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老天,不,不不不。”伊薇说,“严格说来我应该是主人的女儿……呃,大概吧,我其实没有弄明白过。主人说我的灵感相当低€€€€就是资质很烂的意思€€€€留在他身边打打杂什么的就好。”
“我还以为你就像故事里讲的那样担负着各种引诱好人的任务呢。”
“原本是那样的。”伊薇说,“其他姐妹和兄弟都被派出去了。这个世界似乎只有我一个独苗,说起来我应该算是小女儿诶。”
伊芙琳扶住了额头:“我有点晕……”
“你醉了。”
“喝这么点怎么可能醉。”伊芙琳说,而后立刻改口,“对,我更醉了。”
她手臂不稳般晃了一下手中新开的、只剩了个底的酒瓶。酒水倒进浴衣,很快就被吸收得一干二净。
她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打算回房间休息。今天她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也太复杂了,她觉得事情的真相有些难以接受€€€€姐姐变成魅魔倒没什么不好接受的,姐姐一直都很怪,变不变魅魔她都一样怪。
最让伊芙琳觉得难以接受的是姐姐亲口说她也不知道伊芙琳是不是人类……怎么可以这样啊!
伊芙琳当了快三十年人,怎么突然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人了?!
“等等。”伊薇叫住了她,一叠纸飞到了伊芙琳的面前,“剧本在这里。”
“……变成魅魔没能帮你提升演技呢,姐姐。居然还得让我帮你分析剧本和演法吗?没有我的话你该怎么办呀。”伊芙琳叹着气摆手,“姐姐你直接放到我房间里吧,省得我拿了。”
她忧伤地拖着脚步下了楼,往房间走,踩得地面砰砰作响。越接近门口,她的动作越就越慢,越迟疑不定。
快进门时,对面的门开了。
伊芙琳飞快地转过身。
希克利手掌着门,闻了闻气味,说:“我还在想你为什么问我是不是喝酒了……果然是你自己喝酒了。伊芙琳,喝酒之后下海游泳很危险。还好你没有出事。”
“什么没出事。”伊芙琳无精打采地说,“出事了,出大事了!”
希克利怀疑地盯着她,缓慢地重复了一遍:“出大事了。”
伊芙琳定在门口思考片刻,忽然凑到希克利身前,把希克利往房间里一扯,顺手把门也关上了。
希克利茫然地看看紧闭的大门,又看看浑身酒气的伊芙琳。
他抬起手横在胸前:“……你想干什么?”
伊芙琳神秘兮兮地凑过去,芳香扑鼻,希克利一闻就知道伊芙琳没有喝醉。醉酒的人闻起来是酒水发酵一般的酸臭味,但普通地喝酒沾染上的气味是酒水原本的味道,那是叫人微醺的酒香。大部分人其实很难分辨这两种酒气,然而希克利对此很敏锐€€€€职业需要。
伊芙琳来之前喝了好酒。
希克利也确实在这香气中微醺了。
伊芙琳几乎贴在希克利的身上,小声告诉他说:“我可能不是人呢,雅各。”
她说话间气息轻轻扑打在希克利的皮肤上,忽冷忽热,激起希克利满后脖子鸡皮疙瘩。他心烦意乱,心神不宁,心猿意马,然而没错过伊芙琳的话。
希克利一时失语:“……”
伊芙琳眨巴眨巴眼睛:“……”
“雅各?”伊芙琳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希克利的脸颊。
“……你醉了,伊芙琳。”希克利忍下了满腹吐槽,手臂绕过伊芙琳要去开门,“回房间洗个热水澡然后睡觉吧。”
伊芙琳拍下希克利要去开门的手,不满地瞪他:“你不相信我?”
“我知道你是人类。”
希克利用重音强调了“知道”这个词。
“你怎么能确定?”伊芙琳说,她忽然逼问道,“你了解不少关于非人类的事情,对吧?”
