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
此刻一声弦鸣自远处传来,眨眼间白羽箭已破空而至,随着一声闷响深深没入了虎颈的皮毛中。三棱箭镞贯穿虎颈,血从两侧洞中喷涌出来。
又是两声弦音,白羽箭彻底洞穿了虎的咽喉。它哀嚎着倒下,像一座轰然倒塌的山,血是山上奔腾四涌的溪,飞快地带走了它所剩无几的气息。
兽台入口的光亮处站着个英挺青年,手中握着一张牛角弓。他随手将弓一丢,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
与此同时,兽台最上端的雅座传来一阵掌声,接连几声喝彩,让伽萨的脸色格外难看。
“放他出来。”
我听得出他强压着火气,顾不得旁的,连忙爬起身至出口,守门的两个武士却无开门之意。
“入圆场者皆为奴。”雅座中人朗声道,“小爷出几个钱买他?”
什么奴,我分明是被他们推下去的!
台内看客缄口等待伽萨出声,千双眼睛牢牢盯在他身上。我自感血气翻涌,扶着铁笼不住地喘气,只盼他快些救我出去。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工夫,已有武士牵着另一头狼候在远处。他若不肯开口,我便从饲虎变成了喂狼。
“一两。”伽萨懒懒张口报了个数,讽笑声便排山倒海地从四面倾泻下来,险些将我的脊梁都压折了。
“五两,我买他!”座上有人高喊。
“这细皮嫩肉的,怎么也值十两。”雅座中人笑道。
“二十两。”右上座的男人风流侈靡,扬手抛下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来,“爷今日要看这美人儿喂狼!”
武士牵着的黑狼闻声而动,将身上束缚的锁链拽得“哐哐”直响,几个彪勇壮汉险些拉不住它。
我急切地望向伽萨,喉中怄着一口血,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背着光,我亦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得焦急地扶着笼,看着他一步一步从阶梯上走下来。
“一两,一个人头。”
话音刚落,自外涌进来一队银甲护卫,拔刀出鞘,见人便砍。一时间,昏暗兽台内血流成河。
伽萨轻松放倒几个武士,弯腰从一人腰间摸出了钥匙。鼎沸人声里,他慢条斯理地选中一把黄铜钥匙,打开铁笼。
我连忙出去,刚要道谢便被他若霜的面色堵得噤了声。
“眠眠,你不该到这地方来。”他极为冷淡地吐出这句话,却还是伸手抄起我的膝弯,将我打横抱起。
我默默伏在他胸口,听到内里冰雪冻结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喜欢上线一些小帅哥。
第35章 圈套
嘴上说着坦诚相待,实则对我瞒得严严实实。那兽台里头,究竟藏着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要让他对我冷脸?
我倚在窗前,看着秋风将一树枯叶拂落在地。夏日里郁郁成荫的绿叶,说败就败了。
“主子有心事?”青云正巧抱琴进来,身后跟着白虹。晟都气候干燥,我生怕琴面开裂,几日前让他拿去交由琴师保养,算算日子是该取回来了。
“主子不高兴。”白虹一向心思简单,倏地窜到我跟前,神秘兮兮地掏出一把盐€€花生,“主子吃这个,我刚从膳司偷的。”
“又给厨娘揪耳朵了罢?”我捏起一粒递进口中,装作无事打趣道,“整日里翻墙爬树、偷鸡摸狗,万一哪天伤着了,我可是忧心得很。”
闻言,白虹“嘿嘿”一笑,亦盘起双腿席地而坐,得意之色都写在了脸上。若他是一条小狗,说不定现下尾巴都能摇到天上去了。
念及小狗,我脑海中便闪过一只健硕的白狼,又遏制不住地想起它的主人。
真难猜啊。我参不透伽萨的心,做什么都是徒劳。
“主子生辰那日,看到烟火了么?”青云冷不丁开口问,“殿下专为主子安排的。”
烟火?
