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台赋 第66章

可我们未必垮不过去。

不多时,伽萨又问道:“究竟是因为何事?”

思路猝然被打断,我不由地迷茫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经过方才一番思索,我心中不知怎的爱意横生起来,故作骄矜地扬了扬脖子,道:“我想着,咱们真是一对路窄的冤家。”

“哦?”伽萨饶有兴趣地靠在车窗边,一只胳膊支着脸侧,“这怎么说?”

“我呀,”我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缓缓倒进他怀中,坚实的胸膛毫不犹豫地接纳了我,“我这辈子都没法在口舌之事上胜过我的好夫君啦,你说可怎么办呢?”

伽萨垂眸俯视着我,看似只是挑了挑眉,我却捕捉到他眼角眉梢皆是喜不自胜的表情。

他垂下头贴近我的唇,道:“给你个机会,胜过我。”

“什么?”

“口舌之事。”伽萨说。

我笑了一声,攀住他的肩吻上那片唇。伽萨倒是真的给了我个机会,任凭我在他口中扫荡似的胡来也不曾反抗,最多也只不过情至深处,嗓中滑出了几声闷哼。

他按捺不住似的抬手抚上了我的背,继而开始拨弄我身上的锦袍。

衣带渐松,我按住他的手:“等、等等,咱们不是来做正经事的么?”

伽萨神色有些恍惚,半晌方回过神来,悻悻应了声,整了整衣摆将腿间跃跃欲起的那物遮住。

我好不容易胜了一局,心满意足地坐正了身子。待他冷静下来,方问:“伽萨,你当初是不是知道,我并不是真心对你的?”

闻言,伽萨沉默片刻,答:“是。”

“爱与不爱,从眼里就能看出来。”

我沉吟一瞬,道:“可你那时依旧对我很好。”

“你啊,就像一只小鸟。没有找到足够信任的人之前是断然不肯落下来的。”伽萨注视着我,爱意裹着一股复杂情绪渐渐在那双金眸中升腾,“所以我在赌。赌你看得见我的真心,赌你肯飞落在我怀中。”

他抬手抚摸过我的发:“幸好,我赌对了。”

第78章 石洞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只见一道蜿蜒起伏的山脉略略露出了顶峰。再等片刻,便可窥见其全貌。

这山脉呈灰褐色,因终年遭风沙侵蚀而不生一植,径直裸露出陂陀的岩体来。岩壁及石缝中夹杂着细碎石粒与沙土,风一拂动便“沙沙”地向下滚落。人只消在山麓站上片刻,便会落得个灰头土脸的模样,连带着发丝与口鼻之间都塞满了浊物,好不难受。

然而便是这一座山,拦住了远道而来的风沙,护住晟都这一方还算安逸的天地。

再行进些,便足可见那一道约三丈高的大洞。据古籍中载,大蛇便盘踞在这洞天之中。

车马越是行近岩窟,伽萨握着我手的力道便越发重了些。我与他不时对视一眼,皆知对方心中惴惴不安,却又都心照不宣。

这一路上尚且不算平坦,至蛇窟前便更是崎岖难行。至洞前大约一里处,车马便被巨石拦住去路,再不能前。未几,青云在车外请示,说车轮都已磨损得有了棱角。

“得了,咱们下车。”

还未等我点头,便感到被温热的臂膀环住身子,将我往他怀里一按。伽萨轻车熟路地抱起我,跳下了车。

车下,众奴都已将祭祀所用礼器与牲畜备齐。俄而击鼓行祭,颂唱焚香,直至日上三竿。

按例,除伽萨与我以外,众多奴仆只能在洞窟外静候。他照旧将我抱在怀里,穿过袅袅青烟与崎岖碎石,向蛇窟中走去。

靴底刚一踏进蛇窟阴翳之中,只听四处都传来细微的声响,仿佛微风拂动树叶,一阵阴寒乍起。我抬头随意一望,竟见这岩窟石壁的缝隙之中游走着无数条通体纯黑的小蛇。蛇鳞摩擦石面,便是方才所闻声响的来源。

我与乌金蛇打过数次照面,它们单个出现时,只让人觉得小巧可爱。可如今四处皆是蛇,不时吐出殷红的蛇信来挑衅,这情景不禁令我心上一阵恶寒。

空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气,偶有寒意窜上颈间。我缩一缩脑袋,垂首缩在伽萨怀里。

