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他坠落 第24章

“说什么话?”

“嗯……不说也行。”

霍今鸿喂白项英喝了点凉白开,又从兜里掏出颗山楂果:“哥哥,你要是嘴里没味儿就吃这个。”

“哪儿弄来的?”

“王二东给我的。”

“我不爱吃,你吃吧。”

“那我吃啦!”霍今鸿毫不客气地把山楂果塞进嘴里,然后拿着药和湿毛巾坐上床。

“哥哥你忍着点,我先帮你擦一擦。”

几个钟头前抹的药干结在伤口附近,霍今鸿用湿毛巾裹住食指一点点小心翼翼地蹭,稍微收拾干净些后又抹上新的药粉。

经过一个下午伤口已经开始消肿,看上去没有刚开始那么可怖了。白项英脱掉短裤,赤条条地侧躺在床上方便对方上药,白皙的身体被各种伤痕和淡黄色的药粉染得五颜六色。

“哥哥,还痛得厉害吗?”

霍今鸿看见伤得格外严重的臀部和后腰,愤怒却无能为力的恶心感又涌上来。他还是想让那人渣死。

白项英察觉到对方的情绪变化:“怎么了?”

“我不会让你白痛的。”

“今鸿,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我知道你不能把齐继尧怎么样,霍岩山只管自保不管你的死活,是个孬种。”霍今鸿俯身从背后抓住他的一只手,攥紧,“哥哥,这件事没完,总有一天我会替你报仇。”

白项英扭过头去,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完整的自己的头脸。

“不要替我报仇,也别那么说司令。”触电般移开目光,他苦涩地闭上眼睛,“做好你自己的事,过去的就忘了吧。”

“自己的事?什么是自己的事?”霍今鸿猛然收紧胳膊,身体压得更低,“从生下来我就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当土匪,进兵营,去上学,没有一件是我自己选择的,告诉我什么才是自己的事?”

“今鸿……”

“我唯一想做的,从前是吃饱饭,睡好觉,后来是见你……我没有朋友,没人对我好,我是想变厉害,变厉害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能干什么呢?我不知道!每个人都叫我好好干,说霍岩山器重我,跟着他前途无量……谁他妈要他的器重!”

“今鸿,你先,先放开我……”

“现在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你快点好起来,让这些该死的伤消失,让姓齐的死,让霍岩山为他做的事付出代价!他没有保护好你,他根本不在乎你,但是我在乎!”

“……唔!”白项英咬牙痛呼,惨白的面孔扭曲了。霍今鸿猛地惊醒,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抓着对方的手,将他压得仰躺下来,被褥挤压到伤口。

“哥哥……”他松开手往后退,一颗心“砰砰”地在胸腔里跳,“对不起,对不起……”

€€€€明明说要让伤口消失,却做着让对方加剧痛苦的事,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药罐滚落到床单上,粉末状的消炎药撒了出来。霍今鸿慌忙用毛巾清理,一滴眼泪“啪”的打中手背。

白项英喘着气坐起来,用胳膊肘支住上身。他看到了那一滴眼泪。

“今鸿……你怎么了,刚才不还是好好的吗?”

€€€€是啊,刚才还是好好的。

他买到了药,哥哥烧退了些,两个人久违地独处了这么长时间,晚上还被允许睡一张床。

这个晚上他是怀着高兴过来的,简直有点领赏的意思,因为自己独当一面做了回“救世主”。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他想,都不会比他做得更好,

哥哥需要他。

然而当高兴劲过去,当所有伤口再一次展露在面前,他发现一切还是那么糟糕,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功绩”根本不能改变任何东西。

“哥哥,对不起……”他哽咽着,头埋得很低,“我想要的很多,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白项英按住他的一只手背:“你给我买药,给我送饭,照顾我,这些不都是你做的么?”

“可过了这次还有下次,其他人也会去欺负你,我不想你再被欺负,不想你受苦。”

“今鸿,不要想这些了,帮我涂药吧。”

“我想保护你。”

白项英顿了一下慢慢收回手,眼里笑容褪去:“别说这种话。”

“为什么?”

“别随便做这样的承诺,你保护不了我,也没有理由这么做。”

“怎么没有理由呢,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你受折磨,被说闲话?我受不了,我不想,这就是理由!”

“可是,凭什么呢?”

“……什么凭什么?”霍今鸿愣住了,觉得眼前的哥哥突然变得有些冷淡和疏远,可其余一切又分明都还是老样子。

“你要以什么立场来保护我呢?”白项英依旧轻声细语,眼睛却看向别处,“你,是我的什么人呢?”

第40章 38 吻

“你,是我的什么人呢?”

白项英想这个问题对于霍今鸿来说是不是太过苛刻了。

他知道所谓的保护是什么意思,对方可以出于很多个简单的理由想要自己“不受苦”€€€€同情,感激,或者少年人特有的正义感。

说出这句话不需要很多考虑,因为它并不算一个承诺。

可白项英仍忍不住这么问,问对方,也问自己。

“他,是我的什么人呢?”

