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竟友还是觉得事有蹊跷,但是裴明疏那面严防死守、滴水不漏,他实在是拷问不出什么,也只好先行作罢,把合作的项目推上去再说。
方案的确是好,两面都很满意,其实裴竟友还是有意想让裴明疏做主手,裴清来做副手,不过毕竟是公开竞案,虽然都是自家儿子,也不好太随心所欲地更换主副手,也幸好都是自家儿子,还有可商量的余地。
趁晚上,裴竟友干脆把两人叫到书房,言语当中委婉暗示裴清年纪轻、资历浅,方案是做得不错,不过在落地实行的时候最好还是多听听裴明疏的意见。
裴清面无表情的,用他那种惯常的冷漠姿态静静听着。
裴竟友面色慈祥,“阿清,你说呢?”
裴清没作反应,倒是一旁的裴明疏道:“爸,你要相信裴清,”他看向裴清,“既然裴清有能力做出那么好的方案,那就有能力落地,”他转头又看向裴竟友,裴竟友脸色暗含欣慰,裴明疏道:“我会全力配合。”
“好、好。”
裴竟友笑了起来,“既然明疏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父子三人的谈话,裴清一向都是扮演那个不听不说的局外人角色,即便在他刚刚赢过裴明疏后,仍不例外,他始终一言不发,面色冷峻。
交谈结束,裴清率先起身,转身就走。
裴竟友面露忧虑,看着书房未关的大门方向轻叹了口气,转过脸对裴明疏道:“其实阿清也是挺有能力的,就是太心高气傲,年纪又轻,实在是没什么城府。”
“别太担心,”裴明疏笑了笑,“他不是已经在公开竞案时给过您一个惊喜了吗?”
裴竟友嘴角微微翘了翘,又马上压了下去,“这次合作案不是那么简单的。”
友成和合达斗得你死我活僵持不下时,是合达那面突然放低姿态递了橄榄枝,两方谈判交涉了数次后才各自退让达成合作。
“你觉得合达这次是诚意合作,还是……”
裴竟友看向裴明疏。
裴明疏微垂着脸,看上去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神游。
裴竟友对这大儿子的感情很复杂,裴明疏这些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生活,如果不是越檀前年去世,或许父子两人见面长住的机会要更渺茫。
裴明疏由他那个眼高于顶的岳父亲自教导,万幸倒是没长成越家那副过分清高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行事很让裴竟友放心,就是有的时候,连裴竟友都不知道这看上去完美无缺的儿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想到这里,裴竟友在心中轻叹了口气。
其实两个儿子,他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对于他们的了解都不够深刻,譬如这次裴清出色的表现就是他始料未及的。
兄弟两人的关系原先一直都是很平衡的,兄与弟,正与私,两人对自己的身份似乎都心中有数,可是这次的合作案却打破了这种平衡……
书房内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父子两个各怀心事,倒是把公事先撇到了一边。
*
裴清推开莫尹的卧室门时,莫尹正躺在床上看手机,他嘴角上翘着,仿佛在看什么很有趣的东西。
“在看什么?”裴清道。
莫尹抬起脸,对着裴清笑了笑,“小狗打架,你要看吗?”
裴清当然是没兴趣,他面色冷若冰霜,浑身都散发着压抑的冰冷气息。
莫尹按下锁屏,把手机倒扣放在身边,正了脸色,“怎么了,心情不好?”
裴清没说话,他侧身对着莫尹,莫尹清晰地看到他的胸膛正在慢慢起伏,仿佛是在忍耐着什么。
他不说话,莫尹也就不说话,默默地过了一会儿,莫尹才低声道:“帮我按摩好不好?”
柔软的睡裤剥下,莫尹那双有些斑斓的长腿躺在素色的毯子上,一年多的时间过去,皮肤表面已经变得很光滑,摸上去皮肉软弹€€€€这是裴清精心护理的功劳。
裴清的手掌很大,涂了精油盖上去能直接覆住莫尹的整条大腿,纤细又无力的腿任人摆布,不管按摩的人使多大的力气,它的主人都毫无反应,只是表面皮肤渐渐泛出血色的红,仿佛肌肤下的血肉都要被那双手掌揉出。
裴清停了手。
他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双眼定定地看了会儿莫尹鲜红的腿,他慢慢转过脸,莫尹坐在那儿,正眼神担忧地看着他。
“抱歉。”裴清声音微涩。
“抱歉什么?”
“我刚才力气太重了。”
“没关系。”
莫尹笑了笑,温声道:“它们没有感觉,不会疼的,你不必道歉。”
裴清收回视线,将双手从莫尹腿上拿开,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头微微低垂下去,双眼定定地看着深色的地面。
已经快十年了。
这十年来,他一直都忍耐得很好。
因为他的出生即是一种罪过,是他这一辈子都赎不清摆不脱的罪。
背负着原罪,被最后的亲人抛弃,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偌大的裴宅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什么更多的,总有一天,他会离开裴家,他可以舍弃他的姓氏,放弃这里的一切,去做回那个一无所有父不详的裴清。
只是,在离开之前,他至少也想证明自己一次。
除了无可摆脱的私生子身份之外,他不会比裴明疏差一丝一毫。
他做到了。
但是在裴竟友的眼里,他依然还是得不到分毫承认。
为什么?