说话时她后退了一步,灯光照亮了她的面孔。伊芙琳双眼明亮,显然既理智又清醒,根本一点喝醉了酒的样子都没有。
“当然。”希克利面不改色,“之前我告诉你我是斯塔克集团的研究人员,那严格来说其实不是在说谎。”
“也不是事实。”
“我毕竟还是签了保密条例的。而且,我也不太想让你知道真相,因为……”希克利的声音放低了一些,双脚蹭着地板,像是很不舒服似的,变换了好几次站姿。
伊芙琳又慢慢地靠近了希克利,双手轻轻搭在他胸口,仰头望着他。
“因为?”她轻轻地、鼓励地、催促地说。
“我的工作其实是被研究。我想这也算是一种研究人员,对吧?”希克利耸了耸肩,故作轻松,“我知道你是人类,伊芙琳。我……我才是……”他终于说不下去了,别过头,不敢看伊芙琳的表情。
伊芙琳放在他胸口的手轻轻用力。
她被希克利说到一半的话激发了无限的想象力,此刻已经眼泪汪汪了。
希克利能猜到她会想些什么,肯定是各种被当做实验对象的惨状,以伊芙琳黑暗、奇诡的脑回路,她想到的内容很可能比真实发生的事情更可怕……
不。
她能想到的内容大约会和真实世界持平。
靠在希克利胸口,伊芙琳泪水涟涟地仰头望着他。希克利用眼角的余光看清了,心想她看起来真的好、好可爱。
又好可怜。
他紧张地半举手臂,又想推开伊芙琳,又不敢;又想抱住伊芙琳,又不敢。
好几百种思绪挤在他的脑子里,互相争吵、撕扯、搏斗,闹得希克利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深呼吸着稳定情绪,最后还是狠下心,扶着伊芙琳的肩膀将她送出了门。
“早点休息,伊芙琳。抱歉,我……”他低声说,不敢对上伊芙琳的视线,“我……”
他掌着门,忽然意识到这只手在发抖。他立刻用另一只手握住发抖的手,将它藏到背后。
“晚安,伊芙琳。”他说。他比伊芙琳高很多,然而此刻垂着头,缩着身体,却仿佛比伊芙琳小很多。他看起来沮丧极了,又很无能为力,仿佛孤零零地站在岸边的人,看着湍急水流中即将被淹没的溺水者。
只能安全地看着别人溺死的人,或许比溺死的人更凄惨也说不定呢。
伊芙琳忽然往前走了一步,踮起脚尖。
希克利的胸膛剧烈地、不稳定地起伏起来。
“晚安,雅各。”伊芙琳说。
她垂下眼睛,抬手把脸颊边毛躁的头发挽到耳后。希克利神情恍惚,满目茫然,痴呆地看着伊芙琳的背影消失在对面的门后。
“伊€€€€”他突然如梦初醒般抬手,又泄气地放下。
伊芙琳。他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失魂落魄地回了房。
第140章 第五种羞耻(12)
海风湿润而鲜甜。
光带就在前方,亦或者在遥不可及之处。查尔斯被杰带领着往光亮处小跑,他不是很清楚自己跑了多久,但身体里没有半点疲惫之意。他只感到海风很清澈,仿佛刚刚打湿脚踝的浅海,有着微不足道却又清晰可感的阻力。
杰的呼吸在他的耳畔制造出持续不断的响动。查尔斯不敢说这声音让他安心很多,因为……因为现在最让他不安心的就是杰了。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明天他一定要和杰严肃地讨论一下这件事,假如他们还有明天的话。
查尔斯对他们的人身安全抱有非常悲观的想法。他疑心这或许就是他们人生中最大的一道坎,没准他和杰就这么交代在这了。
如果他们是在城市里失踪,还能寄希望于警察和特殊人才的搜寻,好死不死的是他们此刻正在一座大海中心的小岛上。
最可怕的是同行人员里就没有一个靠谱的,老板伊薇就不说了,再典型不过的大明星,自私自利,傲慢虚伪,指望她有什么行动,还不如指望他们的保险公司。老板的妹妹看着倒像是个正常人,可她偏偏带着暧昧对象一起来的……谁敢指望一对正享受暧昧的年轻男女注意到周围人?
