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他其实到现在也不能确定对方登门闹这么一出是出于什么目的，是真的掌握了他们窝藏革命党人的证据，有备而来，还是以此为借口……
乌照钰也在观察云连的反应。
他知道“云老板”的名头，自从到了天津不止一次从袁天龙嘴里听到过这名字，也知道对方在上海发家，与南北两派青帮均有来往，是个不太好“动”的人。可他这人天生的“不信邪”，且在见到本尊之后愈发不明白袁天龙在忌惮什么。
乌照钰自己因为眉眼生得有些女相，故而四处被人叫“小白脸”。但这云老板看上去也是个小白脸，细胳膊细腿，比自己还矮一点€€€€区区“刁民”，就算不客气又能怎么样？
“云老板，据我所知你跟这圣新医院其实没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你今天会上这儿来，你是来做义工的吗？”
“修医院我花了钱，怎么不能来看看？”
“哦，云老板可真是大善人，耶稣和佛祖都会保佑你的！”
“谢谢。”
“我代表大东公司来这抓捕毁约逃匿的劳工，这是领事馆开具的证明，云老板，如果你只是资助人的话那其实与此事无关，我劝你先行回避。藏匿战俘可是要掉脑袋的罪名，人命关天，我也不想牵扯无辜人员进来……你们这儿谁说了算？”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那最后一句问得大声，显然不只是冲云连说的，隔着两堵墙连人俊和叶晋等人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连人俊正在给男人重新包扎伤口，以便到时候万一搜捕人员冲进来，也好找机会从预留的暗道里逃走。
然而一颗心不能分成两半用，听到外面的动静他实在是坐不住了，贴到窗前往下一看，正好看见云连冲他做了个“不要出来”的手势。
血淋淋的往事浮现在眼前。他是一名医生，他救了那么多人，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受伤流血，这叫他如何能够沉得住气？
叶晋在一旁见对方神色有异，忙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连医生！再看看！”
与此同时院子里的气氛愈发紧张。
云连知道此刻能拖一时算一时，于是不再客气，往前一步直接用身体挡住乌照钰的去路。
“乌先生，就算真的要搜查那也得是宪兵队或警察局的人来，你一个公司顾问，带私警就要擅闯医院这种地方，不合适吧？”
“云老板，这我可就搞不懂了，要是没猫腻你何必非要妨碍我办公事呢？”
“我也不懂，乌先生，你无凭无据就认准我这儿藏匿劳工，我很难不怀疑你是别有目的。”
“唉呀……你瞪我干什么，我好怕！”
乌照钰是个精明的，见云连那阴测测的眼神射过来顿觉不妙，条件反射地就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与此同时朝最近的两名警卫撇头示意。
“请云老板去边上休息。”
警卫提枪朝云连逼近，未及动手忽然一个踉跄，也不知对方是如何用的劲，枪瞬间就被夺了过去。
这一下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其余警卫不等乌照钰发令，齐齐子弹上膛对准了云连将他围在中间。院子里剑拔弩张，气氛降至冰点。
连人俊见状拔腿就要下楼，叶晋死死抓住他：“你去有什么用？”
“你们想办法带任先生撤离，我去替他解围。”
“你说什么也没用！外面守得很严，现在撤太冒险了！”
“让开。”
叶晋知道自己说服不了连人俊，因为此刻被枪指着的是云连，然而方才院子里的那番对话提醒了他。
“小嘉，打电话。”他松开连人俊扭头对裘小嘉道，“叫特高科过来。”
“谁？”裘小嘉怀疑自己听岔了。
“快！找霍今鸿！”
第204章 57 比试
“快！找霍今鸿！”
“晋哥，你是说小霍哥他，他……”
“快点！”
裘小嘉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当下不再多说，转身出门去打电话。
而连人俊也收住要下楼的步伐，与叶晋对视一眼，继续从窗户观察外面的动静。
乌照钰因为云连刚刚那两下脸色很不好看，认为是在下属面前被拂了面子，但此刻比起不高兴更多的是不耐烦。
云连出现在这里对他来说是个意外。他是照着别的一些线索追到这里来的，目的也确如对方猜测不只是为了抓捕逃逸的劳工，没想到会撞上个硬茬。
“云老板，你一门心思阻扰我搜查，是知道这医院里真的藏了人，还是怕暴露别的东西？”
“你指什么东西？”
“那可就说不好了，我看我有必要把你们这儿的医生，护工和病患挨个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可疑人员……还有那些所谓的仓库和药房，别是私藏了违禁物品吧？”
“乌先生，你说你封锁医院是为了抓捕劳工，领事馆是因为劳工里有战俘所以才给你开具的证明，但你又说要排查可疑人员和违禁物品，这似乎不在证明范围内，我就更不好放任你胡作非为了，谁知道你是不是为谋私利滥用职权呢？”
“你……”
“如果你真的只想抓捕劳工，可以先向我提供这些人的名字，信息和相貌特征，我想就算他们伪造身份混进医院也不可能藏得那么隐蔽，总有人见过他们。在有确凿证据证明医院有意藏匿战俘之前，我想这种方式比较合理。”
“云老板，你到底怕我在这里发现什么东西，还是什么人？”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乌先生……”云连把玩着手里的枪，斜眼冷笑道，“你煞费苦心地跟医院作对，是真的只为公事，还是事先知道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或者人？”
“……少跟我废话，进去搜！”
乌照钰被问得词穷，当下放弃跟对方争辩，扭头示意旁边的警员别管云连直接进楼。
众人闻令调转方向，分成两拨迅速往左右病栋冲去，下一秒却听“啪啪”两记枪声，为首两人手里的撸子被打落在地。
