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钰……”乔七不顾抵在胸前的枪口,一点点往前逼近了对方,“你不能成为照€€,以前不能,现在更加不能。他已经死了,我们永远回不到那个时候,如果你真的想要替他活下去……”
“为什么不能!我们本来就流着同样的血,用同一张面孔,从一个娘胎里出来!可你却告诉我们不一样,他能做的事我做不到,他可以爱你我不能!”
“你的感知能力远不如照€€,身体也不够强壮,不适合做高负荷高危险的工作,我跟你解释过这些。”
“闭嘴!哈,我最恨你跟我讲道理……”乌照钰哽咽起来,哭着哭着忽然又笑了,“干爹,我知道你心里有他,所以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们三个就永远不会分开。”
“你啊,真是太不知足了。”
沉默良久乔七轻叹一声,缓缓抬手回搂住对方。
“除了你之外,我还从没有跟人讲过道理,连你哥哥也没有……”
乌照钰屏住呼吸,几乎要沉醉在这拥抱里,回过神却发觉对方已然松手,转身摸向车门。
“时间不多了,我真的得走了。”
“站住!连人俊他们可以走,你得留下来!跟我回东北!”
“照钰,你应该清楚你拦不住我的。”
“你再动一下我就开枪了!”
乌照钰伸手阻拦却抓了个空,情急之下举枪瞄准乔七的太阳穴,后者却并未因此停下动作。
“记住我对你说的话,好好活着,向前看。”
“站住!听见没有!?”
眼见乔七一脚跨出车门,他心一横随处指着扣动扳机,这时候却突然发现不太对劲。
弹匣里的子弹不知什么时候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空壳。
怅然若失地望向车外,乔七早已经不见了身影。
第233章 86 你会爱我吗?
霍今鸿屏退警卫一个人走进监室。
白项英在这里住了四天,生活上需要的东西大体还算周全,有足够的衣物,药品,甚至还有烟,都是霍今鸿托人从饭店带过来的。
金松饭店被查封之后在场的人不论身份全被带走,酒店相关人员被关起来挨个审问,但至今也没问出从密道里逃走的都是些什么人,唯一收获的便是朱老四的尸体,但除了霍今鸿之外也无人认得。
“这两天住得还好吗?”
“嗯……”
“我吩咐过他们不要为难你,有什么事你不必太客气,他们吃不准,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谢谢你……”
“怎么了,不舒服?”
白项英起身去柜子上拿来热水瓶泡了两杯茶,而后掀开被褥坐到床上,把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让给霍今鸿:“喝点水吧。”
确实没有人为难过他,或者说是警卫对科长的这番安排有所忌惮。他在这没有窗户的单人监室中不分日夜地坐着,烟草燃起的时候其实跟饭店地下室也没有区别。
因为明目张胆掩护革命党人,金松饭店上至经理下至普通伙计已有小半数被枪毙。下面的人实在是不知道内情,想撒谎也撒不出,基本上就是看谁熬不过酷刑先死。
而他作为老板能有这样的待遇,想必全是靠霍今鸿在上面压着。
“听说你又立了功。”
“你嘴上说立功,心里想的一定是作孽吧,你怪我吗?”
“死的是谁?”
“不是乔七,也不是你熟悉的人,我这么说你会不会好受点?”
霍今鸿端起杯子,茶叶的苦涩感直冲鼻腔,正要往嘴边送白项英忽然咳嗽起来。
“咳……外面怎么样了?”
“外面不大好,我看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不过那几个跑掉的大概是追不回来了,这两天要抓的人太多,上面管不过来。”
“……”
“不说这些了,哥哥,这个月底我就要去北平了,曾我部叫我去顶警察局长的缺,特高课这边也已经在物色新的人选。”
白项英抬起头来,霍今鸿接着道:“何连胜一直怀疑我有二心,这次我当着他的面杀了乔七的人,他暂且相信我。去北平算是升迁,也算是把我跟他们分隔开来,好全心替皇军做事。”
“你答应了?”
“我没有理由不答应,我去哪里其实没有差别,我只是放不下你……哥哥,一旦我离了特高课,就没有人可以护你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不知道,哥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霍今鸿盯着杯子里漂浮起来的茶叶,有那么一刻忍不住想要将真相托盘而出,但忍住了。
“我本来想着把你一起带去北平,不,说服你……但是现在不行了,这次摊上的事情太大了,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白项英苦笑一声,知道对方是在故作轻松€€€€哪里叫“糊弄过去”,换做其余任何一个人能活到现在就是个奇迹。
“我出不了天津了,我也出不了这座牢房,对吗?”
