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杀他。”
“您从一开始就让郦棠他们避开他的听觉盲区开枪,您知道他的左耳受过伤。”
“你也看出来了?”乔七抬手做了个手势,待对方俯下身来轻轻拍了拍他的面颊,“长进不小啊,眼睛变尖了不算,还学会揣测我的心思了。”
“请七爷责罚。”
“说说错在哪儿了?”
“七爷要我对着心脏打,我自作主张射偏几寸,是违逆了七爷的意思。”
叶晋垂着头认错,语气却跟平常说话没什么两样,乔七大概也觉到了这一点,仰头揪着他的领子道:“我看你一点没有知道错了的意思,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后者很配合地将腰又压低几分:“不是的,七爷,就算我照您说的做他还是能够避开,是我自作聪明。”
“你就是自作聪明,我是笃定他躲得开才叫你照心脏打,我什么时候看走眼过?”
“是,七爷,我错了。”
“你他妈除了会认错还会干什么!”乔七大概是想起旁的什么事,说着就骂骂咧咧停不下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在姓向的那里做手脚,你就是看不得我快活……你现在胆子大了,敢管我了!”
“不敢,请七爷责罚。”
“你说怎么罚?”
叶晋迟疑着没有回答,乔七松开他的领子往后一推:“滚吧,晚上早点来找我!”
第81章 14 医生
霍今鸿大概是把所有的体力和意志力都在“生死关头”用尽了,这时候一沾床就沉沉睡去。
迷蒙间苏定替他更换衣物,包扎止血,他全然没有反应,过了半个钟头则是彻底失去知觉──高烧上来,身体烫得跟火球似的。
仿佛是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他漂浮在一片火海之中,延绵的热浪没有尽头。眼看那承着自己的小舟要被烈焰吞没,虚空中突然伸出一双手来,冰冰凉凉的贴住他的额头。热浪退去了,火海中悄然生出一片绿洲,将小舟托起,凉风拂过面颊,如甘露般滋润了他的视线和呼吸。
“别走……”他握住那只手,生怕一松开就会跌回火海似的,“别丢下我,哥哥……”
.
连人俊愣了一下,看着那只紧扣自己腕骨的手。
明明在昏迷之中,还发着高烧,不知哪来的蛮力竟握得这样紧,自己连抽两下都没有抽开。
裘小嘉在一旁叫道:“连医生你轻点行不行,你看你差点把他痛醒了!”
尽管刚开始对霍今鸿颇有怨念,但如今见对方“竖着出去横着回来”,又从苏定口中得知方才那惊险一幕,同情之余不由对这“拖油瓶子”佩服起来。想当初他被七爷收入门下之时可没受过此等待遇!
“连医生,他这手不会落下残疾吧?”虞郦棠在床边看着连人俊给霍今鸿清创换药,心里也是发怵。
他本不是个怕疼或者有同情心的人,但对方模样实在痛苦,昏迷中还紧锁着眉头不断挣扎,如果不是因为连人俊下手太过粗暴,那就是梦里见着了害怕的东西。
连人俊下手粗暴多半是因为苏定大老远把他从二戒堂骗到这里来,而苏定之所以敢骗他必定是因为七爷叫他这么干,所以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七爷。
照虞郦棠看来霍今鸿这伤去外面随便找个大夫也能治,不必非要去请连人俊€€€€如此说来七爷对着小子真是十分上心了。
连人俊的确是下手有些重,一来是想速战速决,赶紧把活干完提包走人,二来是肚子里憋着包气没处撒,实在温柔不起来。
苏定火急火燎地找上门来,说七爷有急事求他帮忙。能让乔七说出个“求”字,事态想必已到十万火急,保不齐是府上哪个倒霉蛋要缺胳膊断腿,他于是放下手头的病人连头发都没打理就赶过来,没想到所谓的“急事”不过是新来的野小子中了一刀。
€€€€什么求不求的全是苏定在瞎编乱造,伤都处理完了他连乔七的影子都没见着!
“离残疾还远着。”强行抽出手腕,连人俊用冷毛巾擦拭霍今鸿的面颊直到他安静下来,“怎么搞成这副样子,乔七干的?”
“你自己去问他老人家吧。”
“当初收裘小嘉的时候他说是最后一个。”
“我们每个人来的时候他都说是最后一个。”
“也是,你们家七爷说话就跟放屁一样,谁信谁……”
“这是你说的,跟我没关系。”
“是是是,我说的,你个孝子贤孙不敢对祖宗不敬。”
“我不跟你耍嘴皮子。”
话说到一半霍今鸿忽然又挣扎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凑近了去听只辨得清“哥哥”两个字。
“怎么,还有家人?”连人俊扯起被子替他盖住肩膀,动作不自觉地轻柔了几分,“我以为乔七向来只收孤魂野鬼。”
虞郦棠摇摇头:“不清楚是什么来历,七爷已经托汪先生去查了。”
“这么点事,犯得着惊动汪月樵?”
“毕竟今后要住在一个屋檐下。”
“乔七现在人在哪里?”
