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出轨,卫译觉得很多其他的问题他们可以慢慢想办法一起解决。
但他思前想后,鼓起勇气了很多次,也觉得自己没办法直接去问夏凌风,看对方到底有没有出轨,为什么对他这么冷淡,他害怕面对一个可能是晴天霹雳的答案。
他就是这么懦弱。
不如他先想办法调查一下,查清楚了两个人再摊牌说。
鸵鸟似的卫译想到了这么一个办法,缩回乌龟壳里。
经过昨天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休息,卫译感觉自己的腰疼都缓解了好多,在家做了点简单的家务,就想摸出手机给夏凌风发消息,但他拿着手机又不知道该发什么。
他不了解夏凌风日常的工作,也不知道对方今天是手术还是门诊,夏凌风不怎么跟他说这些。
当然,这也不是夏凌风的问题,是他的问题。
他晕血晕得非常严重,甚至听不得血腥的事情,更不太能听得那些医院里的生离死别故事。
夏凌风上大学的时候给他讲上过的解剖课,讲大体老师的事情,他虽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反应,但还是忍不住腿软,头晕眼花,仿佛那充满鲜血的场景就在自己眼前。
当时他们正在外面玩,他这样的反应连走路都困难,夏凌风只好带着他去路边的长椅上休息,给他讲一些同学之间的八卦来转移注意力。
在那之后,夏凌风就没怎么说过自己专业相关的事情,更很少提及工作,甚至怕他晕倒在医院,都不让他去医院找自己。
卫译忽然感觉他对工作后的夏凌风几乎一无所知。
思前想后,他只能问夏凌风:今天工作还好吗,忙不忙
他知道自己问得干巴巴,但他和夏凌风之间似乎渐行渐远,到了没什么话好说的地步。
他知道夏凌风的工作很忙,但不知道具体怎么个忙法,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有私人时间。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
夏凌风今天早上很忙,他今早要查房,十点钟还有一台大手术,完成时间无法预估。
他出门的时候感觉到卫译好像欲言又止,有话要说,但他那个时候真的是没空,只能先来医院,今天的手术非常紧急,关乎一个家庭的希望,他不能让病人空等。。
他早上七点多开始查房,查完房后开始准备今天的手术。
他所在的三甲医院里的心外科室在全国排名前三,这里聚集了从全国各地来的疑难杂症病人,他经手的手术绝大部分都十分复杂危险。
对于夏凌风来说,世界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两颗心脏,也不会有一模一样的手术方案。
他所经历的每次手术都是根据患者的实际情况制定方案,遇到危险的时候要冷静判断,做出最优的选择。
他今天要救治的是一位左冠状动脉起源于肺动脉(ALCAPA)的婴儿,婴儿只有七个月大。
ALCAPA是一种非常少见的先天性心脏病,用通俗的话语来描述就是婴儿的心血管接错位置了。
心脏的两只冠状动脉应该从主动脉起源,向心肌提供富含氧气的高压血液,不能与肺动脉链接,因为肺动脉里的血液含氧量和血压都很低,心肌会因为缺氧而坏死,变为瘢痕组织,最终导致心脏衰竭。
这种病的病情很隐匿,产前的超声检查无法发现,因为胎儿在子宫里的时候,主动脉和肺动脉的血压和血氧都相同,看不到如此微小的血管问题。唯有胎儿出生后经历发病,导致左心增大,临床上才会怀疑患有ALCAPA。
但这种病的确诊非常困难,超声只是第一步,还要做CT确诊,但很多家长会认为这么小的孩子做CT不好,而且也无法经历手术的风险,觉得医生在夸大病情,讳疾忌医。