“你想吗?”
“什么?”
“哥哥,你想出去吗?出去以后你又想做什么呢?”
白项英沉默地看着对方,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良久垂下目光笑了一下:“我想……如果能回到五年前那个时候就好了。”
霍今鸿的心脏猛地收紧了,声音也随之微微颤抖:“回到那个时候……你会怎么做?”
“跟你一起走。”
.
茶凉透了。
霍今鸿端起杯子贴到唇边,冰冷的触感就像那天晚上淌到嘴角下的眼泪。
地窖里潮湿的冷风,微弱的火光,和解不开的镣铐。
“你知道吗,哥哥,我一直在等这句话。”
“是么……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说的。”
“你可以欺骗我,抛弃我,但是不能随便否定我的承诺……我一直清楚地告诉你我想要什么,你从来没有认真听过。”
“是我不好……我自以为在替你打算,结果一步错,步步错。”
白项英端起自己的那杯茶,喝完了才发现放了太多茶叶,回味苦得发涩。
“有时候我忍不住问自己,那个时候如果我没有丢下你会怎样,但是又不愿细想,因为不敢承认我做错了。”
“如果你没有丢下我,会怎样?”
“也许不会很好,但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是啊,哥哥……那个时候我怕极了,但现在回想起来倒也不是那么可怕,至少身边有你,有你就够了……但是你抛弃了我,自从你离开我,没有一天不是在变得比昨天更加糟糕。”
“没关系,今鸿……不会更加糟糕了,我也不会再离开你了。”
白项英拢起衣襟瑟缩了一下,霍今鸿站起来,脱下身上的外套递过去,见对方不接索性动手帮他披到肩上:“这地方还是太冷了,不适合你住。”
“这本来也不是给人住的地方。”
“你说不会再离开我,是真的吗?”
“茶里放了毒药,我们都要死了。”
“是吗,哥哥……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你有什么好听的话要讲给我听吗?”
“今鸿,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
白项英抬头看着霍今鸿,直到对方替自己披好衣服,并排在床边坐下。
他往墙边靠了靠腾出位置,略有些迷茫地心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否则对方为什么如此平静,丝毫没有惊讶或慌张?
“今鸿,你不怨我吗?”
“怨你什么?”
“你问我今后会怎样,说我想的就是你想的,可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对不起,我给不出更好的答案。”
“没关系,哥哥,我早就知道了。”
“你知道了?”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药就是我带进来的,混在烟草箱里。我也听见你往茶里添东西,我已经不是小孩了,你骗不了我,也休想再丢下我一个人走。”
霍今鸿隔着大衣搂住白项英,让他侧着靠在自己肩上,静坐片刻突然感到对方的呼吸在发抖。
“怎么了,哥哥,我都没有难过,你为什么要哭?”
“我,我没有骗你……除了那一次,就那一次……我也想过我们的以后,但都是如果,如果我只是个普通的副官,如果你不是瞿金江的儿子,如果可以不用颠沛流离……”
“没有那么多的如果,非要有的话只有一个,如果回到那个晚上,你还会不会抛下我?”
“不会……我会带你一起走,哪怕有一天你不再需要我,哪怕我们早晚会分开。”
白项英将脸埋在大衣领子里,让泪水一点点浸入布料,又沾湿了鬓边的发丝。他感觉到霍今鸿在很用力地抱着自己,于是也伸手回搂住对方的腰。
房间里冷极了,他突然觉得很累,本来一直压抑着的抽泣声逐渐控制不住了。
本来他还想说出关于瞿金江的事,那是他心里的一个结,但现在也不那么重要了。世事无常,谁能料到短短五年间又能发生那么多的事,和后来种种相比,父辈的恩怨就像滔滔江河中的石子般不值一提。
药性发作起来,意识变得模糊不清,看来一切都要结束了。
他原想着不能让对方孤独承受离别,因此在药量上做了一些算计,打算让自己活得更久一些,但现在看来不得不早走一步。
幸而今鸿看似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
他知道对方不会怪罪自己,因为这早就是他们共同想好的结局。
“我永远都需要你,哥哥,你知道我离不开你。”
“我知道……从前我以为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现在我信了……这一次我会带你走……”
“如果从头开始,你会爱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