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
反而是亚度尼斯想要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确实亚度尼斯从来都只要他做点小事,他八岁的时候亚度尼斯使唤他抱画架洗画笔,要他做亚度尼斯和他父母之间的传话筒;他八岁以后的今天,亚度尼斯也只要求他带点话过来,和乔什好好谈谈。
但别管事情的大小,单看结果。
究竟是谁在控制谁啊。
“当你哥哥命令你做点什么的时候,”布鲁斯无奈地说,“你也像我一样没办法拒绝的,对吧?”
“就诊时间到了。”亚度尼斯说,“你该走了。”
第19章 第一种羞耻(19)
听亚度尼斯讲述过去听得正高兴的伊薇当然不乐意现在就离开。
“再多聊一会儿,”她说,充满期待地仰头凝视着亚度尼斯,“我要延长咨询时间。”
原则上说,心理医生不应该无条件地满足病人的要求,尤其不能在病人对心理医生产生依赖心理或者浪漫情绪的时候,依然同意对方延长对话时间、增加见面次数。
但亚度尼斯从来不遵守这些规矩。
其实在执照被吊销前,他还挺乐意遵守那些在他看来完全毫无必要的规矩,通常也只会使用更常规和更健康一点的手法为患者做开导和治疗。
可既然他的执照已经被吊销,亚度尼斯不认为他需要继续遵守业内的规则。
他根本就不再算是一个正经的“业内人士”了。
“不行,伊薇。”亚度尼斯说,“我不喜欢在不必要的情况下延长时间。”
“但这是你的工作啊。”伊薇想也不想,“工作不是你想不做就能不做的。”
然后她在亚度尼斯平静的沉默中忽然意识到:“……但我想,你应该也不缺钱?这份工作对你来说,只是个爱好……吧?”
亚度尼斯的公寓位于纽约上东区。
纽约上东区,也称为曼哈顿上东区,在各种影视和文艺作品中代表了奢侈、权势、美色,充斥着站在各行各业顶尖地位的大人物和被宠坏了的除了疯狂购物和滥交外一无是处大少爷大小姐,几乎已经成为了一个举世皆知的标签。
全纽约最有钱的人几乎都居住在这里,或者至少也在这里购置了房产。
究其原因,中央公园功不可没。
这是一座在曼哈顿的正中心,纽约市最寸土寸金的位置,占地面积超过三万多平方米的超大型公园,保留了原始的地貌和景观,包括树林、草地、湖泊和略带着起伏的微型山丘。
中央公园的一个侧边是住宅区,另一个侧边则是繁华的商业区,除了奢侈品和顶级设计师的门店以外,这里还汇聚了无数世界著名博物馆。
全世界都知道美帝的历史€€€€稍有些浅薄。
如果说在美帝还有什么地方能彰显除了财富以外的东西,那种欧美国家特别推崇和尊敬的所谓“传统”风气,充满了旧式优雅的、矜持的“贵族”韵味,这地方非曼哈顿上东区莫属。
当人们对这个区域在整个美帝乃至于整个世界所代表的含义稍有了解之后,很自然的,房价水涨船高,价格以外的那些条件同样也一点也不少。
有些公寓禁止特定行业的工作者入住,其中尤其被排斥的是娱乐明星和时尚业。
有些公寓禁止任何除全款付账以外的方式售出,同时也不接受任何抵押。
而亚度尼斯就住在这样的公寓里。
伊薇在对亚度尼斯的能力半信半疑时依然毫不犹豫地来见亚度尼斯,靠的可不只是她对保镖的信任,很大程度上说,正是亚度尼斯的财富给了她信心。
……再不济,能借这个机会接近上流社会的有钱人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我是不缺钱。”亚度尼斯说,“但这份工作对我来说也不是一个爱好。”
他很认真的。
“为什么?”伊薇反倒是奇怪了起来,“别跟我说你喜欢心理医生这份工作,喜欢和各种不同类型的人交流,探索他们的内心。现实生活又不是电视剧,我也看过不少心理医生了,也和他们聊过他们的工作,心理医生这个职业一点也不有趣。”
这确实是真的,亚度尼斯自己就能作证。
在这个国家,在生活中遇到了挫折,或者经历了某种打击之后去看心理医生是非常常规的做法,心理咨询是面向大众的,心理医生处理的多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能否认这些小事给病患€€€€或者说客户带来了一定程度上的心理问题,这些小事也因此变得不再是小事。
可长时间地面对各种类型的负面情绪,长时间地面对一个又一个痛苦不堪的患者,长时间地和他们进行交流,长时间地为他们提供宽容的聆听和绝不明确否定、过分肯定的回应。
陪伴他们,安慰他们。
这也绝不是个让人愉快的工作内容。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有趣的灵魂呢?心理医生能面对的,总是一个又一个庸碌且被自己的庸碌压垮的可怜人。
“我有筛选客户的技巧。”亚度尼斯说,“能有机会来到这里的,都是被选中的客户。”
他把手轻轻放在伊薇的肩膀上,引着伊薇走到门前,为她打开大门。
伊薇被动地跟着亚度尼斯的力道走了过来,她频频回头去看亚度尼斯:“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筛选客户的?”
