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们老板回来跟他说一声,就说我有事找他,叫他给我打个电话。”
“是。”
饭店的人都认识霍今鸿,也知道他现在已经不是治安队的副官长而是特高科科长,态度相较于从前更加恭敬几分。
吩咐完之后霍今鸿便打道回府,晚上九点多钟收到白项英从饭店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对方的声音听起来略为疲惫。
“今鸿,听说白天你来找过我。”
“是,经理说你跟报社的人出去了。”
“每日津闻的段社长,他今天请我吃饭。”
“是么,看起来你交到个谈得来的朋友。”
白项英倒是实话实说,大概是觉得“跟朋友吃饭”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但本身“朋友”这个词从霍今鸿嘴里说出来就让他觉得万分别扭,毕竟他从来没有过朋友,没有,也不需要。他本以为对方跟自己一样,然而突然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个可以一起吃饭的人,毫无征兆和预警。
€€€€不,半个月前他们好像就已经搭上话了,在那次晚宴上。
“说起来我们好像还没有一起出去吃过饭,自从来天津之后。”
“……”
“本来也没什么机会。”
“今鸿……”
一声“今鸿”让霍今鸿回过神来,他惊觉自己方才是飞了魂了,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不是司令部,也不是科长办公室,而是他自己的家。自从升任特高科长之后日本人便在军营附近给他安置了住处,尽管能够大体保证没有监听,但出于谨慎考虑他很少通过电话讲公务以外的事情。
所谓公务以外的事情,其实也只限于白项英。
“你休息吧,改天当面讲。”
“白天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没有。”
“改天,是什么时候?”
“怎么,现在我见你还得排队了是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
隔着电话线霍今鸿仿佛能看到对方为难又急于解释的样子。他明白他不是那个意思,但就是不高兴,非常不高兴,以至于直到挂断电话也没明说“改天”是什么时候。
他也不知道“改天”是什么时候,他认为那应该是任何时候,任何时候他都得找得到对方才行。
.
另一头,白项英怔怔地举着电话筒出神,盲音响了足足一分多钟才挂断电话。
他听出霍今鸿的不悦,心里也因为让对方白跑一趟而愧疚,但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这几天里实在发生了太多事,一切都在朝着他不曾想过的方向发展,这是几年来从未有过的。
变故发生在四天前,每日津闻因为搬了新办公楼举办典礼,金松饭店也收到请帖。
白项英不想参加典礼,但又怕拂了段希灵的面子,于是备了份礼物亲自送到总社,稍微寒暄两句告辞回家。
万万没想到,在回饭店的路上汽车撞到了个人。
第192章 45 不该遇到的人
白项英在接到报社送来的请帖之前没想过会这么快与段希灵再有交集。
作为平时业务上有所往来的“朋友”,在对方乔迁之喜时表示祝贺也在情理之中。他懒得参加社交场合,又怕拂了对方的面子,于是取了个折中的办法,让怀安送自己去一趟报社,送上贺礼寒暄两句就打道回府。
段社长待人真是周到至极,尽管社内宾客络绎不绝,得知白项英前来他还是想办法抽身下楼亲自收下贺礼,又在会客厅攀谈许久,顺道介绍了其他几位报社社长。以至于白相英最后告辞的时候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认为对方对他如此真诚,而自己只想着敷衍。
回去的路上,他心想作为回礼,今后是不是应该对《每日津闻》更加热情一些€€€€虽然从前也并没有很冷淡,或者在饭店遇着类似场合时也回请对方赴宴。
心不在焉地想着,忽然间车身猛地震了一下,紧接着一个急刹车差点将他从后座上掀下来。
“……啊!”
“怎么了?”
怀安低呼一声,扭头看向窗外:“好像撞到人了……”
“撞到人了?”
白项英顺着对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前方路口的拐角处一个人影闪过。
大概是个中等身材的便装男人。一手捂腰佝偻着背,步履摇晃,看样子的确像是被车撞到,至少碰到了。
€€€€但为什么走得这么急,几乎像害怕被人多看两眼似的。
怀安车技一直不错,而且性子慢,开得稳,从来没有在路上发生过擦碰,更别说撞着人了。但是对方既然这么说,况且方才那人又不像是毫发无伤的样子,他想如果当真是自己的车撞到了人,那便有必要去检查一下对方伤情如何,是否需要送医院。
白项英让怀安把车停到路边,自己下车去查看情况。
走到那人方才消失的路口,往右是一条窄巷,左边似乎是一户人家的后院,不见男人的踪影。
他不由觉得奇怪。那人带着伤能跑哪儿去呢,况且就算有天大的急事,能急到连被车撞都不顾了吗?