“我这般,是否有些不敬蛇神?”我搂着他的脖子,悄悄眨着眼用睫毛扫他裸露的胸膛。

伽萨轻哼一声,又将我往上托了托,道:“他自找的。”

我窃窃笑了两声,握紧了手里的那枚瓷哨。

万明古籍中关于蛇神的记载杂乱无章,诸多观点众说纷纭,两家之言常常相互悖逆。譬如《大蛇传》中说蛇神三五年一出世,《奢女碑记》中又说是百年不现世一回,《问林山人杂谈》里则说,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大蛇。若是把这些古籍的著者放在一间屋里,怕是能吵得连屋顶都要掀飞了。

我正想着那屋顶被掀成什么样,忽见眼前垂下一条小臂粗的乌金蛇。蛇眸在暗中闪过奇特的金属光泽,扭身便朝我颈上绕来。我连忙往后缩,伽萨却不慌不急地腾出一只手来,一把抓住那蛇的七寸就随意丢在了地上,比丢一片落叶还要轻巧。

我瞧着好玩,刚要开口夸他,又见我的靴上也挂着条小蛇,便道:“伽萨,我的脚上也有一条。”

那小蛇呆头呆脑地昂着头,头顶的金环看起来像顶着个大盆,信子歪歪地挂在嘴边。它老实卷在我的长靴上,惬意得仿佛在坐轿赏景。

只听伽萨出声道:“下去。”小蛇便晃一晃脑袋,仿佛在闹委屈,而后就不情不愿地松开了身子,主动滚落到地上去了。

“你和它们处得倒是不错。”我伸长脑袋找一找,那小蛇已经不见了。

“我宁愿不会驱蛇。”声音从头顶传来。

-

岩窟空旷而冗长,四周漆黑一片。伽萨走得沉稳矫健,我在他怀里反倒是困倦起来。

刚打了个哈欠,眼前骤然一亮。我半捂着眼望去,只见伽萨赶忙熄灭了手中提着的灯火,那团刺目的白光才迅速消了下去。

经过刚才长时间的暗路,我们二人已然入了蛇窟深处。我抬眼打量着眼前,一时间竟被这富丽堂皇之相震撼住了。

眼前是一片更为开阔的岩窟,想必是在山体内部。这壁上依旧长满了奇石,却并非山外那些风化了的巨石,而是晶莹剔透的水玉!这些水玉从壁上旁逸斜出,纯净似冬日里上屋檐下挂的冰凌,或紫、或黄、或粉、或无色,相互交错相拥,密密麻麻地将这一片石洞装饰得如玉宇仙宫。

方才正是因伽萨手中的一寸亮光被这些水玉相互折射,将整座石洞都照得亮如白昼!

我惊诧于眼前之景,竟着魔似的伸出手去抚摸离我最近的那颗水玉。丝丝凉意自指尖传来,仿佛在告诉我,这洞窟之中皆为真正的绝世珍宝。

难怪总有人愿以身涉险来到蛇窟之中,哪怕只是这洞中最小的一块儿石头,也足够让人花天酒地地挥霍过完一辈子。

我盯着水玉看了片刻,目光无意间掠过一侧,仿佛有什么东西钻了过去。我心中当即警觉起来,半敛起双眸细瞧,那水玉上竟出现了蛇鳞的倒影。

可未等我看清楚,那蛇鳞的影子便倏尔消失了。

与此同时,伽萨抬腿跳下了我们原本所在的地方,彻底进入了这一片水玉洞天之中。

按照古籍残页上的记载,石洞中央有一座状似莲花的榻,将献祭者置于榻上,即为向蛇神献祭的开始。

此时我才发觉,水玉之下埋没着的是无数森森白骨。千百年来,蛇神食尽之人,皆藏在了水玉底下。

这里头有万明的历任王后,亦有伽牧的母亲华夫人,更或许,今日过后,会多上伽萨与我的尸骨。

“怕么?”不多时,伽萨在那座冰凉的榻前站定。他抱着我的手再次收紧,不安地在我额前落下一个吻。

我望着那张牙舞爪的花瓣,小声说:“要不你把我放上去,然后转身就跑……咱俩之中还能活一个。”

“什么话?”他捏了捏我的脸,强作轻快语调,“我会同你永远在一起。”

莲花透明的瓣上再次出现了影影绰绰的蛇鳞,我闭上眼,再次吻上了伽萨的唇。

“若是我死了,你要好好活着。”过去种种走马观花似的在我眼前掠过,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一闪过,或喜或怒,缓缓化为泡影,“该娶妻娶妻,该生子生子,当个明君……”

