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潇水顿时生出一股知己之意,多少人觉得这剑法是司马乱云毕生之心血,他却只读出了剑法中的情意。
他望向这位年轻、略带锋芒的黑衣少侠,叹道,“司马乱云是剑阁第十三代剑子,出生贫寒,幸得剑阁长老看中得以上山习剑,他练了二十五年的剑,才被立为剑子。论天赋,于同年中人他不算最好的,可他坚韧不拔,嫉恶如仇,忠于剑,诚于剑。”
“直到,他三十六岁那年,遇到了白骨道宫的宗主裘无音。那时,正邪两道争锋相对,堪称仇敌。这两人却不知为何,心生情意。为了邪道出生的裘无音,司马乱云竟是放弃了宗门的剑子之位,甘愿随他离去。”
“司马乱云就此堕入邪道。”
“彼时江湖中人议论纷纷,可他也真加入了白骨道宫,同那位裘宗主颇有几分双宿双飞之意。其实说起来,他坐镇白骨道宫,统御邪道时,倒是风平浪静。”
“这本是难得的佳话,直到……”
李潇水停顿了下,有些难得的感慨。
“他亲手杀了裘无音。”
单玲珑冷笑了声,道,“这样的人,竟也被称之为''情痴'',岂非令人耻笑。”
李潇水也没反驳,只是叹了句,“那句情痴称号怕说的是他的道,而非那段情。裘无音死后,他回了剑阁,入了先天至境。众人才知,他修的竟是世间极少人修炼的太上忘情道。”
“极于情,脱于情,而至太上之境,忘情。”
“他忘得了吗?放得下吗?”
“自是忘不了,放不下,于是此后余生皆是痴。那剑法便是他晚年所遗,不为杀人,只为舞剑、示情。”
“遗下此剑法后,他便自刎了。”
“他入了先天不过十八年,竟是自刎离世。世人称他情痴,倒也几分感慨于这般结局。”
少年幽幽道:“那他很傻啊。”
李潇水好奇他这评价,寻常人听到这个故事,女子皆是愤恨厌恶男子的变心、男人多是敬佩这般赴死的痴情。
“他若不喜对方的行事,干嘛不将他喜欢的人关起来,留下来,让他做不了恶。他和他走了,本就是不应该的。正道邪道不两立,本就是两条线上的人,他难道以为自己是活佛能将他度化不成?”
“坏人要是那么容易变好,天下就没那么多的坏蛋。”
“所以他很傻。”
少年振振有词。
李潇水听得失笑。
少年的话,看似滑稽,倒也不失几分真理。
“情痴”司马乱云同裘无音也曾互诉衷肠,也曾携手同行。可司马乱云性情如火,再正派不过的人,怎能看惯邪道行事。
许是这本就是一段孽缘。
莫峥听得依旧有些好奇,问道:“白骨道宫,我都未曾听过这个门派呢?”
少年笑道:“怕是不知道为妙。”
殷景山能够听到身后少年的轻盈呼吸声,以及闻到那夹杂着几分难见浓郁、香甜的熏香。
往常他洒的香是清幽、淡淡,后调才有那么一丝甜意的木质香。
今日格外不同。
如梨水甘甜,如桃花馥郁,甜而不腻,隐隐有几分缠绵悱恻。
少年低低笑了下。
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说他本就有个自己的世界,旁边无法进驻其中。
殷景山极力忽略那股惑人的甜香。
他移开眼,开口道:“三百年前,魔门般若教避居西域,不问世事。天下的邪道宗门都以白骨道宫为首。可白骨道宫的弟子试炼极为残酷,往往都是百千人不存一。杀人,才能进入宗门;晋升弟子、长老、掌门,则是杀更多的人。”
“裘无音便是其中一位,他是杀了上任掌门继承的宗主之位。”
“殷师兄,你知道的可真多。”
莫峥很佩服,感慨道。
“莫师兄,我们门派里的藏书,你怕是一本都未翻过。”
单玲珑拿出她那把小刀,边转边叹道。
千横派落魄是真。武学秘籍也不算多,谁让曾经某位掌门夜里读书入迷,火烧了部分,救都救不回来。
可杂书真不少。
收集的武林轶事基本都有。
莫峥挠挠头,接话道:“我本就不爱看书。”
“对了,她一介女子,竟是全靠杀人立足吗?”莫峥问道。
单玲珑被她这位师兄逗笑了,叹了句,“莫师兄,谁说了这位是女子?他本是南域小国的皇子呢?”
