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他坠落 第62章

“入秋以来就没有了。”

“别扯瞎话,我的鼻子比狗灵光。”

“真没有。”

“换做是叶晋这么跟我撒谎早就吃鞭子了。”

乔七做“七爷”做久了,脾气上来对谁都是副咄咄逼人的“老爷”气派。向英其实大可以几句话敷衍过去,然而不知怎么的,大概是对方语气太重,他像是怕被训斥似的垂下眼睛,沉默不过两秒说出实话:“上个月从云南运来的货,跟普通烟膏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不会上瘾?”

“是。”

“是个屁!吸这东西哪有不上瘾的,你要是嫌命太长就继续糟践吧!”

“就算不吸,也是会死的……”

“别跟我提死不死的!”

乔七不自觉地又拔高音调,把向英“吓”得彻底闭嘴,一个字都不说了。

怀安在门外听得真切,原本打算借着进去倒茶的功夫说点什么暗示乔七“时间不早了”,这时候却忽然改变了主意。

两个钟头前是他伺候向英抽了那整整一块烟膏,事后散了很久才把味儿散开。

他不喜欢老板抽大烟,因为知道那不是好东西,而且抽起来“样子不好看”。可他只是区区一个下人,下人没有资格对主子说三道四,这时候有人说几句重话或许是好事。

乔七并不是耍威风或者存心“吓唬”对方,而是打心底里厌恶一切跟大烟沾边的东西。延江为了不沾上味道已经一年没有碰过烟具,但凡在这金松饭店被他带上床的都是从没伺候过瘾君子的“干净货色”。

ya片能够让人的一切感官和思维都变得迟钝,忘记该有的痛苦,想起不该想起的人。原本堕落的人称之为快乐,可他不需要那样的快乐,他渴望时刻敏锐的感官去感受这世界,无论是痛苦还是欢愉,这才是他存在并保持鲜活的方式。

而向英却和他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仿佛从不需要从这世间体会什么似的,一个人混沌,一个人腐朽,哪怕全然清醒的时候也透着股气死。

“你有多大的心事,非要抽这玩意儿解闷?”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冲对方发火很没道理,乔七轻咳一声稍稍放缓了语气。

向英却没有很大反应,惊吓只是一瞬,最初的胆怯过去之后他回过神来,又恢复了一贯的无奈表情:“七爷,你管我做什么呢……”

“我是怕你哪天突然把自己糟践死了,这饭店没人管要出乱子。”

“不至于,人哪有这么容易就会死,而且这东西真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上瘾……”

“行了行了,我不跟你争这个……”乔七拽起对方的手腕凑到跟前又闻了闻,除了那恼人的烟味之外还有丝中药的酸苦气息。

“你干什么……”向英抽回手又往后躲了躲。

“行啊你,怪不得搞成这副鬼样子……你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身上用?”

乔七生平最讨厌两样东西,一是大烟二是中药,全在对方身上凑齐了。有时候他不禁觉得奇怪,向英这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跟自己完全不沾边,且非常合不来,奈何出于种种原因不得不与他打交道,打着打着居然也打出了些交情。

他不想看见对方真把自己糟践死,心里嫌弃,但又忍不住要多管闲事。

“有空乱抓药不如去找连人俊正经看看。”

“连医生也说吃中药有用……再说又不是大病,养养就好了。”

“不是大病?我看你浑身都是大病!”

“最近都好得差不多了。”

“真的假的?下面也好了?”

第103章 36 好心当成驴肝肺

“真的假的?下面也好了?”

乔七一句话问完,向英简直不知道拿什么表情面对他才好。

如此难以启齿的事,对方怎么能够这么轻易从嘴里说出来,况且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呢?

向英刚到天津安顿下来的时候曾找人看过隐疾。那时候他的身体状况十分糟糕,也不大可能有余力动那方面的心思,但毕竟是男人,这病摆在那儿总是个疙瘩,就顺带跟肺病和关节炎一起看了。

结果自然是毫无起色。早些年受刺激落下的阴影,属于是精神上的毛病,光靠求医问药治不好。

既是隐疾,说出去不好听,因此找来的都是私人医生或郎中,不知乔七是从哪儿听说这事的。

听说了还要当面讲出来,定期问候,真是令人害怕。

“我看你就是憋出来的毛病,哪有男人二十几就不行的,命根子坏了哪儿都好不了。”

“……”

“你看看你这副样子。”

“七爷,真不至于……”向英无奈开口,生怕对方没完没了地“关心”下去,“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不至于?我看你只要不咽气都觉得不至于。”

乔七皱着眉头,很真切地为向英的身体状况感到忧虑€€€€床笫之欢是人生最大要事,要是连这点乐趣都没有,那人不憋出毛病来才叫奇怪。

“要不要我来帮你看看?”

