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想换地方住?”
“白副官住的好,有窗户还有沙发。”
“你要是觉得现在住得不痛快,我重新给你安排地方。”霍岩山忍了他的得寸进尺,心想既然不做勤务兵那一直放在后院也不是个办法,在找到差事之前可以先带在身边看着。
几天后霍今鸿如愿以偿从后院搬到了霍岩山专用的小楼附近,虽然是跟警卫住在一块儿但档次明显比勤务兵高了不少,尽管跟白项英的住处还有一段距离。
霍今鸿第一次凭自己的本事得到赞赏和优待,心里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原来有本事就可以换取特权,就可以扬眉吐气。本来他被人欺负和看不起,稍微反抗一下还要挨鞭子,现在司令看中他“有本事”,打人的事就这么一笔勾销了。
没想到耳朵好是这么稀罕的事。瞿金江活着的时候也是耳朵好,他遗传到了亲爹的本事并无限扩大,但没有人把这当回事。对于该项技能他能想到的最大的作用不过是自保,因为瞿金江喝醉酒爱打人,他远远听见动静提前开溜,到时候对方只能把气撒在别人身上。
€€€€早该露一手让这帮狗逼崽子对我另眼相看!
王二东现在对霍今鸿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霍岩山派军医来给霍今鸿治伤,他主动给军医打下手,趁没人的时候问他那天到底是怎么听出谁是谁的。
霍今鸿“大人不记小人过”,非常大方地告诉他窍门:“你平常走路和吸气的声音我都熟悉,最近又刚剃了头发,没开枪我就知道是你了。”
“剃过头发也能听出来?!”
“仔细听是有差别的。”
“那我问你,之前你在院子里,外边有人过来你能听出是谁么?”
“当然能,我一早就知道来的是白副官还是付参谋,或者那个什么顾团长。”
王二东听闻此言大呼失策,心想早知如此应该让霍今鸿去干那看门的活。因为他有时候大白天在院子里喝酒,碰上霍岩山和白项英突然出现就被逮个正着,如果是小孙或顾团长那几位好说话的就没事。
大东虽然也能老远听见汽车和脚步声,但并不能告诉他来者何人,从这点上来看霍今鸿的耳朵比狗好使€€€€可惜现在知道已经晚了。
王二东的话提醒了霍今鸿。
反正养伤期间出不了门,他一门心思躺在床上听外面来来回回的脚步声,试图从中辨别出认识的人来。
霍岩山白天要去司令部,宅子里净是警卫和干活的勤务兵,还有定期来给他换药的矮个子军医。霍今鸿想要探听白项英的行动得等到晚上,比如对方从车上下来跟着霍岩山走进院子,两人在前厅站着说了会儿话,这时警卫上来通报白天有什么人来过,白项英回自己的住处休息,霍岩山则是上楼进了书房……
这些霍今鸿大概都能听到,重复多了也没什么意思。再往后他就不听了,因为距离太远,听起来费劲,且细听之下四面八方的声音交杂在一起令他头疼。
特别是有天晚上他“跟”着霍岩山下楼,想“看看”对方大半夜急急忙忙的干什么,结果听到了撒尿的声音!
第15章 14 晦气玩意
霍今鸿搬入东院后的某个晚上霍岩山将白项英叫到屋里。
“我仔细考虑过了,今鸿这孩子感官敏锐,异于常人,做普通士兵实在浪费。”
“司令是打算……?”
“我打算送他去上学。”
饶是白项英知道霍今鸿身份特殊,听到这话还是大为惊讶。送去上学,这简直是在把人当儿子养。
而霍岩山自有一番打算:“省政府现在用的人当初都是从大帅手底下出来的,像吴世宗跟杨文虎那几个都留过洋,回来直接带兵当团长。”
“吴世宗好像是在日本读过士官学校。”
“姓韩的看不起我,因为我是土匪出身,这么多年打东打西比不上军校出来的黄毛小子。”
白项英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司令是想送他上学,然后去读军校?”
“今鸿现在正是该上中学校的时候……年纪上可能小一点,但是我看也差不大多。”霍岩山道,“文化院的大藤理事前两天又来过一趟,叫我参加九月份的典礼。我看李宏烈的儿子在那边读书,听说是日本人和中国人在一起上课,两国话一起讲。李宏烈都敢把儿子交给日本人,那我送今鸿去念两年书应该也没大问题,问起来可以说是老部下的儿子。”
李宏烈是青岛工商会议所的华董,侄子还在市政府任职。连他都这么做,那说明政府跟领事馆的确是“关系友好”,不怕受到南京方面的责难。
白项英不太懂文化院那边的事,但理解霍岩山想送霍今鸿去上学的心思。
若是从普通士兵做起,就这年纪不熬个三年五载连排长都当不上。虽然以他的资质将来立功有的是机会,但要是能去士官学校之类的地方镀层金,再结识一些官家子弟,那回来全然又是另外一种境遇。霍岩山现在兵是有了,奈何省政府那边没人,行事处处收到排挤,缺的就是上得了台面的左膀右臂。
“司令打算什么时候送他去文化院呢?”