这时他突然看见墙角的血迹,心中“咯噔”一响。
怀安因为不放心,把车停好之后也跟着下来赶到白项英身边:“老板?”
“刚刚是撞到了?严重不严重?”
“确实撞到了,不知道严不严重……”
“我们分头找,你去那边看看。”
“老板,他是……?”
怀安也看到了墙上的血迹,顿时感到迷惑,因为方才那一下过后男人立马就跑起来,不像是撞出外伤的样子。
“先找到再说。”白项英朝民宅方向走去,示意对方沿另一边的窄巷去看看,“他如果再跑,你也不必追。”
两人分头走了段距离,没过多久白项英又在墙角发现了血迹,同时也验证了他的预感。
经管窄巷看似更易于脱身,但对于一个行动不便的人来说,显然就地藏身才是更好的选择。而民宅这边虽然是条死路但后院里多的是隐蔽之处,一般抓捕的人也不会往这种角落里追。
€€€€对方是在像躲避抓捕一样躲避自己,而且很显然已经这样躲了有一阵子。
“你看上去伤得很重,需要送你去医院吗?”
血迹到雨棚底下就没有了,白项英也终于见到了男人的身影。
情况似乎不容乐观。除了衣衫褴褛之外最显眼的是侧腹部血淋淋的外伤,眼下还能勉强用衣物包扎住,再这么拖下去,走在路上就算不被人发现恐怕也要因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铮铮硬汉,到这般地步眼神也还是清明。
“不需要。”
事到如今白项英已经大概能够猜出对方的身份,但出于谨慎考虑还是没有靠得太近。
“这两天租界戒严,附近增了不少哨卡。”
“……”
“你要是不想去医院,我可以给你叫私人医生,在我家养伤。”
“……你是什么人?”
“不管我是什么人,你现在不跟我走就只能等宪兵队来扫街了。”
“……”
“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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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项英让怀安把车子开进巷子,而后将受了伤的男人扶进后座,用外套遮着卧在地下,就这么经过两个哨卡一路开回金松饭店。
幸而西苑平常只有怀安一个下人,三人前后搀扶着进了地下室,没有外人看见。
白项英把男人安置在沙发上,吩咐怀安回车里把后座的血迹清理干净,自己则打开药箱先给对方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
侧腹部的一道枪伤,差一点就伤及内脏,因为伤口过大又没有得到妥善处理,周围皮肉已有发炎的迹象。
白项英并非专业医生,只会简单的上药和包扎,在喂男人服下一些消炎药之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做。
对方自从上车到现在就没有开口说过话,尽管行动上似乎放下戒备任自己摆布,但显然没有要进一步交流的意思。
白项英心里清楚,若非对方伤得如此严重定不会轻易随自己回来,当然也不会如此不慎在逃亡途中被车撞到,暴露行踪。
这时怀安回来说车内已经清理干净。他至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这凭空出现的男人是谁,老板又为什么要带他回家。
“刚刚转弯的时候我开得快了点,他突然冲出来,但也只碰了一下……他那伤不是车撞的。”
“我知道。”
“老板,那……”
“怀安,一会儿等天黑了你替我去传个消息。”
白项英转身走进书房,不多时拿着一封信出来,信封上写着个陌生地址,“你去这个地方,找连医生,把这份信交给他,然后让他告诉你接下来怎么做。”
思前想后他觉得男人的伤势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但医院肯定是去不得,也不能随意叫医生过来。眼下但凡踏出这地下室一步都是危险的,哪怕在饭店里都不见得安全。
€€€€那么就只剩下找熟人处理这一个选择。
乔七现在是联系不上了,汪月樵也有足足半半年没在饭店露过面,现在唯一能够找得到的只有连人俊。听说对方近来正在和法国教会合作开设医疗所收治难民,暂时还未遭到日本人的刁难。
怀安接过信,这时才有些反应过来:“老板,这人是……那要是霍科长过来看见了怎么办?”
“所以我让你去找连医生帮忙,我出面多有不便,你替我跑一趟。”白项英忧心忡忡地看了眼电话机,像是担心说曹操曹操到似的,“等天暗点就出发,从后门走,别让人看见。”
天色渐暗之后怀安按照白项英的吩咐出门,两个钟头后带回了消息,说没见到连人俊但见到了云老板。
“见着云老板也是一样的,他说什么?”
“他说教堂附近最近一直有警察盯着,不安全,最好先找个僻静的,进出方便的地方安顿下来,他尽快让连医生过去看看。”
“僻静的地方……那只有西郊的宅子了,那地方倒确实没什么人烟。”
€€€€警车开过去都要很久。
“云老板也是这个意思,说再晚点会派车过来接人。”怀安把信原封不动地又还给白项英,说云连因为不认字所以没看信,是他把事情经过大概跟对方讲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