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他在找走散的兄弟么……”
“你觉得事到如今我会相信他的屁话?那他要是说他在找走散的亲娘,我是不是还得叫你一声‘白大嫂’啊?”
“这孩子,对我有感情……”
“长话短说,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怎么走散的,今后打算拿他怎么办?你老实告诉我,我回去好尽快处理。”
白项英木然抬头:“处理……什么处理?”
“当然是告诉他关于他‘兄弟’的事!不然呢,真等他攒够钱去二戒堂买消息吗?”乔七已然预感到此事非常棘手,焦躁地在房里来回踱步,“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他要是知道你一直都在他眼皮底下,你让我怎么跟他交代?”
“不用处理……等几年以后,时间久了,他就不会这么执着了……”
“是吗?那我告诉你,他在金松饭店点人陪他过夜,次次都是光睡觉不办事,不知道在提谁守贞呢!”
白项英闻言有一瞬间的窘迫,想说话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乔七接着道:“你自己想好怎么应付,我不会替你瞒很久。乔府只留能做事的人,不需要爱而不得相思成疾的情种,他要是因为你变成个废物,我会杀了他。”
“七爷!”
“所以你现在马上给我讲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项英低头长吸一口气,末了用手捂住脸,再次抬头的时候两只眼睛已泛起血丝:“……七爷,如果他不是个废物,你会护他周全么?”
“手下遇到麻烦,我这当主子的自然要护着,但如果他不是个废物就不需要我保护。”
“如果他不再需要这笔钱,你能不能放过他,让他出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向……白项英,你别说的好像我这儿是魔窟一样行不行,我是拐卖劳工了还是吃小孩了?比起我你才像个老鸨吧?”
“七爷……”
“知道了!”乔七急得简直想给对方一巴掌,“乔府不养闲人,而且没有进来了再出去的道理,不过他要是真不愿意干可以留着当个下人,行了吧!”
“谢谢……希望你能信守诺言。”
“别磨磨唧唧了,快说!”
白项英闭上眼睛,气息慢慢平复下来,眼睛却依旧是红的。
“霍今鸿是霍岩山从土匪窝里捡回来的,他爹瞿金江原是辽西一带的巨匪,也是霍岩山的拜把兄弟……五年前济南下令清扫匪患余孽,霍岩山设计杀了他爹,把他留在身边当儿子养……”
“你也跟过霍岩山?”
“我是他的副官……也是他的专用男妓。”
乔七愣住了。白项英不看他,别过头自顾自往下说。
“营里的人没眼力见,看他年纪小就欺负他,只有我知道他在霍岩山心里的分量,所以就格外对他好……这对我来说只有好处没坏处,他若向着我,记着我的好,日后我就算失宠也不至于过得太惨。
收买一个小孩对我来说太容易了,我能给他的好处很多,但我其实并不损失什么……他把我当做大善人,救世主,整天缠着我,什么事都要跟我说……哦对了,我还为他挨了霍岩山不少骂,嫌我整天‘跟小兔崽子混在一起不干正事’,还被人嘴碎说‘大兔子教小兔子伺候老子’……我忍了,我知道这些只是小小的代价,我对他好,他早晚能够报答我的。
他是报答我了……日本人打进青岛前不久参谋长联合外人陷害霍岩山,被戳穿后栽赃于我,霍岩山信叛徒不信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打我,骂我。所有人都以为我活不过当晚,只有他找到我,说要救我,跟我一起走……
这种时候只有他能救我,所以我答应他的条件,叫他去霍岩山那里帮我偷了开牢门的钥匙和枪……我事先知道往哪儿逃最容易脱身,所以事先给他指了相反的方向,叫他在那里等我汇合……他最听我的话了,我知道他一定会在那里等着,不会擅自行动。
那一晚上顺利极了,一直到县里都没遇上追兵,我想是因为他把人都引了去。霍岩山以为有他在的地方一定能抓到我,他们都失算了……哈,除了枪之外我还叫他帮我偷来霍岩山的金库钥匙,那是他的毕生积蓄,多亏那笔钱我才买下金松饭店,过上现在这样的日子……”
“我说你一个年纪轻轻没什么来历的小白脸怎么能拿得出这么多钱。”乔七听到这儿忍无可忍地冷笑一声,“现在这样的日子,你觉得很好么?”