我在记忆中仔细搜寻着,车厢外似乎是有些惊雷炸响声。可惜那时我俩在车内闹成一团,他一面抿嘴不言,一面手下的动作也未停过,以至于气氛忽冷忽热,弄得我好不难堪。这般情景下,纵使外头火树银花、天仙下凡,我也无心去看了。
“别生气呀,我以后都不去那儿了。”我只顾披着衣服往他身上爬,顺道卖个笑脸,”就当是我错了,好不好?今日是我生辰呢。”
伽萨不急着答话,反而用一块丝绢细细揩去指间白浊,末了将我往怀里搂了搂,这才松口:“下不为例。”
“嗯。”我拢起里衣,安分地待在他身侧。虽是咫尺之距,却好像如隔千里。
越是这样,我越想知道那兽台里的真相。
我托着腮慢慢嚼那颗花生,正巧见一道身影从阶前掠过,连忙起身追出去。
“二殿下。”
伽萨步子一顿,闻声回眸。我抱着琴,讨好地凑上去:“今日空着,我弹琴给你听。”
他垂眸看了眼我手中精心修缮过的琴,继而开口道:“我有公务在身,现下不便。”
他拒了我?
“不便……”指腹紧按在琴弦上,我喃喃自语,忽而感到一股刺痛,面上僵住的笑容才抽动两下,渐隐下去,“那我送你出去罢。”
我将琴递给青云,手指悄悄在袖上蹭过去,擦净了琴弦勒出的血。
漫漫长阶,我们二人虽并肩而行,竟无一句交谈。浓情蜜意的假象如斑驳墙灰层层剥落,剩下的唯有疏离。
玉阶走至尽头,我站在宫门口,目送伽萨跨过白玉门槛。
“今夜。”他突然回头道。
我正盯着对面墙上的一只猎隼出神,下意识扬着尾音“嗯”了一声,又连忙追问:“什么?”
“今夜无事,”伽萨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像春水被风拂起的涟漪,一瞬便散了,“我来看你。”
“嗳。”我亦勾唇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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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伽萨,我正要回去,只见远处宫墙边鬼鬼祟祟探出个脑袋,压低嗓音冲我喊:“沈公子!”
伽牧四下里环顾一周,见无人在侧才敢扭捏地小步跑出来,至我面前时还略略喘着粗气。
“沈公子,好久不见。”他鼻尖洇出一层薄汗,淋漓挂在皮肤上,在阳光下一闪一闪,显得格外朝气。
我与他不甚相熟,却很是喜欢这般秀雅不失康健的样貌。
“四殿下。”我颔首,冷不防被他握住双腕,惊慌地望他一眼。
伽牧不好意思地放开我的手,低头腼腆道:“是我唐突了。许久不见公子,我心里很是担忧,所以来瞧瞧,公子近来身子可好?”
“劳殿下挂念,我一切都好。”我悄悄将手别到身后,指甲划过腰上的青玉佩。
“那就好,那就好……”他不由得展颜而笑,又因对上我的目光而羞涩地垂下头,一副情窦初开的青涩模样。
这小子,总不至于和他二哥一样养成了什么怪癖罢?
“殿下方才是躲在墙后?怎么不进来?”我面上仍是笑颜,心里却早已泛起嘀咕,只好赶快扯了个话头。
伽牧耳垂染上日落红霞色,碧眼却粼粼泛着光:“二哥不让我见,我也不敢忤逆他,只能日日在这里蹲守公子,今日终于见到了。得知公子安好,我心里也安定许多。”
不让见?我心道伽萨不是那样的人,又想起他多番吃醋的模样,心下了然。
他这人连伽殷公主那么一个小姑娘的醋都能吃,还不能醋一回这个四弟么?将来继了位,不如取个封号就叫作酸王、醋王,往后我吃蟹螯也不必另备姜醋,只蘸蘸他就罢了!
