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自己的身体躺在病床上,谢惊尘守在床边,正在低声说话。
“如果我现在跟你表白的话,你能听见吗?我觉得你能听见。”
“江寂,我好像很喜欢你……”
“不,也不是好像,我就是很喜欢你。”
“喜欢到快疯了。”
画面的最后,江寂看见谢惊尘俯下身,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落下了一个温柔而虔诚的吻。
……
江寂又一次睁开眼,这次,他看见了明亮的日光,斜斜地从窗外照进来,掠过江寂的躺着的病床,投射到墙壁上。
光柱里,有细细的灰尘飘动。
还有声音,来自窗外的鸟叫,门外的交谈说话声,病人与家属走过的踢踏脚步声,人间烟火的声音。
江寂愣了一秒,随后慢慢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上面好似还残留着暧昧的余温。
“你果然听见了。”谢惊尘的声音突然响起。
江寂在怔楞中被吓到,急忙转头看过去,恰好与病床边上的谢惊尘对上了视线。
谢惊尘位置逆光,从外面照进来的阳光沿着他的身形,描出一层淡淡的金色,但他的面容是清晰的。他很认真地看着江寂:“对吗?”
江寂:“……”
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
谢惊尘忽然俯身过来,手臂撑在江寂脸侧,带着强势地看着江寂的眼睛:“江寂,我喜欢你,你的回答呢?”
江寂抬起眼,看着谢惊尘泛着一层淡金色的眼睛,好一会儿之后,他才道:“我觉得你需要冷静。”
他把谢惊尘推开,轻声说:“谢惊尘,你骗过一件事,你说你养父母对你不好,但事实并非如此,不是吗?”
付亭泉这个人当然是擅于算计的人精,但她并非恶人,她心怀大义,骨子里是个很正义的人。她不可能去虐待一个孩子。
谢惊尘道:“我没有那么说过,我只是告诉你我小时候过得不太好,养父母还生了一个自己的孩子而已。而且那都是事实。”
江寂:“……”
竟无法反驳。
仔细想想,谢惊尘被虐待,还真是他自己脑补出来的。那时他一定是猪油蒙心了,竟然会那么想。
江寂按着额头,莫名的感觉很混乱,思绪搅成一团,好多东西都捋不清楚。
“江寂,我可以亲你吗?”
江寂本就感觉很混乱,谢惊尘这句话顿时让他脑子更乱了,可明明那么混乱,他偏偏又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之前做过的梦,梦里有刷拉的水声,有仰着脸,任由水流冲刷身体的谢惊尘,有水珠在顺着谢惊尘漂亮结实的身体下滑……
还有,欲望。
愣神间,江寂感觉到了谢惊尘落下来的吻。
很轻,很轻。
温凉柔软,酥麻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炸开,江寂大脑一空,完全是下意识的,他用了瞬移,直接逃离了病房。
江寂闪现在了医院楼下,刚好撞上了匆匆赶来的付亭泉。
“江寂,你醒了!真是太好了,你再不醒我都要疯了。”付亭泉意外又惊喜,她快步朝着江寂走近,“不过出什么事情了,你这么着急下来,脸还这么红,出事了吗,谢惊尘呢?”
江寂一秒收回了所有的纷乱情绪,他恢复了原本的镇定与漠然。
付亭泉脚步忽地一顿,她非常敏锐,立即看到了江寂骨子里带着的强悍与冷漠,与之前的冷静不同,这种冷,更像是漠视。
江寂不意外付亭泉的反应,也懒得解释什么,直接问道:“陆铭初醒了吗?”
付亭泉很快露出看似如常的笑容:“刚收到的通知,他睁开了眼睛,医生们正在过去的路上……这轮游戏里都发生了什么,有空跟我好好聊聊吗?”