白项英听出这话里的嘲讽,然而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好不好,都是我能够得到的最好的,要不是这笔钱我可能早就死在路上,要不是这把枪我逃不出霍岩山的手心,所以我能有今天多亏了霍今鸿……我没有白疼他。”
“你答应他的条件,就是带他一起逃跑吧,你这么骗他不会感到良心不安吗?”
“也不算是条件,因为他从来没有要我答应他,他一直都是那么以为的,以为我会带他离开青岛,以为无论到哪里我们都会在一起……可我告诉过他我不是非要跟他在一起的,没有他我也能过得好。”
“他以为……他会这么以为不就是被你骗的吗?”乔七愤然道,“装什么傻,你不会不知道他叫你带他离开是什么意思吧,他把你当爱人,跟定你了!”
“爱人?”白项英闻言倏地抬头,“我从十三岁起被男人干,霍岩山给我衣服穿,从那以后我只对他一个人抬屁股,那些人并没有因此看得起我,只是代价高了,用不起了!这个时候有个黄毛小子跟我说爱,说要保护我,还我尊严……七爷,你说,难道我要哭着感谢他吗?”
第115章 48 痛处(上)
“七爷,你说,难道我要哭着感谢他吗?”
白项英仰头望向乔七,模样看上去像是在惨笑,“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现在也不到二十岁,跟我这样的人谈爱,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谁可笑?你,还是他?”
“他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崽子,大言不惭地说要保护我,跟我过一辈子……而我居然陪他玩了那么久的过家家,我们都很可笑……”
“过家家,那他现在当真了,你打算怎么办?”
“当真了,就让他知道,他想的那些都是假的……两年前他就应该死心的,不过现在清醒还不算晚……”
乔七沉默着打量白项英,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的男人。
惨白的面孔,经不起刺激的脆弱的神经。那令人不快的颓废气息依旧,然而不知怎么的目光凌乱起来,死气里透出股被压抑的恐惧。
“七爷,你把这个送给他,让他别找了……就说枪的主人不想见他,也不需要他了……”
“是不想见,还是不敢见?”
“不想,也不敢……见面了又能怎么样呢,一样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总比听我亲口说要好受些……七爷,如果你真的为他好就不要告诉他我在这儿,他还年轻,没什么伤是不能靠时间消化掉的。等过一年两年,他成熟了,见得多了,知道过去说的那些都是胡话,冲动之言,就不会再缠着你找我……”
“是是是,你说的很有道理,我本来也打算这么劝他来着,‘世道这么乱不,你哥说不定早就死了,往前看吧,时间能治愈伤痛’……”
“是,让他就当我死了……”
“是你妈的是!”乔七一把拽死对方的手腕,“你听听你刚刚说的话,自以为是,像个老不死的小老头子!我真想知道你是怎么对他好的,把他迷成这个样子,嗯?你这不说人话的还能对人好?你要不也对我好一个试试看?”
“七爷,我不是在说笑……”
“让他当你死了?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找到你?要是知道你死了他决计活不成人样你信不信!”
“活不成……”
白项英想把手抽回来,但没有力气。仰头面对近在咫尺的乔七的双眼,对视几秒,他眼神一晃忽的注意到几米开外悬在墙上的挂灯。
淡黄色的灯光,昏暗又稀薄,薄到仿佛一个呼吸就能将它拂灭。
这让他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夜晚,阴冷潮湿的地牢,在同样昏暗的灯光下,十六岁的霍今鸿看着自己说:“如果你死了我就拉他们一起陪葬,哥哥,那样我们就在一起了。”
€€€€不死,那该怎么办呢?