依靠他半吊子还老出问题的魔法。
想起他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的手账本,亚度尼斯就觉得头大€€€€他从不让手账本离身是有道理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手账本根本就不是一个物体。
它是在亚度尼斯的失误中所诞生的魔法生物,但不具备多少思考的能力,只有一些生物的本能。它会受到强烈的欲望的吸引,也会促使强烈的欲望爆发。
它会主动避开亚度尼斯。
但它也不会跑得距离亚度尼斯太远,因为它倚靠着亚度尼斯而生。
因为知道自己的手账本算得上是一种活物,而且它的附加效果无论是放在圣经还是民间传说里都不那么正派,亚度尼斯后续又给这个笔记本增设了一些魔法阵图。
所有翻阅过手账本的人,都会沾染上亚度尼斯可以定位的痕迹。
……然后魔法的效用又出现了差错。
翻阅过手账本的人身上确实会留下痕迹,但这些痕迹会被翻阅者传染到他或者她接触过的人身上,这是其一。
亚度尼斯无法定位翻阅过手账本的人,反而是那些沾染过痕迹的人会不自觉地捕捉亚度尼斯出现过的痕迹,并通过各种方式辗转出现在亚度尼斯身边,这是其二。
虽然和亚度尼斯一开始的设想不同,他从主动接近和狩猎的人变成了守株待兔的人,可自己出的错,自己身上的问题,还能怎么办呢,也只有忍了。
“当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的的时候,”亚度尼斯低声说,“我们就选择了彼此。”
他把伊薇推出了门。
“……什么啊。”伊薇有点懵逼地站在门前,依然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有点没反应过来。
今天这次咨询都发生了些什么来着?她怎么就记不太清楚了?伊薇只记得谈话最开始的发展让她非常不适,后来换了个话题就好多了。
越是往后说起的东西印象就越是深刻,这次过来还真是不虚此行,她听到了超多和亚度尼斯有关的事情!还听到了保镖不敢告诉她的超级大料!
太满足了,满足得伊薇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尤其是在出门的时候,亚度尼斯竟然还用柔情的声调地发表了一通应该放在爱情电影里做经典节选的发言……当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的时候,我们就选择了彼此……配上亚度尼斯让人忍耐着呻吟忍到浑身发抖的脸和身体。
这按分钟计费的服务。
太值了。
伊薇在亚度尼斯的门前站了几分钟,让自己的头脑好好清醒了一下,而后从小包里拿出镜子查看自己的妆容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另一个人的脸印在镜子的角落。
伊薇抚摸着头发的手指忽然一僵。
她动作缓慢地转动了一下镜子的角度,将镜面对准了她的侧后方,首先被镜子反射在她眼中的,是灰蓝色车面上的西服一角。
于是伊薇调整了镜面。
镜子里,一张英俊的脸孔正朝着她微笑。
伊薇“啪”地合上了镜子。
她僵硬地在原地站了几秒钟,又战战兢兢地重新翻开了镜子。
一双动人的蓝眼睛在镜中泄露出了然的笑意。
看起来,这双蓝眼睛的主人就站在距离她后背还不到半米的地方。
看看她今天的打扮都是些什么玩意吧,二手市场淘回来的衬衣,祖母辈的人才会穿的臃肿大裤子,丑到工人和农民会经常穿着并愉快地评价说实用耐穿的鞋……乱糟糟还有点发油的头发,没有修剪杂乱得像野草丛的眉毛,刻意画了皱纹和黑眼圈的妆容……
万能的主啊,让我原地死掉吧,伊薇想。
亚度尼斯把伊薇推出门后就给大门上了锁。
他把额头抵在门上,一只手弯曲着拥抱着自己,另一只手抬起来捂住口鼻。他深吸了一口气,任何人有机会听到这呼吸声都不会觉得亚度尼斯安然无恙的,空气穿过他的喉咙又到达肺部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两张塑料纸在互相摩擦。
亚度尼斯靠着这一口气静止了很长时间,然后慢慢的,他又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吐气的声音轰隆作响,像是金属在近距离中碰撞。
或者某种野兽的嘶吼。
“嗨,伊薇。”布鲁斯说,注视着伊薇的背影,“好久不见,你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布鲁斯。”伊薇僵硬地回答。
“我听说你的事情了,伊薇,我很抱歉没有和你保持更紧密的联系,这是我的傲慢和自大所造成的失误。”布鲁斯说,“我希望你不会因此而讨厌我。”
“什么?怎么可能?绝不。”伊薇立刻说,“谢谢你的安慰,布鲁斯,这件事里你没有犯任何错,它完全和你无关。”
“那么你的意思是你没有怪我?”
“天地良心。我没有。”
布鲁斯说:“那你为什么要背对着我?”
“……”
伊薇挫败地叹了口气,抬起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也顾不上这个动作会不会把妆容弄花了,实际上她还宁愿脸上的妆能花掉,起码这样能够解释她为什么只肯背对着布鲁斯。
但这个老年妆为了特殊效果,所使用的的也是特殊粉底和材料,不用专用卸妆水是擦不掉弄不花的。
抱着悍不畏死的精神,伊薇垂头丧气地转过头,倒是很熟练地在一瞬间将标准的礼仪微笑挂在了脸上:“现在我没有背对你了,布鲁斯。”
看着这样一张在短时间内苍老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脸,布鲁斯会作何反应?会吃惊吗?会怜悯吗?会嘲笑吗?
还是绅士地无视她的变化,提议将她送回家,再彬彬有礼地告别,用这种尊重和礼貌狠狠地赏她一耳光?
伊薇直觉布鲁斯会做的选择是最后一项。
她勉强地微笑着,等待着最终的宣判,布鲁斯看着她,眼神在她的面孔上仔细游动……不知过了多久,他发出了一声赞叹:“这个特效妆画得太完美了,我只在你耳朵下面找到了一点肤色上的差异,除此以外,你的头发、眉毛和法令纹完全能够以假乱真。”
“……啊?”伊薇傻乎乎地说,“你能看出来?”
没道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