江寂道:“余幽会告诉你的。”
说完,江寂便瞬移离开了大厅,他来到了一条陌生的巷子。这个世界的城市里,好像就没有安静偏僻的地方,哪怕江寂站在巷子里,也能听见嘈杂的说话声与车鸣声。
还有一个牵着小孩的妈妈,从江寂身旁经过。母子两人都好奇地打量了几眼穿着病号服的江寂。
江寂朝着巷子外走,来到车流与人流来往的街边,他看着这个热闹的,与赛博世界,也与他生活的未来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
就这么看着,很久没动。
“你好。”背后传来柔和的女性嗓音,是刚才有过短短一面之缘的母子,母亲朝着江寂露出善意的笑容,“我看你穿着病号服,请问你现在需要帮助吗?要不要我帮你联系你的家人?”
江寂冷淡地看了那位母亲:“不用。”
女人还想说什么,可江寂的态度实在冷漠,她再怎么想帮忙,也不是非要死皮赖脸地贴上去。
这对母子离开了。
江寂继续站在街边,他在想,如果自己没有记起自己的身份与来历,在现在这个时刻,他会做什么。
应该会和谢惊尘一起,去隔壁的病房,看陆铭初醒来的状态,然后还会见简€€与宋祝他们,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说话,讨论游戏结束之后是否会留下,以及分别会做什么。
再之后,江寂会跟谢惊尘一起,搭神秘局的顺风车,回到他的出租屋,等混乱过去,等游戏彻底关闭结束。
再再之后,到了最终做出选择的时候,他应该会选择留在这个世界里,正常地回学校,上课下课,毕业工作。也许那时谢惊尘还会在他身边,但最后他都会以一种平凡又普通的方式,过完短短的一生。
好像关于未来的每个构想里,都有一个谢惊尘。
那如果没有呢……
江寂想起了他作为神明的生活,沉眠,清醒,打怪,再沉眠,再清醒……江寂停下了思索。
这些想法没有意义,因为江寂已经决定了留在赛博世界。
**
江寂瞬移回到了出租屋。
好几天没人居住,屋子里落了一层薄薄的灰。江寂一挥手,用超能力把屋子清洗了一遍,卷走了所有的灰尘。
阳光仍旧很亮,大片大片的从阳台照进来,屋里干净明亮,又清冷空荡。江寂环顾了一圈,忽然想起了谢惊尘。
想起了他身高腿长的在屋子里晃荡,在他狭窄的沙发上躺着,在他的床上玩手机游戏,在他的餐桌旁坐着,抱怨他点的外卖不够好,在他的厨房里,嫌弃他煮的泡面……
江寂按了一下额头,决定先洗个澡。
他进了浴室,温热的水刷拉拉的冲刷下来,水汽凝结里,江寂忽然又想起了一些事。
他想起了谢惊尘洗澡的剪影,想起了反复折腾过他两次的梦境,还有他刚吸收黑石力量,被高热折磨得意识混沌时,谢惊尘在酒店浴室里,抱着他给他降温。
还有他从月球基地上返回……
还有……还有太多了。
还有谢惊尘的脸,那张漂亮的,能让江寂变得有耐心,变得宽容的脸。
他想,他应该是真的很喜欢谢惊尘那张脸的。
江寂关掉了水,面无表情地走出浴室,他按着额头,在谢惊尘曾经躺过的沙发上坐下。
为了阻止自己继续胡思乱想,江寂问长风道:“陆铭初状态怎么样了?”
长风很快回答:“他醒了,但是以植物人的方式。他能睁开眼睛,能对光和声音有所反应,但他没有意识。”
江寂望着陈旧的天花板,轻声说:“那真是遗憾。”
长风叹息道:“是啊,他的确有很多遗憾。”
片刻安静之后,长风道:“接下来还有两天多的时间,你打算怎么渡过呢?”
江寂靠着沙发,看向陈旧的天花板:“你又在计算什么?”
