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现在对友成的了解,最机密的文件不可能出现在裴清的办公室。
但是裴清绝对是有阅览的权力的。
张华超也是个很聪明的人,将莫尹的几句话在脑海里细细盘算后,立刻就懂了莫尹的意思。
€€€€兄弟之间有重大矛盾,而裴清是可利用的一方。
*
裴清回来的时候,莫尹正趴在他的办公桌上打瞌睡。
他睡颜宁静,不长不短的乌发贴在额头,看上去有几分孩子气。
裴清抚摸他额前的碎发,莫尹马上醒了,他看上去像是惊醒的,眼瞳中有几分惧色,看清来人是裴清后,眼神才慢慢放松下去,“你开完会了?”
“嗯。”
裴清仍在抚摸他的头发,神色很温柔,莫尹笑了笑,随后又皱了下眉,“刚才有个张总来找你,好像是合达的人。”
“我知道,他后面来会议室了。”
“他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看你的文件,他问了我两句,我敷衍过去了,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没关系。”
裴清手指贴在莫尹的侧脸,他神色像是贴了一层面具般冷静淡然,同时又浮现出淡淡的阴影,叫人捉摸不透,对莫尹道:“他是我们的合作伙伴。”
公司的事,裴清没有和莫尹讲得太过深入,莫尹装作忐忑懵懂,陪裴清工作完后一起回去。
回到裴宅,莫尹被裴清抱下车,他感觉到头上隐约似有视线,仰起脸向上看,又什么都没看见。
最近裴明疏没怎么去公司,一直待在家里,也没有在家里办公。
其实裴明疏对友成的归属是不大在乎的。
裴家少爷的身份,对裴清而言是枷锁、是罪过、但同时也的确是一份光彩。
但对裴明疏而言,他从年幼时就生活在英国,接受最顶尖的教育,在精神与物质上要比裴清富足得多,根本再无需任何赘饰,如果他真的那样在乎家业,就不会到这么晚才进入公司。
与其说是裴明疏想继承友成,不如说是裴竟友需要裴明疏来继承友成。
这一点,莫尹在家里旁观裴明疏办公时就看得很清楚。
至于裴清这个局中人,可能反而就不是那么清晰了。
不过即使裴清知道裴明疏不在乎友成也不想跟他争,那也只会更加刺激到裴清的自尊心。
裴竟友宁愿让并不怎么在乎友成的裴明疏来掌管友成,都不愿意给裴清哪怕一点点机会。
试想,一件自己怎么争取都得不到的东西在别人的眼中却是可有可无,那将会是何等的刺心?
莫尹没有向裴清点破。
这种事让裴清自己发现,岂不更妙?
一个惯常都清高自傲的人,一旦那层清高被打碎,即便是被动的,人也会变得和从前不一样,因为他会发觉原来以前的自己根本就错得离谱,他所维持的清高体面从来一文不值。
莫尹嘴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容,手里捧着本书,余光留意着正在窗前打电话的裴清。
对莫尹,裴清全然信任,他虽然没有对莫尹说什么,但做事也从来不会避着莫尹。
虽然两人距离隔得很远,莫尹也听不清裴清在跟电话里的人说些什么,不过他心里却是十分明了。
毕竟这可是他一手撰写的剧本。
酝酿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其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在他心里纤毫毕现,每一步可能发生的情形都已在他脑海中演练过千百遍。
电话挂断,裴清仍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兀自凝望着窗外。
已经是冬天了,花匠们又在忙忙碌碌地用新鲜美丽的花朵去替代承受不住严寒逐渐凋零的品类。
这世界,竟连植物都要“物竞天择、弱肉强食”。
裴清垂下眼,神情中有几分冰冷的萧瑟。
“裴清。”
温柔的呼唤令裴清回过了神,他看向莫尹,莫尹的眼神很关切,又有些怯怯的,“你怎么了?”
几乎是瞬间,裴清就将刚才心里余下的些许软弱给扼死了,他没有软弱的资格,还有人在依靠着他。
“没什么。”
裴清过去,抚摸莫尹的脸,看了眼莫尹手里的书,转移话题道:“你快要考试了吧,准备好了吗?”
“还可以。”
裴清手落下去握住莫尹的手,“那就好。”
莫尹反握住他的手,有些担忧道:“裴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裴清没有作答,低头亲了下莫尹的手。
“没事。”
*
合作案推了两个月,裴清却是突然向裴竟友提交申请,要把合作案的大权移交给裴明疏。
裴竟友没同意,还有点生气,“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
裴清漠然道:“这不是正好合你的心意吗?”
