刻彻底失去了意识。
苏诺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重乐侯府,躺在自己床上。睁开眼睛,他首先看到的是萧广思的脸。
他呆了一会儿,许多回忆如潮水一般涌来。
“诺诺。”萧广思用有力的手指握着他的小爪子,他在对方的抚触之下,逐渐对周围的世界恢复了真实感,也终于想起来都发生了什么。
他急忙问:“你怎么样了?”
“我好好的。”萧广思道,他望着一脸焦急的苏诺,疼惜不已,“你晕过去的时候,整个人还跟条八爪鱼一样挂在我身上,他们没法把我怎么样。”
苏诺松了一口气,随即想起来抗议:“我才不像八爪鱼,那是用来做丸子的。”然后不知怎么,又莫名其妙补了一句,“挺好吃的,可惜现在吃不到了。”
对“章鱼小丸子”这种美食不太熟悉的某男主,虽然不了解这是一种什么吃法,却不由得承诺:“等我们一起去海边,我做给你吃。”
苏诺点了点头,然后格外仔细地观察着他,目光中透出游移不定之色。
萧广思一边喂他喝水喝药,一边坦然地任他打量。
最后还是苏诺自己沉不住气了:“你不生我的气啊?”
他知道他当时要求萧广思先放下剑,其实并不公平,他只是仗着萧广思对他狠不下心罢了。
万一永昭帝之后不同意罢手,萧广思就等于因为他白白放弃了最后的筹码,在重重包围之中说不定直接就会被砍成肉酱,连主角不死定律都救不了。
“生气。”萧广思道。
“哦……”苏诺回避地扭过头,心里虚了虚。
“生气你一再拿自己的性命当要挟,生气你用自己的身体给我当挡箭牌,我很生气。”
萧广思没有发怒,然而房间里的低气压让苏诺丝毫不怀疑他是真的在生气。只是这生气的内容嘛……难免还是要让某只没有自知之明的小炮灰,心里甜滋滋的。
“我也生我自己的气,”萧广思自责地道,“早知道你在那里,我一个字也不会多说。”
苏诺静了一会儿问:“你怎么会知道那些……”
“虽然时过境迁,但总有线索可寻。”萧广思简要同他讲了一些自己追查的前后经过,其实最大的线索,就在苏诺这些年一直服用的药里。
苏诺无话可说,倘若不是永昭帝已经亲口承认,他还可以自欺欺人地把这一切都否认掉,然而他如今真的无话可说了。
如今细想,他还真的想不通以后该怎么面对皇帝陛下,这种想不通的问题他只好暂时先不想了。过了半晌,他眨眨眼睛道:“这里被包围了吧?”
萧广思点头。
果然,永昭帝虽然暂时放过萧广思,却仍然派出了严密的监视,萧广思要逃掉可没那么容易。
萧广思提起事实上的软禁待遇并没有什么懊恼之色,苏诺不知道这是不是对方在故意安抚他。
苏诺想了想,问:“既然你知道了你的生母是赵皇后,你没想过恢复自己的身份?”大魏是嫡长子继承制,惯例只要皇后能生出儿子,一出生就要封为太子,永昭帝不肯让萧广思做太子,只有篡改他的身份。但如今萧广思既然已经知道真相,那是不是应该借这一点恢复身份,为自己的逆袭增加筹码呢?
原书中萧广思没有自己去澄清过,不过有他设计借他人之手令自己的嫡长子身份大白于众、从来打脸朝内反对力量的情节。
在这个年代的皇位继承问题上,一个“嫡”字还是很关键的。
然而萧广思摇了摇头:“我不会认她,我的母亲只有一个。”
“她……”苏诺本想说她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最终却没有说。站在萧广思的角度,赵皇后是为了博取永昭帝的欢心,遗弃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甚至好几年的时间里,连真面目都不肯给他见过一眼,萧广思心里有怨,也再正常不过。
“况且,”萧广思道,“我根本不在乎这些,总之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儿了。”
他说得笃定,苏诺不自觉攥紧了他的手,问:“你真的要带我出海去?”