莫峥是真惊到了。
他低声问:“那位剑子也是男子……他和他,他们两个也能合籍吗?”
李潇水笑出了声。
这位关注点也是让人哭笑不得,寻常人感慨男子相恋,他倒好直奔更远的地方去了。
单玲珑拉了下探头看比斗的少年,凑了过去问道:“你身边那位怎么没来?”
往常都见两人同行,基本未曾独行。
少年咬着山楂,脸颊略鼓,有些含糊地回道,“许是我打了他一顿,他估计觉得丢脸,就不想出来了。”
“你能打他?”单玲珑震惊了,看了他好几眼。
少年眨了下眼。
他舔着甜滋滋的糖霜,眼珠子简直全放在了台上的比斗。
此刻,这台上竟是一男一女的比斗,男的靓女的美,男子使剑,女子用水袖,恰似金童玉女。
“不行吗?”
“你打的过他?”
这话语声有太多的质疑,不解,还有种微妙的担忧。
那还用说。
只是……现在不行。
少年把将说出口的话憋了回去,给了个真实、能让人理解的理由。
“我打他,他不会还手的。”
“哦。”
单玲珑的声音有些扬起。
她小声问:“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他姓什么?”
少年咬了口山楂,回道:“藏锋这名字是我给他取得。其实,他本来姓木,单字一个头,你叫他木头就好了。不过他这根木头又老又坏,还很喜欢装模作样。你们都被他骗了,他就是个……老坏蛋。”
单玲珑听得发笑。
她说:“你是在骂他是根木头吗?”
少年义愤填膺道:“他不仅是个木头,还是个混蛋。”他甚至大力咬了口糖葫芦,以作泄愤之举。
单玲珑边笑边问道:“你怎会知道那么久远的江湖轶事?”
说实话,她是半点看不出那位“木头”有何错处,让这位如此气愤。若她来看,这位小庄主欺负对方才对。
少年呆了下,默默道:“我曾经也是很向往武林的。”
单玲珑有些悔意,她已然清楚她怕是不该提起这话题,少年的语气有些难得的萧索。
少年却没有停下,只是望着比斗台上的身影,道,“我幼年时也是练过武的,只是……从小由于身体缘故,习不了武。我找过许多的方式,可依旧练不出任何气感,半点进不了通脉境界。后来我就放弃了,转而爱上了读书,读些畅快的侠客游记,读些若干年前的武林轶事。”
这是真话。
不过是nn年前的事情,前头他师父还在安慰他不会武也没关系,后头他读书读着就读出气感了。
他师父因此差点想不开,闭了好一阵子的关。
单玲珑收住唇角。
她将目光放至比斗台上,台上男女争斗依旧,不相上下,她出声道:“其实,我觉得能习武好,不能习武也好。这世上也不只是武者,更多的是没有武学修为的普通人。习武……有时候到了某个境界,也会滋生许多烦恼的。”
好比她娘,求取武道,已成执念,难以勘破。
“女侠,你放心啦。”少年眨了下眼,笑的很开怀,说道,“我早就想通了呢,反正我家有钱嘛,我又不事生产,做啥都可以。”
“我是不会武功,可我会下毒就行啦。”
单玲珑愣了下,问:“下毒?”
少年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塞到她手里,小声悄悄道:“我随身带着好多毒药呢?出门在外,我总得有点防身的手段。”
“你看这个蛇蝎心肠,中招的人能痛上七天七夜,直接痛死。”
“女侠,你拿好。”
“以后若是遇到负心人,直接偷偷下在他的吃食里,让他痛不欲生,求死不能。”
少年眉眼里含着笑,很自得的模样。
单玲珑见着贴着写着“蛇蝎心肠”的纸片的小瓷瓶,倒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问道:“这是真的毒药吗?”
李潇水在旁边听到时,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句“负心人”颇有几分针对他而去。多情剑客,他的江湖称号倒也几分嘲笑他的风流多情,不知招惹辜负了不少女子。
他能说……不愧是先天宗师跟随的少年吗?看来鲜花美丽,却也着实刺手。
“比真金还真。”少年很郑重道。
“久病成良医嘛!在下虽成不了良医,做个小小的毒夫倒也不难。”
单玲珑点头,道:“那好,我下次试试。”
李潇水一旁听着,颇有几分胆战心惊。这年道岁数,女子越发的不够可爱,难以招惹。
少年拉着单玲珑,往台前凑了些,坐在一角小声交流着。
从话本聊到吃食,从吃食聊到武榜,最后竟是聊起了美人……就在两人细声谈论时,台上争斗的两人即将分出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