但其实不做手术的话,ALCAPA只有死路一条,患儿会反复经历痛苦的心肌梗死,最终心衰死亡。
这次的手术本来应该由夏凌风的老师,也就是已经升任副院长的方教授来主刀,但方教授前天突发心梗正在入院治疗,实在是没办法主刀这么一场大手术,其他可以做这种手术的医生也都排满了大手术,也有无数的病人等着他们救命,这个任务就落在夏凌风身上。
夏凌风虽然主刀手术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但他天赋很好,遇事沉稳冷静,手术水平极高,成功率也极高,因此这样一台大手术就落到他肩上了。
患儿前期因为家中的长辈讳疾忌医,坚决不同意拍CT确诊病情,说这样对孩子不好,因此耽误治疗,送来的时候在医院治疗一周才勉强达到可以手术的标准。
就算是这样,患儿心脏受损十分严重,很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
但患儿的情况已经拖不下去,再不手术就没有机会了。
夏凌风今天要做的是为患儿冠脉移植,这本身并不是非常困难的手术,他们医院每年要接诊一百多例病情类似的患儿,手术成功率极高,今天的手术困难是因为患儿被耽误了病情,送来的时候已经有了终末期冠心病的症状,他们本省的心外科医生认为已经没有矫治手术机会,只考虑心脏移植。
但心脏移植可遇不可求,家属没有把希望寄托在移植上,不远千里赶来他们医院,主任收治了病人,选择手术进行冠脉移植,术后联合辅助治疗,让心肌功能再生。
夏凌风换上无菌手术衣前拿出私人手机,抽空看了下消息,看到卫译发消息问他:今天工作还好吗,忙不忙
忙,很忙。
夏凌风有很多话想跟卫译说,也有很多事情想嘱咐对方,但他真的没有时间说那些,一个七个月大的患儿等着他救命,他只能简短回:忙,晚上你早睡,别等我
接下来就是换上无菌手术衣,准备上台。
他上台的时候,患儿已经在手术台上躺好,这是一位七个月大的女婴,父母为她起小名叫核桃,因为妈妈在怀她的时候很喜欢吃核桃。
麻醉师进行了麻醉,做好其他准备后,夏凌风用手术刀划开核桃胸骨上方的皮肤,电刀切开心包的纤维,露出了心脏,引流器吸走液体,助手也在做着其他辅助工作,夏凌风拉起心包的边缘露出心脏。
无影灯下,本来应该像胡桃一般大小的心脏已经肿成了一颗苹果的样子,从椭圆形变成球形,坏死的肌肉和瘢痕交织在一起,是小核桃多次痛苦留下的痕迹,可以看出这颗心脏已经岌岌可危,现在给心脏恢复供血是小核桃唯一的生机。
夏凌风切开了异常冠状动脉起点以上的肺动脉,接下来的操作变得很精细,要钳住主动脉,人工造就停滞状态,重建细小的血管,缝合时要精准,不能漏血。
这是整个手术几乎最重要的地方,夏凌风聚精会神地进行操作,他做手术的时候因为他本人不喜欢讲笑话,所以手术室里通常比较安静,这种时候就更加安静,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打扰夏凌风。
很快,冠脉移植做好了,他们松开钳子,观察心脏的颜色,确认背面的缝合线没有渗血。很快心电图上显示出不协调的电活动,一切仿佛都开始变好。
但这只是手术成功的第一步,他们还要让核桃的心脏脱离心肺机。
然而脱离进行得很不顺利,小核桃的心脏伤痕累累,并没有恢复正常的心率,夏凌风让助手准备电击,先十焦耳。
但小核桃的心脏还是没有恢复应有的跳动,手术室里所有的人都慢慢沉默下去,因为这很可能意味着这个幼小的生命没办法活着从手术台上下来。
手术从麻醉,打开胸腔和心脏进行冠脉移植,到现在已经持续了五个多小时,夏凌风跟身边的助手以及器械护士都差不多连续站立五个多小时,身体十分疲惫。
夏凌风身边的一助小声问:“夏医生,是不是……不太好了?”
