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玖凛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这些社会的阴暗面都早已深深扎在泥土里,随着时间洗涤愈发根深蒂固,任凭谁也无法轻易撼动半分。
灯光亮的晃眼,桌子上透明酒杯里猩红液体微微摇晃,到处都是衣不蔽体的Omega和紊乱的信息素。
时玖凛讨厌这个味道。
可他只是皱了皱眉,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往里走。
能来到这里迎客的,大多都是能认清形势,比较听话的Omega。
他们会自己争抢客人,能丢掉所有尊严主动敞开双腿,用尽浑身解数让客人获得最好的体验。
毕竟……如果能入了哪位Alpha大人的眼,说不准就能被买下重获自由呢。
哪怕这希望微乎其微。
只要听话,就能少挨很多打。
对于寻常人而言最简单的生活,于他们而言都是触不可及的幻想。
时玖凛移开视线,不愿意再去看那些灵活扭动的腰肢。
那些Omega破碎的呻吟听的他心烦至极,脑子乱成一团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思路越走越偏,鬼使神差的走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他抑制不住的想€€€€在江池渊身下的他,是不是也和这些Omega一样,庸俗又恶心?
他脸色发青,周遭气场也多了几分狠戾之意。
偏偏总会有人没什么眼头见识。
当那双白皙骨节圆润的手毫无预兆搭在自己胸膛上时,时玖凛是实打实被吓了一跳的。
他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那人却不依不饶,指腹无意间擦过那点凸起。
时玖凛动作刹那间僵在原地。
尴尬的是,他胸口被穿刺的伤口还未痊愈,平日里衣服无意间摩擦就已经够他难受了,根本受不住别人随意触碰。
何况这人还不是江池渊。
那一瞬间,就像是有无数只撕咬血肉的蚂蚁顺着胸口向上爬一般,逼得他抑制不住打了个寒颤。
时玖凛甚至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直接把那个Omega的手给扭断。
而那个Omega明显是没想到时玖凛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被吓了一跳,眼眶骤然蓄满一层泪,声音都在颤抖,甚至磕巴了一下:“先生,您怎,怎么了?”
时玖凛眼底闪过一抹杀意,攥着他手腕的指尖猛然加大了几分力度,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就这样直接把他手掰断。
可就在即将动手的最后一刻,他却又在拐弯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事实上,也许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他对之前记忆中的那些丑恶的嘴脸具体是什么模样忘的很快,现在再回忆,最多也只是能模模糊糊记得那些冰冷到渗骨的眼睛。
可他不同。
哪怕有无数种可能€€€€例如只是恰巧长得像,是他一时分神看花了眼,是他记错了那个人的模样……
可是在那一刻,他就是无比笃定。
简直就好像是在潜意识里有个小人在朝他咆哮一般€€€€
他一把甩开那个Omega的手,朝那个身影奔去。
果然。
熟悉的劣质白莲气息。
时玖凛心脏猛的咯噔一下,缓缓下沉。
莫子黑显然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脸上依旧堆着讨好又谄媚的笑,像狗一样跟在一个Alpha身后走。
他浑身上下几乎没穿什么衣服,一件长款上衣堪堪遮住大腿根部,哪怕只是稍微运动一小下都有走光的风险。
更别提那件上衣还是蕾丝半透明的。
一个Omega出现在这,还穿着这样的衣服……这代表着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
时玖凛喉结微动,主动唤出他的名字:“莫子黑。”
他的音量极大,甚至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
莫子黑明显是没想到在这竟然还有人知道他的名字,而不是用那串冰冷的数字代码呼唤他,面上表情凝固一瞬。
他觉得这声音格外耳熟,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属于谁。
像是来自虚无缥缈的远方,却又偏偏是实打实就在身旁。
于是他抬头,目光顺着声音来源望去。
在和时玖凛视线交汇的那一刹那,他似乎听见自己神经“啪”的一声崩断。
他的第一反应是时玖凛也和自己一样,被迫成为这里的商品。
他在心底升起一丝星星点点,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同情以及数不尽的幸灾乐祸心思。
看啊,他居然和自己一样沦为别人的玩物了吧?