查尔斯在心中仔细数了一通,绝望地发现这次是真的谁也指望不上。
然后他们并肩踏出,头顶的树枝划破空间,仿佛穿越了一道明暗的分界线。
查尔斯惊讶地回首,注意到黑洞洞的森林寂静而悠远,点点辉光泼散在黑色的叶子间,看上去近在咫尺€€€€他们在小路上行走时应该会遇见这些光点的,可一路上别说光了,他们连半只鸟或者飞虫都没撞见。
正前方是一望无际的花海。
环境非常嘈杂。活跃,响亮,到处都是人类所发出的声音。人们在大声谈笑,奔跑,舞蹈。花海太过茂密,根本看不清其中是否藏着人,但只能这么解释这些声音,查尔斯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他震惊地朝着声音汇聚的方向走过去,心中燃起了微弱的希望,心说也许他们今天命不该绝……
之前一直牵着他在前方带路的杰又退到了查尔斯的背后。他亦步亦趋地踩着查尔斯的脚步,乖巧得像是药效耗尽了。
虽然在深夜的森林中心突然出现一大群欢声笑语的人似乎也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可再怎么也比吞噬一切的黑暗和寂静好。
他们沉默着在花海中穿梭,植物轻轻擦过他们的身体,隔着衣料,那些娇嫩的叶片和花瓣仿佛无数只柔软无骨的手指。在这样广袤的平地上,月光和星光又重新明亮起来,它们升得高高的,仿佛巨人垂着头颅,发光的石眼静静地注视着大地。
查尔斯希望它们没有在看他和杰。
越往前走,吵吵嚷嚷的声音就越是清晰。没有错,那确实都是人声,只不过被高低错落的花海隐藏了起来。一丛半人高的篝火盛放在花海正中的空地上,一座大理石的高台在篝火中端然肃立,尽管它毫无人形,却给观者以人像的奇异错觉。
紧接着查尔斯的袖口被扯了扯。杰躲到了他的身后,从他的肩膀上探出半个头看着前方,低声在查尔斯耳边说:“查尔斯,看,看他们。”
查尔斯望了过去。
年轻的男女们身披薄纱汇聚在火光周围,暖光照得他们的身体金碧辉煌,那些薄纱的反光如此强烈,根本就看不清楚,却给人强烈的奢华感,仿佛每件衣衫上都缀满了珍珠、宝石、金线似的。灿烂如钻石般的光泽下,是遮掩不住也没有费心遮掩的雪白身躯,身躯的主人们个个谈笑自若,对彼此的打扮视若无睹。
他们都戴着半脸面具,但不像假面舞会的面具那样遮住双眼,而是盖在下半张脸上,从鼻梁中段开始,一直到喉口位置,都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相比起薄纱的华贵,面具的风格更贴近野兽,细腻的茸毛分布在面具表面,在篝火映照下闪烁着尖锐的寒光。
查尔斯在花海中犹豫,不知道该不该靠近他们。
“我、我们不如现在往回走,查尔斯。”杰在他身后说,“之前在二楼我看到的应该就是这个东西,现在我们也到了目的地了,按我们之前说好的,看到这里是什么样子之后就可以回去了。”
“我同意,杰。”查尔斯压低声音说,“但我想这里的人和我们应该有不同意见。”
人群中有人起身朝他们走过来。
走近后他们才看到那是个很年轻的女人,面具挡住了她的下半张脸,因此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从双眼所展示出的情绪看,她似乎是善意的。查尔斯和杰都把视线定格在她眉心处,竭力不往她身上看€€€€这件华美的纱衣确实没对她的身体起到什么遮掩作用,倒不如说在它的装饰下,女人若隐若现的身体显得愈发美艳动人起来。
“欢迎光临!”她大声说,听着似乎带着笑意,“两位也是今天登岛的客人吧?欢迎欢迎!请过来吧!”
“我不想跟她过去……”杰小声说。
“我也不想。但我更不想知道拒绝后会导致什么后果。”查尔斯压低声音说。
他们在女人的指引下走进了人群,战战兢兢地坐到了靠近篝火的前方。杰努力缩在查尔斯背后,头也不抬,查尔斯却仔细观察了一圈周围。
火光并不算明亮,更何况人们都坐得挺远,将最亮的位置预留给了大理石的高台。人群的影子光怪陆离地交叠在一起,扭结成使人不安的轮廓,华美的衣衫和诡异的人群仿佛在火光中扭动。
是晃动的火光造成的错觉,查尔斯想。
女人坐在离他们最近的位置,愉快地晃动着,口中哼唱着奇异的小调。那似乎是一种陌生的语言,不细听的话类似于一种“嗡嗡”、“滋滋”互相穿插交错的声音。像是昆虫发出的声音,查尔斯想。
他向看上去很好说话的女人搭话道:“很抱歉我们打扰了你们的€€€€”他在这里停顿。
“€€€€这是我们的祭祀活动。”女人轻快地回答了查尔斯没有明说的疑问。
查尔斯和杰顿时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看到这场面的时候他们也或多或少猜到了眼前发生的事情……毕竟好莱坞大染缸本就是个邪教横行的地方,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说过相关的流言蜚语……可这怎么就真的碰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