我笑道:“二殿下倒也不是尖酸刻薄的人,往后你若是有事,请小奴来递个话便是。”
“我今日确实有件事。”伽牧自然地将我的话接下去,“先前父王为了替公子接风洗尘,特地传京城里的渊人乐师入宫,排了乐曲,以慰公子思乡之情。我方才来时见他们正在拜春楼演奏渊国乐曲,想着若是见到公子,就请你去一赏。”
一别两载,确实许久未听见渊乐了,我心下不禁怅然起来。
“只是不知,公子愿意与我去么?”伽牧接着道。
“去。”我脱口而出。
身在异国,能听到渊乐,哪怕只是乡野民乐也是难能可贵的,我怎好不去?
语毕,我轻巧迈出门槛,跟上了伽牧的步伐。
前些日子多走偏僻小道,总觉得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今日在这宽敞宫道上行走,我竟觉得风和日丽,心情也舒畅许多,暂且将前几日与伽萨的不快都抛之脑后了。
伽牧言辞和蔼亲切,既不盛气凌人也不阴阳怪气,我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转眼就近了万明王安歇的东君殿。
“王如今可好?”我小心张口,心里盼着他尚未苏醒,话里还装作关切。
“父王近来很是不好。”伽牧说着,眼里已经垂了泪,“他是这宫里唯一肯护我的人了,即使我不成器,父王也未因此放纵兄长们欺侮我。若有一日父王薨逝,只怕我也……”
我见他眉眼低垂,似有落泪之象,正要开口安慰,远处跑来个小奴。
“殿下,殿下!”他气喘吁吁地跪倒在三步之外,膝行至伽牧面前,“奴正整理华夫人的遗物,见夫人的珠钗少了一支,请殿下赶快回去看看!”
伽牧闻言,顷刻敛了哀痛之色,眼里带了几分慌张,急道:“怎么会丢?阿娘的遗物自从交给你们,每隔两三月便会少一件,不是丢了就是碎了,你们是看着我好欺负便不用心打理,是不是?”
我在一旁听着小奴讨饶请罪,想来华夫人便是伽牧故去的母亲了。斯人已逝,遗物是留给在世之人最后的念想。实在不怪他要生气,当年沈澜借口截走我母亲的遗物,我也是在宫里哭闹了一场才作罢的。何况沈澜到底将它们保存完好,不似这些小奴肆意毁坏。
“你们做事未免也太不小心。”眼见伽牧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我忙替他顺了顺气,转头斥责了几句。
“公子,我想回去看看。”伽牧委屈极了,两撇眉都垂成了八字,“我怕他们趁我不在都弄坏了,那是阿娘留给我的最后的物件了。”
见他如此,我哪里还能强求他陪我去赏乐呢?遂点头道:“好,你快去罢,莫要为我耽搁。”
他不住地点头,临走前还不忘给我交代了去往拜春楼的路。
待到伽牧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我独自徘徊片刻,心中纠结着是去赏乐还是老老实实回重明殿,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东君殿正门口。
东君殿威严肃穆,很是符合君王之仪。然而站在此处,我心里升起一股不祥之感来,心跳随着一列金甲武士的靠近变得越发猛烈。
他们威压至我面前,如一排移动的金墙。
万明金甲,进可攻,退可守,坚不可摧。金属砸在地上,震得我两耳生疼,只能不断后缩。可身后亦有一列如鬼魅般突然出现的武士,前后夹击,我无路可逃。
他们是在这里,守株待兔。
为首的武士哂笑一声,朝我走来。我自袖中抖出父亲的匕首,刀锋对准了不断逼近的男人。
他不屑地上下扫视一眼,抬起长枪三两下便将匕首从我手中打落,那刻着我父亲名字的鞘亦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我的后背抵上了坚硬的金甲。身后的武士毫不怜惜地扭住我的两条手臂折在背后,膝盖一顶便将我按倒在地。双肩断裂般火辣辣地疼,我听见臂骨扭动的清脆声响,又很快被更加剧烈的痛感掩盖。
我身前的武士抬手捏住我的脸,表情突然变得狰狞,如蛇一般猛地吐出猩红舌头,吓得我闭上眼别过脸去,仍能嗅到一股扑面的腥气。
他对自己的鬼脸很是满意,松开我的下巴,俯身在我耳边邪笑道:“终于抓到你了,小东西。”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