长风用老朋友的口气说:“江寂,我们现在要来聊聊吗?像是普通的人类朋友那样,没有目的,也没有算计,想到什么聊什么。”
江寂冷漠道:“我不相信你说出来的话,是没有经过计算的,你再怎么像是人类,也改变不了你是一台超级智脑的事实,你永远处于运算中。”
长风道:“但我可以保证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诚的。”
江寂:“那你说吧,我听听看。”
“很早之前,我就在关注你了,江寂。”长风道,“自你从卵房里诞生,被选为神明开始,我就在关注着你,你与其他的幼年神不同,你的思想很活跃。小时候的你,对很多事都抱有好奇心。”
江寂意外道:“我有幼年吗?”
他的记忆,从他踏出睡眠舱开始,在他的认知里,他一直都是神明。他曾经短暂的在由神与克隆人组成的城市里生活过,但那令他乏味。
那些漂亮精致的克隆人,只是神明的傀儡罢了,他们的一言一行,在被制造出来之前,就已经设定好了,包括他们的记忆。
一个克隆人死去,马上就会出现另一个他,一模一样的他。
连城市都在设定里按照神明的偏好运行,没有意外,没有偏差,每一天都像是昨天的复制。
所以他选择了去守塔,在沉睡与苏醒里反复轮回。
“你当然有幼年。”长风道,“每个神都有,你们的技能,记忆,超能力的使用,是无法通过复制掌控的,必须要经过学习,不然就会像是神明的克隆体,愚蠢呆板,容易死亡。要等到你们成年,通过了考核,记忆便会被洗去,最终成为‘神’。”
“你的记忆被清洗后,我观察了你很长一段时间,确认你有没有失去好奇心。一开始,我以为你与其他的神一样,在漠然里重复着苏醒与睡眠的轮回,直到你意外发现了人类的城市遗迹,你在哪里呆了很久,也让我确定了,你仍旧存有好奇心这样的情感。”
“你好奇神明时代之前的人类时代,所以我选择了你。在拉你进入游戏时,我清理了你的记忆,植入了一段编造的虚假记忆,这一方面是为了不让你疑惑自己的身份,另一方面,是给你留下关于异种的知识。”
“在你开始游戏期间,我曾多次问过你,你接下来想做什么,你的欲望是什么,现在,我也想问这个问题。”长风的语调很轻,轻得没有了冰冷的机械感,“江寂,你现在的欲望是什么?”
江寂看了很久的天花板,问道:“在我意识回归的那段时间,谢惊尘做了什么?”
长风道:“他与金铭谢氏以及种田教的人,达成了交易。金铭谢氏需要一个稳定且强大的,能让他们不被另外几个家族蚕食的继承人,谢惊尘答应会保护金铭谢氏,条件是他们将不再参与任何针对你的行动。”
“种田教想要重返第一区,进入联邦政府,争夺政治权,不过谢惊尘没有答应他们这个条件,而是答应了会帮他们修建能让幼年的我运行的数据库,而种田教付出的条件,是让机械佛教的人,延迟支援神农白氏。”
江寂听完没有说话。
长风继续说:“当然,只要谢惊尘不再进入游戏,这些条件全都会失效,但谢惊尘再进去的,因为他是个守信用的人。”
江寂道:“那是你不够了解他。”
谢惊尘是个随心所欲的疯子,他才不在乎这些。
长风道:“我当然没有你了解他,因为他只愿意与你交流。人类的情感是我最向往,也最想守护的东西,因为它们足够复杂和神奇,特别是爱情。它能让两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因为情感而变成彼此最亲密的,愿意为对方无条件付出的人。”
“谢惊尘是个没人能掌控,也没人能命令的疯子,但在你面前,却是像是一只可爱的金毛大犬。”
江寂道:“你这个形容让我有点反胃。”
长风笑了笑:“我只是实话实说,如果有他陪着你,你就不会无聊了。”
江寂轻声道:“但我们不是一个时间的人,他属于现在,我属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