萧广思微微一笑,哄他道:“喜不喜欢?”
苏诺想到从前在电视剧里见过的无边浩瀚的大海,禁不住满心神往,他一直遗憾,自己没有机会亲身去渐渐真正的海……
但是他脑子里飞速一转,很快猜到萧广思大概不只是为了满足他的心愿这么简单。他试探着问:“你发现那个什么神医的踪迹了是不是?难道……他人在海外?”
萧广思眸色微暗,然后微笑,点点头“嗯”了一声。
眼见苏诺开心起来,他心里却被揪得生疼,这回他好不容易打听到无神医在南越国的踪迹,费尽周折最后找到的却是无神医的一座坟。
在可怕的事实打击之下,他一度萎靡不振,最后终于打起精神去向当地人探听无神医生前的事迹,他才听说无神医曾经对人说起自己年轻时在海外游历过,据说他出神入化的医术大部分也是在海外所学,所以和中原的医家流派颇为不同,别人治不好的病,他却时常能药到病除。
萧广思不知这些传闻有几分真假,然而他已经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诺诺留在这里肯定没有希望,也许,在重洋之外真有奇人异士,能治得好诺诺的病呢?
总之他是一定要带诺诺走的。
苏诺笑意盎然,但其实,他并没有忽略萧广思在刹那之间没有遮掩住的失落。
也许他的命运已经被书写好了结局,可在翻到最后一页之前,他还是可以用心地享受过程。
拿不到正经的通航令,甚至一举一动都被人严密监视,出海之事只能暂且从长计议。何况苏诺的身体受不得劳顿,这样的长途旅程究竟该如何实现,需要考虑的还有太多。
萧广思在重乐侯府住了下来,于是两人就这样构成了事实上的€€€€同居关系。
作为一只积极乐观的小炮灰,苏诺的心思很快就不放在那些烦心事上了,他每天想的更多的是,怎么利用有限的生命,从男主大人身上揩到更多的油水。
而那个被揩的人,自然也是乐在其中。
这种与世隔绝、清闲自在的同居生活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还浑然不觉朝中已经吵翻了天。
由于萧广思被软禁,抗燕的主帅自然换了人。然而这位主帅新官刚上任,自己没有三把火,倒是被敌人放了一把大火,烧掉了驻军的大半粮草。燕人趁势掩杀,魏军惨败,伤亡十分惨重,甚至连新上任的主帅自己也被砍下脑袋,成了燕人的战利品。
所以再次换帅是必须的了,然而燕人的凶悍善战、诡计多端已经给朝中的大臣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如今个个谈之色变,更加不敢去领这么可怕的差事了,只能和稀泥互相推诿。
推来推去,眼看玉屏关都快要沦陷在燕人锲而不舍的攻势之下,众人自然又想起了前阵子不明不白消失在大家视线之外的,青年才俊三殿下。于是萧广思又得到了一波推举。
这日,陈凝芝到重乐侯府做客,向苏诺和萧广思通了消息,他们才知道这些曲折。
陈凝芝走后,苏诺和萧广思默默相对而坐。苏诺听得出陈凝芝的意思,她特意来说这些,是想请萧广思出山。他也没法指责陈凝芝,这场大败之后,陈克已经不顾伤情火速赶回前线,但能撑得了多久就不好说了。
一旦玉屏关被破,之后大片地带几乎无险可守,整个北方中原都会被战火波及,若干年来积累的繁荣富庶将彻底荡然无存。
苏诺恍惚间似乎又听见萧广思曾经质问过他的那句话“你以为盛世太平是怎么来的呢?”
他仿佛又听到无数个不同的声音,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质问他……
萧广思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诺诺,你想让我去么?”
苏诺摇了摇头,他不想,他不想让他的男主大人出现在任何哪怕有丝毫危险的地方,他承认自己是个很自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