就因为他是私生子,是不是无论他怎么做,都永远也比不上裴明疏?
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不对,裴竟友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如果知道了,大概也不会要他吧……
脸颊突然被碰了碰,裴清猛地转过脸,莫尹把掌心贴在了他脸上,眉头都皱到了一起,“裴清,你怎么了?”
裴清那张冷傲的脸依旧是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只是眼睛微微有些红,面颊肌肉紧绷着,在莫尹的掌心下微微发烫。
像一头受伤的狼,还要强撑着不让人发现他的伤口。
“没事。”语气也是和平常一样平稳。
真是要强。
莫尹在心里笑了笑,感觉到些许兴味,他神情温柔道:“真的吗?我觉得你今天好像有哪里怪怪的,合作案都赢下来了,不该高兴点吗?”
裴清转过了脸,莫尹的掌心落空,轻勾了勾唇角,“是工作上有什么不顺利?”
裴清将脸对着门口的方向,掩饰了他那一瞬冷凝的神情,才重又转过脸,神色如常道:“没有,很顺利。”
“是吗?那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裴清回避了莫尹的追问,低了下头,道:“我去洗手。”
他刚起身,手腕又被抓住,回头莫尹正仰头看他,眉眼中满是担心忧虑,“真的没事吗?裴清,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我都愿意听的,我有困难的时候,一直都是你在帮我,如果你有什么烦恼,也让我帮你一起承担,好吗?”
这样温柔的话语、眼神无疑对受伤的心是一种极大的安慰,但同样的也是一种另类的折磨。
对于裴清这样骄傲又要强的人来说,他们不容许自己在人前示弱,尤其是在自己重视的人面前,他越是重视对方,就越是必须要费尽力气去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莫尹眼神含情脉脉,水一样的平和柔软,裴清抱他的一瞬间,眼神错开,莫尹的眼中才流露出闪烁不定的笑意。
裴清把他抱得很紧,莫尹感觉到自己的骨头都似乎在咯咯作响,他被抱得有点痛了,可是想笑的冲动却越来越强烈,必须咬住下唇才能止住那想要从他的胸膛里逃逸而出的笑声。
他当然知道裴清是怎么了。
赢了又怎么样?
裴明疏那面的人来书房开会时,那种说话的语气神态俨然这合作案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以莫尹对裴明疏的判断,他手下的人作风不会那么轻浮自傲,除非裴竟友已经提前和裴明疏通过气,会将合作案交给裴明疏做。
但是,原本确定的东西却出了变数。
那怎么办呢?
以裴竟友那样独断专行的个性会放心把合作案就这么交给裴清去做吗?裴明疏发现裴清的合作案和他连环撞车又会就此善罢甘休吗?
裴清以为自己赢了,只有莫尹心里很清楚€€€€裴清输得很彻底,看得也会很分明。
父亲、兄弟、公司……什么都不属于他。
就连他苦苦支撑的骄傲得不可一世的自尊也一样要被他最亲的人所践踏。
裴清有什么呢?
其实他根本一无所有。
太好玩了。
真没想到仅仅只是看到裴清受伤的神情就这么新鲜有趣,比那些虚假的世界爆炸时的样子都要来得刺激多了。
莫尹兴奋得有些发抖。
他一发抖,裴清就放开了他,眼睛比之前更红,但没有一点泪,“弄疼你了?”
莫尹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疼。”
他眼神包容,“真的。”
裴清深吸了口气,垂下脸将额头贴在莫尹的额头上,他的手掌握着莫尹的肩膀,两人静静交换了会儿呼吸后,他低声道:“我抱你去洗澡。”
“嗯。”
浴室里,莫尹手臂搭在裴清肩上,仰头和他接吻。
裴清今天吻得比那天他赢时更凶、更深,像是要把莫尹从舌尖开始一点点全部占有、吞进肚子里。
莫尹很柔顺地配合。
两人头发都被热水打湿,面上淌着蜿蜒而下的水流,呼吸凌乱急促。
他们隔着水雾对视,莫尹将手掌贴在裴清的脸上,低声道:“裴清,无论如何,你都还有我。”
热气氤氲,他看不清裴清此刻的表情,只是感觉到裴清再吻上来时比先前更用力,他只能被迫般地尽量向后仰起脸,献祭一般的姿态。
最后,裴清抓了他的手,在他右手的无名指上轻咬了一下。
莫尹看他,裴清的眼神中有一些酝酿已久的东西正在破土而出,密密麻麻地缠绕着莫尹。
€€€€我真的爱上这个人了。
€€€€我真的抓住这个人了。
有些相似的念头在两人脑海中同时闪过,他们对视一眼,在朦胧的水雾中彼此靠近,蜻蜓点水地在对方嘴唇上碰了碰。
裴清低头,在他咬过的地方轻轻一吻,说:“合作案结束后,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