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霍副官从前是乔府里的人,不知怎么的跟乔七断绝关系跟了何连胜。此事若是真的,那单从他背叛乔七还能活命这一点来看就极不简单,更何况西苑的下人说曾听见他对老板动粗。
€€€€向老板虽是个摸不清来历的“透明人”,但好歹是这金松饭店的老板,居然任他如此放肆,真不知道暗地里有什么错综复杂的关系!
霍今鸿穿过大堂头也不抬地往西走,见孙居祥仍跟着自己不由面露不悦之色。后者也就是表面做做客气样子,对方一个眼刀飞过来便识相地停下步子。
“那霍副官,您请自便?”
“嗯。”
“有什么事就招呼我。”
霍今鸿脸色愈发阴沉。孙居祥在他彻底不耐烦之前收起话头转身就溜,临走满腹狐疑地往西苑方向瞅了一眼。
自他进饭店以来这地方就是老板的私人住处,不做生意用,平常也很少有下人进出。霍今鸿每次过来都说是“看你们老板”,有时候带了人,便公事公办提前知会一声,有时候毫无征兆€€€€就像今天,单枪匹马说来就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向老板已经好些日子没有露面,他这当经理的也不确定对方人在何处,但上一任陈经理嘱咐说若是霍今鸿找上门来就当没看见。
他拦过一次,结果就吃了大亏,因此不敢再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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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今鸿到了地方没有再往下走,用会客厅的电话拨出个号码,两分钟后一名瘸腿小仆推门进来。
怀安还是老样子,不急不缓低着头走路,见到对方也没什么反应,仿佛站在面前的既不是仇人也不是熟人,只是有事上门的寻常来客。
“叫你主子上来见我。”
“您稍等,老板午睡刚起。”
“不急,慢慢来。”
霍今鸿侧耳听了一阵,在冰冷的空气中辨别出白项英对镜穿衣的声音,知道对方没有撒谎。
“我预备了足够的时间来看他,早看早走,晚看就晚走,全看他的意思。”
怀安没有接话,倒完茶便悄然无声地退下了。又过了十几分钟白项英的脚步声才出现在走廊里,由远及近,步子迈得轻柔但平稳从容,一如男人多年来惯有的姿态。
等待对方靠近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霍今鸿很耐心地听着,指节随那走路的节奏翻动,在桌上敲打出一串沉闷的音符。而后,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嘴角的弧度骤然消失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在笑。
一月份的天,楼里因为开着暖气片,还不至于冷到要全副武装的地步,但白项英还是穿了件毛领大衣,雪白的面孔在深色貂毛和衬衫领子的映衬下显得有些病态。
“抱歉,等久了。”
“不客气。”
“冷的话先喝点热茶,我让怀安去泡。”
“这儿有茶,就你上来见我这会儿功夫,够凉好几壶了。”霍今鸿撇头示意对方坐下,语气里是漫不经心的嘲讽。
“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到见面要先客套的地步了,真是令人心寒……没有话讲可以不讲,我也不是非要听你说什么,反正好听的话你也说不出来。”
白项英低头别开目光:“不是客套……这楼朝西,是比别处要冷些。”
“你坐过来,挨着我,就不冷了。”
霍今鸿特意收起膝盖在身旁空出个位来,然而白项英就像没看见似的,隔着个茶几在单人沙发上坐了,略为拘谨地用手拢着大衣领子。
霍今鸿知道他是害怕,怕自己发火,发疯,或者当场为难他。早些时候,他刚意识到对方对自己怀有这种情绪时还会感到沮丧,或者懊恼,现在不会了。
害怕好过一切虚情假意,害怕令他不敢再用一些自以为是的话愚弄和拒绝自己。
“我说,坐过来。”
白项英迟疑着不动。霍今鸿不耐烦了,倏地站起来绕至沙发背后,在对方跟着起身之前伸手一按,由上至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我今天心情不好,哥哥,安慰安慰我吧。”
“怎么了?”
“我要你安慰我。”
白项英微微扭头,视线相撞下意识地躲闪,随即又硬着头皮迎上去。
草草落下的一个吻。
唇瓣分离的一刹那霍今鸿抓住他的后脑勺,死死按住,亲吻于是被迫持续了许久。
墙边的落地镜里映出两人扭曲相贴的身影,几秒钟后才又缓缓分开。
第148章 3 早干嘛去了?