“不知道,半个钟头前出的门。”
连人俊又想起自己大老远被骗过来的事:“以后这种程度的伤让你们七爷自己上街找大夫去,我又不是专伺候他一个人,二戒堂那边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要办。”
“不只是治伤,七爷想叫你顺便看看他的耳朵。”
“耳朵怎么了?”
“这小子耳朵比狗还灵,但一边好像受过伤,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虞郦棠并不知道霍今鸿左耳有伤的事,是苏定跟他讲的。乔七原本叫苏定给连人俊带话,后者因为骗对方过来已经惹了嫌,又知道连人俊这人脾气不怎么好,因此一到家就把人扔给虞郦棠跟裘小嘉,自己则不知躲哪儿去了。
“我又不是耳科医生,你们指望我能看出什么来?”
“能治就治吧,七爷要他就是看中这副耳朵。”
“治不好怎么办,扔了?”
“治不好也够用了,一会儿等他醒了你可以试试看。”
“他是个人不是耳朵,你们也别太过分了。”连人俊俯身在水盆里洗净双手,“如果是鼓膜受损那可以治治看,不过我猜乔七要我看的不是这个。”
“说不上来……”虞郦棠迟疑片刻如实道,“他的听觉没有问题,但左耳确实不如右耳那么灵敏,他自己不说,我也看不出来,是七爷跟晋哥发觉的。”
“到底怎么个灵敏法,值得你们这么费心思?”
虞郦棠将两天前在周子庚家门口发生的事和方才后院里的情形说了一遍,连人俊听完倒是没有多少诧异,似是对此类奇闻异事见怪不怪:“这么神,那早该请来给二戒堂办事。”
“你这么说七爷听见又要不高兴了。”
“怎么又不高兴了?”
“他老人家前阵子还在抱怨,说金松饭店的人把他当汪月樵的走狗。”
“他不就是看不过二戒堂的名气比他大么……行,那就不说给二戒堂办事,说给他乔七爷办事!”连人俊化愤怒为口才,决定趁乔七不在把他嘲讽个够,因为若本人在场势必引起猛烈反击。死矮子体格不大,骂起脏话来可是毫不逊色。
“时候不早了,连医生,你能看就给他看看吧。”虞郦棠瞥了眼在旁看戏的裘小嘉,不想在这孩子面前败坏乔七的形象,且自己其实也有那么点“护主”的意思。
连人俊见好就收整整袖子道:“我先看看,能不能达到你们的预期另说,毕竟……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个能力了。”
第82章 15 “哥哥”
意识先于肉体复原。
霍今鸿挣动许久也没抬起那两片沉得跟铅块似的眼皮,耳朵倒是先听见了屋子外面的动静。
他大概躺在一张全新的床上,房间布局跟先前那间全然不同,大概是属于某个西式建筑的中层卧房而非独立院落。卧室外面还有一处类似会客厅的空间,几人就坐在沙发上说话,声音很大,显然没想要瞒着谁。
“你说他原先是胶东游击队的?”
“汪先生捎来的消息,不会错,那地方原先都是东北来的马贼,官匪不分,后来省政府派人给一锅端了。”
“所以这小子当过土匪?”
“土匪窝里长大的……瞿金江被毙之后就跟了青岛当地的土司令,一个叫霍岩山的,他说当过兵大概就是指这个。”
“怪不得身上有股野气。”
“我看怎么像是傻气,要不就是心思重。”
“土匪怎么了,七爷对外还说自己是贼呢!”
“这话没错,他本来就是个偷儿。”
……
最先问话的是裘小嘉,回答之人声音像是在哪里听见过,而后又出现另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中音。
€€€€他们在查我。
€€€€他们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的?
€€€€既能查到霍岩山,那是不是也能查到哥哥的消息呢?好想再听到哥哥的名字啊,哪怕是从别人嘴里,顺口提到一句也好。
霍今鸿艰难地睁开眼睛,同光线一同袭来的还有淡淡的草药清香。突然就想起几分钟前那迷蒙又真实的梦境€€€€或许不是几分钟,但回想起来仍近在眼前。
梦里哥哥将他拉离火海,置于清凉的绿洲之中,那双手抚在面颊上,干燥柔软,仿佛过去两人亲密无间之时互相触碰一样。
不,他们从未有过亲密无间的时候。
他的温柔是假的,他的拥抱是假的,他说爱他也是假的……什么是真的呢,没有一样东西是真的。
也许有,但他已经忘记了。
€€€€怎么能够忘呢!
€€€€忘了这些,我还能记得什么!
€€€€什么都没有!!
呼吸骤然粗重起来,恰在这时虞郦棠的声音打断他凌乱的思绪。
“……那他这耳朵是治不好了?”
“你指望他恢复到什么程度?光是鼓膜损伤可以用药养养看,但老实说我看不出他的耳朵有什么特别的,就像我一直想不通你家七爷那么短的胳膊怎么这么能顺手牵羊。”
“连医生你就别调侃七爷了,他老人家又不在这儿。”
“他是不是心里有鬼故意躲着我?”
“七爷说不想跟高他一个头的人共处一室。”
“听他扯淡,有这骨气别跟叶晋一张床啊!”那男中音听上去斯文,语气却是不大客气,“不肯出来那我就走了,以后再有什么事烦请他自己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