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他坠落 第129章

那两圈血痕还在,浸在浴缸下随着水纹若隐若现。

“白先生,让我看看你的后背好吗?”

白项英已经无法回应任何请求,于是他自作主张地掀开浴巾,下一秒便看到了布料下被遮掩住的东西。

这种程度的痕迹不足以令一个久经风月的男人感到有多惊讶,但因为出现在白项英身上所以更显得刺眼和惹人生怜,仿佛这具身体生来比寻常人更加脆弱似的€€€€尽管他知道对方早已经习惯承受欢爱。

段希灵在短暂的迟疑过后果断将毛巾扔到一边,又起身按下排水钮。

“知道身上有伤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一直用毛巾湿捂着,再浅的伤口也会发炎的。”

“……”

“去床上吧,我给你上点药。”

“……”

“我从没有过照顾病人的经验,但我想你能在这儿休息好,如果你不介意,我也可以请我的医生来。”

失去意识的人自然不会回答,但段希灵依旧自言自语般说着,想象对方在清醒的时候会如何回避自己的目光。

水很快排干了,蜷曲的身子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察觉到寒冷后不自觉地缩得更紧。

很难想象一个正常身材的成年男子能够以这样的姿势长时间维持不动,或许是因为腰部单薄,也或许是因为习惯了压迫。

“冒犯了。”

段希灵弯腰抬起对方的一条胳膊架在肩上,在起身的时候感受到了微弱的抗拒。

“不……”

“再忍一忍,马上就不冷了。”

“今鸿……”

他仔细分辨了一阵才听出对方在反复叫的名字,动作又轻柔些许。

“白先生,我不是他,我不会让你感到痛苦的。”

第222章 75 我听你的

白项英从从昏迷中醒来,仿佛做了一个很漫长且平静的梦,但他似乎并未随着梦的结束而回到现实,因为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他不曾见过的东西。

直到听见房门外传来段希灵的声音,似乎在跟谁打电话讨论工作。他想起了前一天夜里发生的事,以及自己如何在金松饭店门口遇见对方,又稀里糊涂地跟到这里。

不,不是前一天晚上。

白项英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发现此刻不过凌晨五点,一切都还只是两三个钟头之前的事。

他其实并没有睡很长时间,感觉上却像过了一整个夜晚那么漫长,浑身酥麻麻的,如同一个许久不曾休息的人突然间睡了个好觉,感官逐渐恢复过来,肉体却处在休眠状态尚来不及清醒。

身下羞于启齿的疼痛还在,提醒他昏迷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那身从霍今鸿家里带出来的军装不知被收去了哪里,此刻自己身上穿着像是崭新的白色丝绸睡衣,稍动就能闻到一股洁净的阳光晒过的味道。

他确实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安稳觉了,像他这么浅眠的人,连什么时候上的床,换了衣服,甚至手腕上抹了药都不知道。

若不是已经意识到这并非做梦,他甚至想闭上眼睛,让梦境持续得更久一点。

这时房门从外面被推开,他应声抬头,正好与举步进屋的段希灵目光相接。

“白先生,你醒了?”

“段社长……”

“抱歉,打扰你睡觉了,今天不去社里,所以要跟编辑交代些事情。”

“为什么不去社里,因为我吗?”

“如果我现在去工作,留白先生你一个人在家,那等我回来的时候肯定已经见不着你了,我说的对吗?”

“为什么不希望我走呢,我留在这里只会给你添麻烦。”

“我倒是希望你给我添麻烦,这样至少你出于愧疚不会那么快拒绝我,我也可以借机多表现一下。”

“开什么玩笑……”

段希灵很敏锐地察觉到白项英在说话语气和神态上的变化。

半个月前对方甚至都不愿在这里多停留一秒,任自己如何主动攀谈永远都是躲躲闪闪,客套又拘谨,仿佛精心铺垫的告白依旧过于咄咄逼人似的。

因此在等待白项英苏醒的这三个钟头里他预先想好了很多种说辞,以免对方清醒之后茫然无措,或在惊慌之余急着离开。

然而他猜错了。对方只是坐着,仿佛已完全能够接受眼下的状况似的,平静,甚至略微冷漠地同自己说着话。

在那之前一定刚刚发生了什么,白项英和霍今鸿之间,除了肉眼看得见的伤痕之外还有外人不知道的事。这对自己来说或许是个机会,但如果在不恰当的时机问了,也可能会适得其反。

白项英自己并未意识到这些细小的变化,他只是累了,像一根绷了太久突然松懈下来的弦,很难在短时间内恢复原状。面对曾经当做负担避之而不及的段希灵,他也没有力气再为了防止节外生枝反反复复地揣测对方的心思。

唯一需要小心维护的东西已经濒临破碎,其余无论如何都无所谓了。

“我的确很内疚,因为我的私事让你遇到麻烦,段社长,你在拘留期间被刁难了么?”

“算不上刁难,特高科的人对我也算客气,包括霍科长,白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段希灵没想到白项英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是关于这事,惊讶于对方“清醒”得如此之快,如果可以,他反而更加愿意同对方说些闲话。

“我大概知道霍科长为什么会迁怒于我,审讯期间他问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我终于明白你先前为什么总是推脱我的邀请,是我让你为难了。”

“……问了什么?”