可很快,他便意识到好像有什么敌方不对劲。
时玖凛周遭散发的信息素竟和Alpha没有丝毫差别?!
怎么可能?
莫子黑身体猛的颤了颤,嘴唇微张:“你……”
时玖凛垂眸,嗤笑一声。
多么可笑。
曾经骂自己卖,说他是烂婊子的人,最后自己却成了比烂人还要腐朽很多的东西。
时玖凛一时间形容不出自己的感受。
他以为再见面之时,他会愤怒,会憎恨,会不计一切后果的报仇。
至少要把他那张嘴割了才行。
可真当看见他现在过的那么不如意时,他却又觉得索然无味,甚至连幸灾乐祸的心情也没有。
时玖凛淡淡瞥了一眼他,点头称赞:“衣服不错。”
莫子黑又羞又恼,看神情似乎是想骂他些什么,却又在忌惮这里的规矩,最后什么也没敢说出口。
时玖凛随手从桌台上取了一杯酒,不紧不慢放到唇边抿了一口,这才用唠闲话的语气对莫子黑.道:“说说,你是怎么沦落到这来的?”
莫子黑满脸颓色。
他终于认识到了眼前这个Alpha和他之间的鸿沟有多么不容小觑。
那是他哪怕穷尽一生也无法触碰到的。
他跪下,姿态几乎低到泥地。
时玖凛毫不意外。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现在的他经历了那么多,也应该明白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我们似乎有很多笔账该好好算算?”时玖凛面上笑的温和,手上动作却是一点也没留情,余下大半杯红酒一滴不差泼到了莫子黑脸上。
莫子黑卑躬屈膝,一声怨言也不敢有,闷不做声用袖口把脸上红酒擦干净。
时玖凛恍若疑问:“谁是卖屁股的烂婊子?”
莫子黑咬牙,近乎自暴自弃道:“我是,我是贱人,之前的事真的很对不起您,我才是那个烂人,对不起。”
时玖凛本想跟他细数自己在那段日子里因为他遭受过的刑罚,可想了想却又觉得没什么意思,那些陈年旧事若是由他本人说出口,那反而跟卖惨似的惹人厌烦。
不过是脸和屁股被抽烂了几回,身体上多了几处烫伤,被罚跪了不知多少回……而已。
时玖凛恨到几乎要把牙咬碎。
他把空了的酒杯用力砸在地上,玻璃碎片四溅,其中有一块不大不小正好划伤莫子黑眼尾,在上面留下一条血痕。
时玖凛几乎是厉声骂道:“你们做事前就真的不会想想日后有可能会遭报应吗?!”
他脑海中遏制不住回忆起江池渊那个受伤的表情。
他满脸血污,却依旧用那双笃定的目光看着他,哪怕被打到一只眼肿到有些睁不开也没移开视线。
他看自己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呢?
时玖凛心脏处泛起的那种说不上来的疼再席卷他的身体。
他强迫自己把思绪收回,不去回想那个破碎的眼神有多么小心翼翼。
他活该,没什么好同情的。
时玖凛蹲下,和莫子黑平视,挖苦道:“怎么,你觉得道歉有用?”
莫子黑头越来越低,直至碰到地面才轻轻抬起,声音很低:“我知道这些话无法弥补我曾经对您造成的伤害……”
时玖凛却干净利落的打断了他:“我没功夫听别人的自忏,有话赶紧说,我不想和你在这耗费时间。”
莫子黑只是垂着头。
他没有哭。
或者是说,在他刚来的时候还曾试过反抗或是挣扎,眼泪有事没事便一连串接着望下掉,好似自己遭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
“我被家里人卖到这来的。”莫子黑轻笑,“我已经没有家了。”
那明明是和他朝夕相处那么多年的血肉至亲。
莫子黑不懂,为什么在他们眼里,自己就只能是个可有可无的赚钱工具。
他又做错了什么?
莫子黑亲眼看着那些所谓的家人在拿着钱时露出的贪婪模样。
真恶心。
他跑不掉。
莫子黑喉结微动,像是在叙述什么事不关己的故事似的,近乎空白的麻木沉默。
他的泪水早就该收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