“何连胜要认我做干儿子。”
霍今鸿看着落地镜里两人的身影,仿佛发现什么稀罕物件似的,一连做了许多个试探的动作。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于是也跟着抬手,转头,将半个身子侧靠在沙发上。
白项英一动不动地坐着听他说话,目光盯在地下,并不知道对方悉悉簌簌地在背后干什么。
€€€€或许知道,但无甚反应。
“何连胜自己有儿子,听说是在北平做官,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我认他做干爹,我当然没答应。”
“……”
“我当了二十年的孤魂野鬼,早就不需要爹了,没道理现在去给人当便宜儿子……司令是对我不错,比霍岩山强些,但我也没兴趣给他尽孝道。”
“……”
“况且听说头些年他养过一个妓女,还认人当干女儿,我这声‘干爹’叫出去岂不被人笑话……哥哥,你在听我说吗?”
“嗯……”
白项英潦草应了一声,眼皮微动。
方才确实有些走神,先是因为“孤魂野鬼”这词心中隐隐作痛,随即又想起从前在霍军兵营的事€€€€那个时候,若不是瞿金江临死前的那番话,霍岩山想毕也是会认他当干儿子的。
如果认了会怎样?
不怎样,霍岩山那一波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世事无常,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耳根后突然传来麻痒。霍今鸿脱了手套,指尖擦过后颈,沿着下颚线一路摸到下巴,用力托起。
“你这么心不在焉的,我是不是非得做点什么才能让你打起精神来?”
白项英顺着力道抬头,刚要开口那手指却从嘴唇之间挤进去,游蛇般探入他的口腔。
“……唔!”
牙关猛地合拢又松开了。
他不想咬痛对方,因此只能半张着嘴,任两个指节在唇齿间翻搅,像把玩一样物件似的反复拨弄自己的舌尖。
“哥哥,看……你好像在舔我。”
霍今鸿拿下巴朝镜子方向撇了撇,手指用力勾起。白项英被迫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目光扬起落在镜面上,又慌忙收回了。
“……唔!”
“继续啊,别停……”
“……咳咳,咳!”
“怎么回事,你嘴里比我的手还凉。”
“别弄了……”
白项英最终还是挣扎起来,因为怕惹恼对方躲得小心翼翼。
霍今鸿没有再继续作弄他,抽手将濡湿的手指往手套上蹭了蹭,停顿片刻才开口。
“说点正事……金松饭店现在上上下下全是清公会的人,底下那些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余正铭的?”
“名义上我还是老板。”
“实际上呢?”
“有汪月樵在,清公会总不至于骑到我头上来。但法国人现在自身难保,今后有求于日本和帮派人士的事情还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说到底,他们是看在二戒堂的面子上才认你这个老板。”
白项英不知可否地起身换个坐姿,算是默认了对方的话。
霍今鸿又一把将他拽回来,按在跟前。
“哥哥,我其实很佩服你能把这位置坐得这么稳,明明谁都知道你没什么用处,但偏偏得对你客客气气。”
“……”
“不,不能这么说,你其实做了很多事,换做别人都不可能像你做得一样好。就像从前在霍岩山身边的时候,他们看不起你,笑话你,但是没了你霍岩山不行。”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怎么了,哥哥,是不是我这比方打得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你总能够把事情安排妥当,不管多麻烦的事,多麻烦的人。”
霍今鸿低头,从上至下打量白项英的上身。
今天对方穿得格外厚重,里外几层将领口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脖子下方很小一片皮肤。这样不够好看,或者说像少了点什么。
他思考片刻,伸手将那碍事的毛领拨开,又解开衬衫领子。
白项英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抬手捂住领口,但并不能够阻止对方将手探入他的怀中。
“何连胜说我做副官是屈才,其实我根本没做什么,比起你来差远了。”
“……”
“过去你跟我说副官没什么了不起,要做就做营长团长,但我觉得谁都没你厉害,那个时候这么想,现在还是这么想……真的,在我心里没有比你更厉害的人了。”
“不是所有副官都需要陪司令官睡觉。”
霍今鸿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笑脸:“哥哥,你今天怎么说话带刺?因为我提到霍岩山吗?你明明知道我不会拿那种事情寻你开心,我说你好,那是真的觉得你好。”
“……好?”
“什么都好,就是对我还不够好。”
“……”
白项英努力想要回应一句随便什么话,然而难以言喻的烦闷和无力感令他如鲠在喉,良久都说不出一个字。
并非因为霍岩山,而是因为频繁出现的何连胜的名字。
“何连胜对你够好。”
“为什么要提何连胜,我怎么可能拿他跟你做比较,这完全是两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