伽萨打断我:“不。”

“也是,我不想你娶别人为妻。”我说,“可是我也舍不得你守寡。”

伽萨垂眸注视着我:“眠眠,我绝不独活。”

眼见玉壁上的蛇鳞越变越大,我抹了把脸,道:“说不定大蛇谁也不吃呢,咱俩都能活着。我以后就天天缠着你,能缠多久是多久,我要你抱我、亲我,管他什么大臣、什么要事都不许来打搅我们。如果被我发现你看别人,我就生气。”

我口不择言地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终是回到那一句话上。

“你把我放上去罢。”

伽萨静止片刻,像是被冻僵了一般。

“我还不曾想好,你不在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眠眠。”他静静地用目光一寸寸描摹我的面孔,眼底泛起薄红,“蛇神要吃,也得先吃我。”

“先吃我。”我反驳道。

他无奈地看着我。

四目相对,我与他突然就一同笑出了声,两只手十指相扣,紧紧握在了一起。

良久,伽萨终于弯下腰,将我放在那座水玉雕铸的榻上,而后一手撑在榻边就要往上跃。

然而一条粗壮的蛇尾突然甩来,将他拖了下去。

我连忙爬起身,在接踵而至的恐惧中,颤抖着将手里握着的瓷哨递到唇畔想要吹响。泠泠哨音中,一条巨大的蛇头从穹顶之上垂下来,琥珀似的蛇眸动了动,蛇信卷走了我手中的哨子丢在地下。

那般动作,同伽萨扔乌金蛇时一模一样。

“你来了。”飘渺的声音径直在我脑海中响起,“小王后。”

作者有话说:

蛇:给我腾个地儿

第79章 蛇神

我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下巴微抬,正视着眼前这条大蛇。

它通体乌黑,硕大鳞面莹润明亮如乌玉,其表却仿佛镀着层薄薄的金,以至于在身躯扭动时折射出了日辉般灿烂的光影。而鳞片内又泛起微弱的银蓝,一时光彩交织,灵气逼人。

可我仍未忘记,它是条大妖的事实。

陡然之间,大蛇昂首向前,将整座莲花榻绕在了身体内侧,自一处缺口中将头颅探入半个。那只看向我的大眼足有一尺余宽,其内若流金般澄黄,布满了橘红色网状细纹。中央收缩如针的竖瞳缓缓放松,变作了椭圆状。

我警惕盯着那灿若江珠的眼眸,一颗心已提在了嗓口。可大蛇却不依不饶,故意似的突出信子来触我的脸。

那足有小儿手臂粗的蛇信在半空中快速抖动几下,分叉成更细的两股,轻轻贴在了我的面上。潮湿腥气流窜入鼻腔之中,我狠狠打了个颤儿,一股仿佛被恶意捉弄调戏的愤意猝然涌上心头。

“小王后,让孤瞧瞧你。”

脑中声音越发轻佻,游走的蛇信亦多了些暧昧的意味。

“你把他弄到哪儿去了?”我躲开湿润的蛇信,开口问道。

大蛇动作迟疑一瞬,那声音再度响起:“孤高兴了就告诉你。”

这石洞的穹顶为弧形,四周空旷,状若球体。可这道声音却不曾有过回音,想来是径直在我脑海中响起的。

眼前这条蛇,确确实实并非寻常善类,而是条大妖。我不过是个凡胎肉体,在常人之中尚且病弱,更何况是与蛇妖对峙起来,半分胜意也无。

早吃晚吃都是死路一条,我心里略略盘算一阵,竟骤然卸下重负,轻快了许多。

“是么?”我问它,随即抬手抚上那条粗壮的信子。

蛇信害羞似的向后一躲,半晌,却又殷勤地向前探过来,将前端纤细的梢子递进我手中。我盯着它,勾唇轻快一笑,将柔软而极富弹性的肉体握在手中转了个圈,使劲向后一扯。

大蛇的眼瞳骤然缩紧,吃痛似的将身子一扭,一张血盆大口登时翻张在我眼前。浓重的血腥气味铺面涌来,两颗阴森尖锐的管牙暴露在空中,如同两柄插入口中的尖刀。

我连忙扭过脸,却见蛇腹动了动,自口中吐出一条状若白玉的母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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