“不死,那该怎么办呢?”
两年前他这样问自己,两年后他依旧这么问。
关于生和死的问题,他好像一直都没有找到答案。
“什么?”乔七看见他的嘴唇在动,但听不清在说什么。
白项英蓦地回过神来:“你怎么知道他不能没有我,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有新的念想……你凭什么觉得,他找到我就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在问这些之前,你先问问自己到底对他是什么感情吧!”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对他好只是为了给自己留后路,因为我知道他在霍岩山心中的地位跟干儿子无异……要说感情,哪怕是动物养久了也有感情,我照顾了他整整三年,总比陌生人要亲近一点……”
“嗯,只比陌生人亲近一点……”
“他这个年纪,没有碰过女人,又看惯了我被霍岩山干……营里是个人都看过我的笑话,他们叫我兔子,他当然也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对他来说我是他摸得到的唯一的女人……”
“够了,没让你说这个。”
“你懂我的意思,他在该碰女人的年纪因为我给他的一点点好处依赖上了我,把我当做派遣欲望的对象!”白项英说着突然哆嗦起来,边喘气边用一只手解开大衣口子,“他年纪小,看不清楚,难道我还看不清楚吗!”
“你看得清楚吗?”
“是我让他对我产生不该有的念头,我为了私欲任由他越陷越深,这是我的错……所以两不相见才是最好的选择,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我。”
“好,你看得清楚,你是明白人……你们之间的事情我这外人不瞎掺和。”乔七受不了对方说这些话时的语气,觉得听多了自己也要跟着抑郁。
“但我乔七从不做棒打鸳鸯的事,你看着我发誓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否则我不替你传话,你自己跟他说去。”
“我,发誓……”
白项英抖得越来越厉害,好不容易解开的大衣褪下一半挂在肩上,另一只袖子竟是怎么抓都抓不住了。
乔七这才察觉到对方的异常:“你怎么了?”
“我,热……给我水……”
“热?”
“怀安……”白项英不知哪来的力气,起身迅速从柜子里摸出一个深色漆盒。
乔七愣了一下:“你他妈的是不是瘾犯了!?”
第116章 49 痛处(下)
“你他妈的是不是瘾犯了!?”
白项英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乔七从柜子里摸出一个深色漆盒。
“怀安……”
叫了两声,他意识到怀安不在身边,又从柜子侧面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纸包和打火机。
乔七眼看他从漆盒里掏出用绸布包着的一小块膏状物,捏下一点托在锡纸上拿打火机去烧,点了几次都没有点着,反复多次之后索性往桌子上一扔,转而又从另一个盒子里掏出几支烟卷。
“装备挺齐全嘛!”
白项英耳朵里已经听不到东西,也或许是没有力气回应对方的嘲讽。那烟卷跟进口雪茄差不多粗细,末端包得很严实,眼看已经对准了,因为手晃得厉害接连几次都差点儿没点着。
“别吸了!吸你妈的吸!”乔七忍无可忍一巴掌拍飞了打火机,烟卷“啪”的落在地上。
“这破地方连扇窗都没有,你想让我也染上瘾?”
白项英受惊般哆嗦一下,肩膀收紧了,仿佛那一巴掌是抽在自己身上。
良久他单手捂住心口,低头断断续续喘息着道:“从云南运过来的缅甸金皮……又加工过,成分不到百分之二,不会上瘾的……”
“不会上瘾,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我……难受……”
乔七见对方都喘成这个样子了还坚持弯腰去捡那落到地上的打火机,心里“噌”的燃起火来,索性一挥胳膊把整个盒子都掀翻到地上。
“既然没上瘾你就忍忍吧,谁没点难受的时候,忍过了就舒服了!”
“七爷……你何必管我……”
“哪里难受,你告诉我,我帮你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