“过两天我找大藤问问,日本人的习惯好像是夏天开始上课。”
“真要送去上学的话最好是在市里安排个住处,或者住学校校舍,否则每天来回两三个钟头……”
“那当然是叫他住学校去!怎么,我供他上学供他吃穿,难道还要雇个佣人伺候他?”霍岩山见对方煞有介事地已经安排起来,没有缘由的突然有点光火,“你是不是当老妈子当上瘾了?”
白项英迅速住了嘴,一只手抬起来按住领口。
他有点不明白对方这发的是哪门子火,因为自己自始至终都是听命行事,霍岩山让他回去看看“今鸿怎么样”,他就回去看,霍岩山叫他“给今鸿添点合身的衣服”,他就让人去置办。
是霍岩山在叫他当“老妈子”,结果他吃力不讨好,当了老妈子还要被骂瞎操心。可像上学和安排住宿这种问题,就算现在不想到时候事情还是会落到他的头上。
“我看你跟小兔崽子玩得挺开心!让你干别的事怎么不见你这么积极!”霍岩山火气一旦上来了轻易灭不了,且发火目标逐渐从霍今鸿身上往别处扩散,“昨天宴会上那么多人,齐顾问也没对你怎么样,你怎么不知道对他殷勤点!?”
这说的是昨天济南来人,霍岩山在县城的饭店里摆宴会招待他们的事。
自从塘沽停战协定签订之后长城一线划分非武装区,关东军的势力渗透到华北,河北通州一带成立了贸易联合会专跟日本人合做麻药生意。最近几个月该联合会在青岛市郊动作频繁,据说还组建了私人武装,省政府得知此事派专员前来视察。
霍岩山自然是盛情款待以表诚意,表示冀东那块的情况自己并不知情。
那名叫齐继尧的监察员此次前来顶的是政治处顾问的名头,听上去来头不小,实际上本人跟霍岩山一样是马贼出身。放在十几年前霍岩山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如今不知怎么的竟混到省政府里头,除了手上没兵样样都比他光鲜。
参加宴会的都是军中要员,酒过三巡丘八气露出来,餐桌上的话变得不干不净。那齐继尧嘴上对霍岩山以“老朋友”相称,实际言语间没多少客气,借着酒劲把他那些可作为饭后谈资的“糗事”全翻出来调侃一遍,包括“好男风”,“生不出儿子”,以及“去省里开会都要随身带个暖床的”,这让此时正好坐在对面的白项英脸上十分难堪。
类似事情并非第一次发生。霍岩山对外从不掩饰白项英的“用处”,认为相比起那些逛妓院养戏子的“假正经人士”自己睡个副官根本算不得什么。
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对白项英来说却是“公开处刑”,光是背地里嚼嚼舌头还好,碰上齐继尧这种存心打趣还要刨根问底打听细节的,无异于是将他剥光了当众羞辱。霍岩山不给他台阶下,他只好装聋作哑强行把自己当死人,没想到此举竟引起霍岩山的不满。
“他叫你喝你就喝!没让你去敬酒就不错了,还反过来端架子!?”
“我……我夜里还要送司令回营里,喝多了不好开车。”
白项英想起昨天被那人逼着喝烧刀子,是单纯拼酒还是存心戏弄他,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来。他以为自己有权拒绝,起码在这种场合,可以“端架子”格挡一些不怀好意的举动。
但现在看来是不被允许的。
“放你妈的屁!我带了这么多人,要开车找谁不行?”
霍岩山越说越气。那顿饭本来吃的就不太舒服,考虑到对方监察员的身份他不得不摆出十二分的客气,然而面子上又不肯太献殷勤。他不肯献殷勤,那总得有人要献,纵观全桌白项英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反正那齐问尧看着不像个正经人,搞不好也有那么些“不入流”的癖好。
€€€€哪知道白项英突然这么的没有眼力见,这种事难道不是他最擅长的吗!?