夏凌风的表情很冷静,看不出悲喜,只说:“注射肾上腺素,我们再等等。”
超声影像上,心脏修补得很好,但小核桃的心脏情况实在太糟糕了,有反流,无法离开心肺机。
虽然手术期间因为心脏停跳链接心肺机的关系,心脏功能会暂时减弱,脱离心肺机应该会恢复,但小核桃的心脏似乎无法恢复。
他们又等了半个小时,情况还是不太好,夏凌风身边的一助好像受不了这个压抑的气氛,低声问夏凌风:“我们要不要通知病人家属……”
这个情况在他们看来,就是没救了。
虽然通知病人家属是一件十分困难且沉重的事情,但他们总要面对。
夏凌风冷静指示:“再把心肺机打开半个小时,我们轮流休息。”
虽然手术室里其他人可能都认为半个小时后情况应该也不会好转,因为转流时间越长,心脏恢复几率越低,,但他们依旧打开了心肺机,医护总会尽力抢救每位病人。
这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医生护士轮流去洗手间,之后做无菌操作回到手术台上。
半个小时后,心肺机关掉,血压数值迅速下跌。
一助的声音有点哽咽,“夏医生,可能……没希望了。”
夏凌风低头看着手术台上的胡桃。
核桃很小,小小一团躺在手术台上,只有七个多月,生命才刚刚开始,他不希望核桃的生命结束在这里。
他闭了闭眼睛,决定做一次冒险的尝试。
如果尝试失败了,那他可能面临病人家属的投诉,医闹等等各种麻烦,如果他不尝试,这只是一台失败的手术。
但如果他成功,那小核桃的生命就可以被挽救,可以有以后漫长的人生。
他愿意为小核桃尝试一次。
他的老师跟他分享过一些神乎其神的心脏手术案例,其中有一例就是病人的心室肿大引起反流,主刀医生缩小了病人的心室,让病人成功渡过难关。
这个成功的手术案例也被其他一些外科医生用在自己的手术里,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因为物理缩小心室真的太过危险。
小核桃左心室肿得太大,引起反流,夏凌风拿起手术刀,切开核桃的左心室,核桃的左心室内壁也布满了瘢痕,夏凌风切掉一些瘢痕,缩短左心室的大小,最后进行心脏缝合,关闭心脏。
做这些操作的时候他聚精会神,眼中和心中只有手术刀和台上的病人。
缝合的时候,他再三确认心脏里的空气已经被排空,缝合好后让一助再次尝试电击。
一助沉默地完成事情,开始准备电击,手术室里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电击的结果,等一个奇迹。
“呲呲€€€€”
电击声过后,超声上明显有了不一样的图案。
这如同强心剂一样注入了整个手术室,夏凌风立刻准备起搏器,他们再次尝试关闭心肺机,注射肾上腺素。
这次,心肺机关闭,小核桃自己的心脏接过了心肺机的任务,产生自主跳动,血压慢慢变得正常。
超声仪器上跳动的图案就像小核桃此时跳动的心脏,格外鲜活,小核桃伤痕累累的心脏开始慢慢工作,开始修复自己的心肌和身体。
可以说,小核桃的心脏再生了。
这是一个让人兴奋激动又开心的结果,手术室里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他们开始手术后的收尾工作,一助和二助已经在聊下班后去哪吃饭。
夏凌风到现在已经经历了好几个小时的高度集中精神的手术操作,又连续站立六七个小时,身体已经很疲惫,一助在帮他关闭胸腔,同时低声说道:“夏医生,你真厉害。”
神乎其神的技艺。
厉害么?
夏凌风没有太多的感觉,治病救人是他的职责,但脱离这个医生的职责后,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这个时候只想回家抱一抱卫译,再吻一吻,两个人靠在一起彼此安慰,彼此取暖。
但他不能这么做,手术还没有完全结束,就算手术结束后他也还要再去查房看病人的情况,写点病例和报告,等这一切都做完了才能回家。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医生的工作职责罢了。”
当然,是职责,也有兴趣所在。
每成功完成一次复杂的手术,挽救一条濒临死亡的生命,他也会很有成就感。
在胸腔关闭前,他请护士拿他的工作手机拍照,留下此时的照片作纪念。
他觉得小核桃此时正在跳动的心脏很美,充满活力。
又过了好一会儿,小核桃被推到重症监护室,一台持续八个多小时的手术终于结束了。
夏凌风能听到病房外传来病人家属如释重负的声音,缓了缓才从手术室里走出去,跟病人家属交代一些术后恢复注意事项,同时给出术后联合辅助治疗方案。
等做完这一切,他走回医生办公室,重新坐回椅子上的时候,才终于有时间拿出自己的私人手机,看卫译的消息。
置顶的聊天对话框里,卫译给他发:知道了,你工作要注意身体,如果回来早就告诉我,我给你做晚饭
这条消息是上午十点多发的,可是他看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这个时间,就算他想给卫译点个外卖当晚饭也来不及,对方应该是吃过了。
而且他自己也没有吃晚饭,饿得胃在疼。
没办法,这种比较紧张的大手术,中间就是没时间吃饭,最多在手术间隙吃点饼干或者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