很久以前也有人说过同样的话。

在他孤立无援,遭人唾弃,连最普通的下等兵都可以踩到他头上的时候,那个人随手把他捡起来,对他说:“你这样子出去也找不到活路,不如跟了我,少吃点苦。”

他留下了,因为害怕不敢看人,那人又对他说:“有我护着你,怕什么?”

他是真的把他当做过依靠。

那些失去了的感情,他试图从对方身上补回来,不惜付出能够付出的一切,全身心地顺从。可到头来那被他视作救命稻草的东西像锁链般束缚住他,痛苦只是换了种方式留在他身上。

十年了,他从未问过霍岩山把自己当做什么,他以为那句“我护着你”多少是包含着爱的,哪怕只是怜爱。

从来没有人这么对他说过。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答案,因此更加没有勇气问出这句话,因为真相就是反复提醒他这十年来的期待都是泡影。

€€€€为什么要轻易说出这个词?

€€€€一个人如何能够阻止别人的苦难?

霍今鸿不是霍岩山,他还什么都不懂,连自己的命运都控制不了,更别说保护别人。他所说的一切话不过是少年的一腔热血,直白和单纯的冲动。

可那个时候没有问出的话,这一次必须问清楚。

他不会再有第二个十年,也不能够再经受哪怕一点点无谓的希望。

“哥哥,你觉得我是说着玩的吗?”

霍今鸿追随着白项英的目光,对方别过头,他便探出身去挡到他面前:“我是你的什么人,这不该问你吗?可不管你把我当什么我都不想看你受苦,我说错了吗?”

“我怎么样,对你来说真的重要吗?”

“重要!比吃饭重要,比上学重要,比去上那什么士官学校回来当官重要!”

白项英笑了,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可能是因为对方说的话,听上去像是在示爱似的。

多么一本正经又滑稽啊!

“今鸿,我照顾你是因为司令的吩咐,司令叫我照顾你是为了你以后能出人头地。”

“我知道!我知道你对我好是公事公办,我只是霍岩山丢给你的一个拖油瓶!可你对我来说是很多东西,因为我本来什么都没有,你给我的就是全部了!”

霍今鸿两眼发红,表情说不出是狰狞还是悲伤。

这些都是他的心里话,但同时也是他不愿承认的“真相”。

一直以来他都在努力靠近白项英,在俩人之间寻找和制造一些有别于他人的纽带,以此证明自己在对方眼里是特别的,享有种种特权。可现在对方逼他否认这一切,告诉他所谓的特权其实都是霍岩山的吩咐,自己不过是一个“任务”。

没关系,他想,即便是任务也可以是唯一,因为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霍今鸿。

不会有第二个人叫他“哥哥”,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看到他的伤口和软弱。

“你是哥哥,是朋友,是老师,有时候还像妈妈……只有你会告诉我饭不快点吃掉会凉,看太阳会伤眼睛,小的时候阿娘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霍今鸿又想起昨天中午白项英来学校参加典礼的事来。

颁奖的时候他站在台上,远远的在嘉宾席中看到了对方€€€€哥哥是多么好看啊,他是为了我才坐在这里,对着我笑,为我鼓掌,本来被霍岩山说得一无是处的奖章忽然有了意义。

“我不信你是因为司令的吩咐才照顾我,就算是,本来你可以只对我一点点好的,但是你对我这么好……是你自己想对我好,就算你说不是我也不会相信。”

“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事。”白项英苦笑着,就这么被剥夺了否认的权利。

“如果这都不值一提那什么才算是大事?我没有得到过更多了。沈维嘉说爱我,也不过是每天找我说话,可我不想跟她说。”

“你们才这点年纪,就知道什么叫爱了吗?”

“不是我,是她说的……”霍今鸿不小心说漏了嘴,片刻慌张过后又正色问道,“那你知道吗?”

白项英愣了一下。

霍今鸿心虚地撇开目光,嘟嘟嚷嚷地问出心里一直在想的疑惑,“哥哥,你是不是很爱司令啊?”

€€€€你是不是,很爱司令?

白项英无声地重复这个问题,许久才做出一个介乎苦涩和自嘲之间的表情:“我看上去……很爱他么?”

“如果不爱的话,司令对你这么不好,为什么你还愿意跟着他,帮他说话呢?”

霍今鸿不敢说听见他跟付聘在一起的事,但哥哥对其他人不情不愿,唯独对霍岩山言听计从,而且还制止自己说对方的不是,这肯定是有区别的。

白项英没有回答,一只手拽起薄毯盖在腿上:“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因为……他辜负你,你不应该爱他。”

“那我……应该爱谁呢?”

霍今鸿怔怔地望着他。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想自己是不是逾越了,哥哥爱谁不是他能够指手画脚的。

白项英没有再为难他,侧身趴回到原来的位置,毯子褪至膝盖:“再帮我涂点药吧,刚才的好像被蹭掉了。”

两人很默契地没有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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