裴竟友迟了两秒,再想反驳时,他看到裴清脸上滑过了一丝冷笑。
裴清的脾气虽然不算好,但也只是较为冷淡而已,至少对裴竟友也维持了表面的尊重,这样公然类似挑衅的反应,让裴竟友气得当场捂住了胸口。
对裴清,裴竟友一直深觉亏欠,自从把裴清接回家后,他就加倍补偿,比起远在英国的裴明疏,他和裴清相处的时间反而要多得多,可是父子两个关系却总是不够亲近,裴竟友知道他也怪不得裴清,都是他自己造的孽。
“明疏年纪长你几岁,在国外经历也比你丰富,我让他帮你,都是为了你好。”裴竟友强压火气,耐心解释。
“所以不如干脆交给他,不是更好吗?”裴清保持着冷淡的脸色,“我会配合他,跟着他学习,”他看向裴竟友,眼神清明,“你生什么气?”
裴竟友哑口无言。
他看着裴清,仿佛有些认不出来自己的小儿子了。
“你……不是在赌气?”
“我是小孩子吗?”裴清用裴竟友的话反问道。
裴竟友怔了好一会儿,发觉裴清好像的确是认真的,他一时不知道是喜是忧,表情变幻良久后,道:“阿清,你成熟了。”
裴清心中不住冷笑。
原来在裴竟友的眼里,他只有放弃去争取他不该有的东西,这才是所谓的成熟。
他虽然选择了某个人递上来的橄榄枝,却是一直都在心里默默地给机会。
给谁机会呢?是给裴竟友,还是给他自己?
裴清也说不清楚。
只是裴竟友的反应显然是已经浪费了一次机会。
果然,他根本从来就不在被选择的行列中。
裴清心中越是愤怒,表面就越是平静,裴竟友和他交谈了一会儿,确定裴清是真心想让裴明疏来主导后,打了个电话叫裴明疏上来。
裴明疏进来时神色淡淡,听裴竟友转达了裴清的意思后,视线立即射向了对面的裴清。
裴清脸色同样也是冷冷淡淡,看上去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裴竟友恍惚间感觉到兄弟两个其实是有那么几分相像的。
“不大好吧,”不出裴竟友所料,裴明疏也出言拒绝了,“临阵换帅,不合适。”
裴竟友微笑道:“没关系,公司内部的事,你们兄弟俩都是一样的。”
听口气,裴竟友是很满意裴清心甘情愿主动让权的。
裴明疏面上八风不动,既没有意外,也没有喜色,他沉吟片刻,想自己最近思绪都被捆在私事上不得解脱,于是也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裴竟友这时才真的高兴了。
因为这样便极其合衬他一开始的心意,自然是皆大欢喜,又说了些鼓励的话后,就让兄弟两人一起出去了。
出了办公室后,裴明疏和裴清互相一眼不看,肩膀对着肩膀,走廊内安静极了。
裴明疏先道:“其实我不需要你这样做。”
裴清道:“我怎么做,也不需要你来教我。”
裴明疏笑了笑。
“那么又为什么要用我的方案呢?”
裴清瞬间握紧了拳头,视线冷厉地看了过去。
裴明疏斜睨了裴清一眼,面色淡淡,他不是那种没有风度的人,也想好了不同裴清计较合作案的事情,然而他毕竟是人,不是神,也做不到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
“以后有什么想要的,你可以直说,我不会和你争抢。”
裴清慢慢松了拳头,也笑了笑。
“我想要你离莫尹远一点。”
他说完,转身即走,不去看裴明疏的反应,一直到电梯下到停车场,他才爆发般的一拳砸到了墙壁。
拳头瞬间冒出了血点子,呼吸粗重难言,肉体上的疼痛转移了精神上的被羞辱感,裴清睁着眼睛,看着深色的墙壁,双眼直勾勾地出神。
如果说先前他还存有那么一丝犹豫,现在,终于一点也没有了。
忍让,在某种程度上根本就是“软弱”的代名词。
就是因为他从不反击,所以他们才对他如此不屑一顾。
他们以为他一无所有,才会那样看轻他。
等到他们被他夺去一切的时候,是不是也能维持现在这样的高姿态呢?
在车上,莫尹发现了裴清手上的伤口,他拉住他的手,满眼心疼,“怎么受伤了?”
“没什么,不小心碰了一下。”
裴清说得越是轻描淡写,莫尹就越是能察觉到他压抑下的情绪。
莫尹在心里忍笑,他低头亲了下裴清的伤口,抬眼,眼中不加掩饰的关心,“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