“……不用。”

“金松饭店这么多漂亮能干的小伙子,你个当老板的自己不试试?你多试试,别光顾着吃药,这玩意儿光靠吃药怎么好得了?”

“七爷,你说笑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行的,不会从小就……”

“七爷!”向英见对方手伸过来真有要掀自己衣服的架势,急恼之下抵住他的胳膊就往外推,“你跟我寻这种开心,有意思吗?”

乔七轻巧躲开,没有被推着,但也没有继续去揭对方的短。

向英很少有被惹急的时候,真急起来也就是摆个无可奈何的惆怅表情,火气不足似的。难得像现在这样动手又动口,但因为语气平缓也不像是个发火的样子。

这模样在乔七看来很无趣,不说他本身无意寻开心,就算存心调侃,这时候也被一瓢冷水浇没劲了。

仰身躺回原位,他坦诚答到:“没意思,真没意思。”

“没意思就快请回吧,高田局长的事我也都跟你说了,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到时候自己来看,我帮你要多要一张请帖。”

“你明知道那种场合我不可能抛头露面。”

“那我就没办法了,日本那边的情况你可以直接去问汪先生。”

这是明着在赶客了。

乔七不说话,再次细细打量对方。

二十多岁,无论是身材还是长相都赏心悦目的年轻男子,言行举止却像个虚弱的小老头子。说他虚弱,做起正事来又毫不含糊,偌大的饭店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遇人处事也从没有得罪过谁。

他的病态并不全是肉体上的,尽管成天躺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本身也不是正常人该有的状态。

他的病,或者说他的虚弱更多是在心里,从里到外慢慢渗透出来的无力的气息。只有亲口与他交谈,近距离相处了,才能切实体会这种矛盾,和仿佛能将人拉入深渊的颓丧和孤独。

金松饭店是个鱼龙混杂的危险之地,老板再是摆设也不可能让个废物来当。早些时候乔七出于好奇,和对于漂亮男人一贯的“关心”问汪月樵打听向英的过去,想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以至于八面玲珑的同时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后来不了了之,也就不想知道了。

他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他能为对方做的,不过是偶尔上门的时候说两句关心话,带点活人的气息下来,然后,走的时候再把那些个催人上西天的烟膏顺走。

“我没别的意思。金松饭店好不容易从英国人手里保下来,现在世道变了,但最好也不要跟日本人有太多来往。”

“我知道,我心里有数。”

“还有,告诉汪月樵,无论是谁都不能在饭店里动手,这地方一旦被盯上我们都会有危险。”

“这我无权过问,你自己同汪先生商量吧。”

“嗯……”乔七略一思忖,觉得的确有必要跟汪月樵谈谈,顺便再讲讲霍今鸿的事。

停顿片刻他话锋一转:“到底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什么?”

“想要舒服法子多的是,这个不行就换个试试,不会我教你。”

向英语塞半晌尴尬道:“七爷,这件事就当你不知道,以后别提了行不行?”

“不让看,那就不看了。”乔七从塌上跳下来,低头理理被压皱了的长袍下摆,“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行不行,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就算治好了也不够我用的。”

“……”

“向老板你早点休息,我这就告辞了。”

时候显然不早了,起码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钟。乔七深深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多管闲事,世上那么多漂亮好用的叽叭,为什么非要跟这根硬不起来的较劲,好像图它什么似的!

向英看他那表情就知道准没想好事,因此赶在他开口之拿手敲击桌面道:“怀安!”

怀安对那声音非常敏感,向英平时在屋里就是这么叫他的,因此听见动静就小跑着从外面进来。

“老板。”

“送七爷上去吧。”

“是。”

乔七打量眼前的男孩:“耳朵不错啊!”

怀安低头恭敬道:“回七爷,听惯了。”

“你们老板成天不好好说话光打暗号,真是辛苦你了。”

“七爷说笑了。”

乔七突然想起什么,扭头对向英道:“最近我那儿新来个小子,耳朵很好。”

“是么……”

“上手很快,过两天就能带出去。”

“那很好。”

乔七看他甚不关心的样子于是不再多说,转身跟着怀安往外走去。

临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向英已披着毯子重新躺下,仿佛刚刚那半个钟头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104章 37 梦中人

霍今鸿从睡梦中惊醒,跃入眼帘的是屋顶上方垂下来的玻璃吊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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