子弹没伤到人，但成功叫停了警员往楼里冲的步伐。
“云连！你敢袭警！”
“你这算哪门子警？你不如把真警察叫来，我们大家在一起讲讲道理。”
“跟我上纲上线是吧？行！”乌照钰眼见云连射出的那两枪，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大胆，“要不我现在就请你跟我回公司一趟，袁爷想必也早就想找机会招待你了。”
“呵，袁天龙都请不动我，你打算拿什么请我？”
“云老板好像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怎么，是觉得肉身扛得过枪子儿吗？”乌照钰忽然变了表情，笑嘻嘻地走到一名警员跟前接过他手里的枪，“正好我自诩枪法不错，或许我们可以比试一下。”
“怎么比？”
“你刚刚已经打过了，现在轮到我，看我能不能在两枪之内让你缴械，怎么样？”
“好，我也想看看，是我动作快还是你的子弹快。”
楼里众人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连人俊眼看乌照钰当真拿枪口对准了云连，终于按捺不住冲窗外大喊：“住手！我是院长，有什么事跟我说！”言毕转身飞奔往楼下去。
叶晋这回没拦住他。
“晋哥！”
裘小嘉不知所措地叫了他一声，却见对方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十几米开外侧对二人的乌照钰。
熟悉的举枪手法和瞄准姿势，这让他想起片刻之前，在看到对方破门而入那一瞬间产生的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现在他终于知道那违和感源自何处，因为这张脸，这张他从未见过但很早就能想象出样子的面孔。
连人俊的身影出现在窗外。云连又扭头对他做了个“别动”的手势，后者充耳不闻，几名警卫于是端着枪朝他转过身去。
与此同时却有另一个声音冷不丁地自院门方向响起：“这么兴师动众的，干什么？”
第205章 58 干爹
“这么兴师动众的，干什么呢？”
另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在院门方向响起。
众人闻声纷纷扭头，除了云连之外皆万分诧异，因为医院已被封锁，各个方向都有警卫守着，外人要进来不可能事先没有通报。
但对方就这样进来了，声音响起的时候人已经到了院子里，谁都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经过那道门的。
“七爷……”
裘小嘉望着从天而降的那道熟悉的身影，困惑的同时又不由自主地感到安心。
听到动静他第一反应是霍今鸿接到电话带人过来了，但马上意识到对方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同时认出那是乔七的声音。
他不知道七爷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对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众人面前露过面了，说是出于某些原因需要回避一段时间。这两个月来他一直在连人俊这边帮忙，苏定等人则是另有差事去办，几个人分散行动，互不过问。
叶晋或许知道些什么，但乔七自己不主动说的事其他人也不会多嘴去问。
“晋哥……”裘小嘉想问叶晋知不知道七爷会来，然而扭头看见对方的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阴沉。
顺着那目光望过去，庭院里乔七正和乌照钰相对而立。后者放下手里的枪，似乎已不怎么关心身后的云连如何，一门心思全在乔七身上。
“干爹，你终于肯来见我啦？”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诧异万分。
连人俊借机一把将云连从人群中拉了出来，再抬头去看那对峙中的二人，忽然觉得乌照钰那身不伦不类的漂亮装扮从某种角度上看跟乔七有异曲同工之妙，因为一般来说男人，尤其是这个年纪的男人只有暴发户才会刻意穿得那么花里胡哨。
当然，乔七今日已算收敛了很多，大概是怕过于华丽的装扮在人群中会引人注目。
不止如此，方才因为紧张他没有注意来人的长相，现在细看之下竟觉得对方眉眼间跟叶晋有六七分相似，或换句话说，是跟乔七身边包括虞郦棠在内的许多男人都相似。
连人俊隐约猜到了点什么，这时云连拍拍他他，拿下巴往三楼方向撇了撇。他反应过来，趁无人在意又快速回到病房，裘小嘉已给男人乔装打扮包扎完毕，随时准备撤离，叶晋却不知去了哪里。
楼下，乌照钰因为迟迟得不到乔七的回应，索性往前两步贴到他跟前，两人相距不超过二十公分。
“干爹……”他又重复一遍，语气几乎有些撒娇的味道，“我找你找得好苦，怎么现在想到来见我？”
乔七因为在个头上比对方要矮上半截，因此只能抬着眼皮看他，只抬眼皮，身体分文不动：“我再不出来你是不是打算把医院给掀了？”
“那有什么办法，谁让你藏得这么严实，我要是不动真格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见着你？”
“我来了，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别这么生分嘛，干爹……”乌照钰怎么看不出对方言语里的冷漠，也不知道是真不在乎还是早已习惯这般反应，面不改色地继续扬着调子说话，“我上这儿来也不全是无理取闹，看着吧，等办完正事我们好好叙叙旧。”
“这里没有名单上的人，别白费功夫了。”
“哦？你怎么知道名单上都有谁？”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盯了这里半个月，就为了找借口逼我出面……”乔七估算着时间，虞郦棠这会儿应该已从北面越墙进来，马上会告诉叶晋等人接下来该怎么做，“真是难为你了。”
“知道还为难我，干爹……您还是跟从前一样，一点都不心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