一句话骂完屋里陷入沉默。
白项英领下罪状,无力反驳也无话可说。好在齐继尧过两天就要回济南复命,只要咬咬牙忍过这波火,此事就能够蒙混过去不了了之。
霍岩山看着他那张骂不还口的顺从的脸,认为这属于是一种无声的反抗,心里气非但没消反而烧得更旺了。
“现在摆出这幅死人样子是给谁看?我叫你过来不是为了看你哭丧的!”
白项英知道对方这个时间叫自己过来肯定不只是为了说霍今鸿的事,因此按照惯例在上楼前花了整整半个钟头清理身体,但看样子今天晚上是用不上了。
€€€€既然已经发觉苗头不对,那最好在事态彻底恶化之前从对方眼皮子底下消失,千万不能等到了床上再当冤种。
“是我做的不周,司令……”他瑟缩着垂下头,把一句话拆成三段讲,“我昨天……不大舒服……闻不了酒味。”
果不其然,霍岩山一见他那如丧考妣的表情,本来就所剩无几的姓欲直接蒸发:“滚滚滚!晦气玩意!”
下一秒白项英很听话地滚下楼了。
第16章 15 对人不对事
白项英被霍岩山从房里轰出来,一路悄无声息地穿过庭院回到住处,刚要开门突然被人从身后猛地一拽捂住嘴巴。
“今天结束的这么早?”
白项英停下摸枪的动作,实际上因为去见霍岩山所以早就卸了武装带:“付参谋……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晚上跟老郭喝了点酒,顺道就想来看看你。”付聘退开一步让他开门,“警卫说你被司令叫去了,我本来想你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老郭,也是霍岩山的警卫之一,跟付聘是老乡。
两人进屋后白项英合上房门,付聘拽过他压在墙上,二话不说对着脖子和下巴一顿乱啃。
房里没有开灯,白项英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由他动作。
“司令在干什么,怎么不干你?”付聘亲够了抬起头来,嘴里喷出酒气。
……
……
……
……
.
霍今鸿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霍岩山安排他跟警卫住在一起,那地方十分偏僻,属于整个霍宅的最外围。夜深人静中他似乎忽然听到一点声音,从会客厅方向传来的。
竖起耳朵又听了一会儿,大概是白副官飞快地从某段台阶上踩过,左右是没有修剪干净的灌木。脚步很快,但很轻,像是有意在控制声音。
他知道像这样躲在房间里偷听别人走路“不好”,是类似偷鸡摸狗有些下流的行为。但自从搬到这儿之后他终日被关在房子里养伤,每天除了吃喝拉撒和换药之外外无事可做,要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能用耳朵听,可听来听去也就认得那么几个人的声音。
他甚至无聊到听隔壁院子里王大东的叫声,以此判断那帮勤务兵什么时候开饭。
白项英已经很久没有来看过他了。自从那次挨罚之后对方似乎有意无意地在回避自己,偶尔在院子里见到也只是很生分地点下头。
霍今鸿后悔当面质问他与霍岩山的关系,那话听上去像在兴师问罪似的,唐突无礼,一定叫他难堪了吧。
可他明明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
霍今鸿考虑问题向来是对人不对事,好人干什么都是对的,恶人干什么都是错的。刚开始小兵们说的话对他造成冲击,他不想让白项英跟那些污言秽语扯上关系,因此拼命否认,在心里为对方开脱。
但是后来他想通了,白副官是好人,好人再怎么陪人睡觉都是好人。那些污言秽语应该用在霍岩山头上才对,是他让白副官做那女人做的事,还放任底下的人在背后嚼舌根。
没错,该被说闲话的应该是霍岩山!一把年纪为什么不好好讨个老婆,非要祸害白副官,白副官摊上这么个长官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霍今鸿对姓事尚一知半解,到现在也不完全明白那些污言秽语的具体含义。他自己在心里做了一个不太恰当比方,认为白副官就像从前被瞿金江硬拐上山的那些女人,后来留下几个给兄弟们做老婆,被眼红的杂碎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搔浪。
可这些女人有什么错呢,不是她们自己想上山的。
霍今鸿很思念受白项英关照的日子,又懊悔自己“忘恩负义”伤害对方,越懊悔越思念,越思念越后悔。夜里正是多愁善感的时候,听到动静他有点坐不住了。
霍宅是个南北贯通的院落,最大的一栋房子做会客厅用,二层是霍岩山的书房和休息室。除此之外还有栋独立小楼,本来是给霍夫人或者姨太太准备的,空置十多年最后霍岩山自己住了进去。
白项英则是住在会客厅侧面的一处偏房内,白天无论是出门,接待客人,联络警卫还是去见霍岩山都十分的方便。
霍今鸿刚溜出来就被值班的警卫看见:“这么晚干什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