“如果这些话会给你造成负担,我想我还是拒绝告诉你比较好,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

白项英没有反驳,他想对方或许是对的。

事已至此知道霍今鸿对段希灵说了什么其实没有意义,况且他光靠猜也能猜出大概,这时候让对方重复那些话只会给两人徒增尴尬。

“虽然你说得好像风淡云轻,但我知道进了特高科就等于从枪口底下走了一回,如果你遭遇不测,那我真的就只能赔一条命给你了。”

“你真的言重了,白先生,而且为什么总是要把死挂在嘴边呢,我不希望你在想到我的时候总是这么沉重和闷闷不乐,多说说开心的事吧。”

“开心的事……”

“睡得好吗?”段希灵很自然地沿着床边坐下,因为地方宽敞所以两人不算贴得很近,但白项英还是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一下,这回对方没有很体贴地退后。

“睡衣是我的,新买来还没有穿过。白先生,其实你的体型尺寸跟我差不多,但是看起来却没精神,我想你应该好好调养一下。”

“段社长,谢谢你收留我,但如果因为我的缘故影响你工作我也很过意不去,你快回社里吧,我也该告辞了。”

“我照顾了你一夜,现在好不容易有时间休息一会儿,你就急着赶我回去工作,真是太无情了。”

白项英完全没有想到过这一层,因此听了这话狠狠愣了一下,随即窘迫起来,认为自己确实非常不近人情。

然而不等他辩解对方又倏地一笑:“说笑而已,白先生别往心里去……我已跟社里打过电话,工作都交代好了,偶尔请一天假也不碍事。”

“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谢谢你照顾我。”

“我真后悔打了那个电话,否则你醒来的时候可以正好看到我坐在床边打盹的样子,是不是能让你更加感动一些?”

白项英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他如何听不出段希灵在向自己示好,以及那看似随意的玩笑话里所包含的挑逗意味,那么的漫不经心,又点到为止,任谁都找不到生气的理由。

他向来看不透对方的意图,看不透就不看了,本想避而不见就此清静,谁料事到如今连逃避都令他如此疲惫。

可不逃避的话他又该如何接受,接受之后又能如何呢?

“先吃点东西吧,我想你昨晚大概没有吃饭,胃空着会难受的。”

段希灵像是能看穿人心似的,总是在对方陷入窘迫之时自然而然地打破沉默。

“我做了点粥,在厨房里热着,你吃完我也好休息一会儿。”

.

白项英就着托盘靠在床头喝粥,简直不好意思抬头,因为段希灵没有征求他的意愿直接把餐具带到床边,自己则是占据了房间里唯一一张桌子。

“我陪你一起吃点,就当是早饭了。”

他想告诉对方不必做到这个地步,自己还没有虚弱到下不了床,可在一切都被安排妥当的情况下,他好像也没有资格推三阻四提别的要求。

那种被牵着鼻子接受好意的无力感又出现了,可这一次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并不十分抗拒这种好意。

加了垫子的席梦思床很柔软,半盖在身上的被子正好减轻了睡衣带给他的羞耻,加有碎肉沫的粥也很好喝,抚慰了多日来因焦虑和不规律的饮食被折磨得脆弱不堪的肠胃。

€€€€真好啊,还能有觉得安适的时候。

可世界上没有可以白白享受的安乐窝。从十三岁开始,迄今为止他得到的每一点“好”都要付出几倍的代价去偿还,如今在明知道段希灵对自己有所图的情况下,他为什么还会贪这一时安适呢?

不,不可以。

无论他图什么都是自己给不了的,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今鸿知道了也会生气。

今鸿……

空气忽然变得无比沉重,就好像无形的枷锁又回到了手腕上,他要费很大的劲才能够抬起双臂,要很用力地呼吸才能够汲取到氧气。

为什么呢?为什么每次想到那个人就会心痛得无以复加?

曾经的那抹星光好像变成了无边的荒漠,非凡没有带他走出黑暗还将他牢牢束缚在原地,即便绿洲近在眼前他也没有力气踏出那一步了。

“吃完了?还要加点么?”

即将喘不过气来的前一秒段希灵的声音再次在近旁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除了这个我也不会做别的东西。”

“够了……很好吃,谢谢你。”

白项英回过神来,木然地摇头又点头,将碗放回到托盘中任对方端走。

“你总是这么生分,我真不知道是真心话还是客套。”

“真的。”

“那就姑且当是真的。”段希灵随手将托盘放到书桌上,又转身拾起床尾的毛毯,“白先生,我现在有些困,想稍稍打一个盹,你可以接着睡会儿或者下楼随处看看,但是不要趁我睡着的时候不告而辞,好吗?那样我会很伤心的。”

白项英眼看着他将毛毯铺开盖在膝盖上,意识到对方是打算就这么在沙发上将就着睡会儿€€€€为了把床让给自己。

“段社长,你到床上来睡吧,我本来也该告辞了。”

“诶,等等!别动!”段希灵才找到个舒服的姿势躺下,见状又跳起来回到床边,劈手止住对方掀被下床的动作,“你这样我可不敢休息了!”

“可是……”

白项英再次陷入不知如何是好的境地。

下床的动作本来就不很坚定,因此很轻易地就被制止了。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和虚伪,明明已经在对方面前丑态百出却还要苦苦维系毫无价值的颜面,明明连走路都不利索还偏要转模作样地说告辞,临了发现手头连一件自己的衣服都没有。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