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默海推门,裴明疏坐在沙发里,没有看到莫尹。
丁默海上前把裴清的状况说了一下,裴明疏静静听着,脸上也是一样的没什么表情。
“大少,二少变了很多,”丁默海不由道,“看上去真让人担心。”
裴明疏沉默片刻,淡淡道:“我知道了。”
丁默海道:“到时候您要去接他吗?还是……”
“再说吧。”
丁默海敏锐地感觉到裴明疏似乎很想结束对话,并不想继续听他谈论裴清的事,丁默海目光不动声色地扫了四周,道:“那我就先出去了。”
裴明疏微一点头,丁默海转身,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件他一直想不通的事€€€€裴清离开的时候,到底为什么要把莫尹一起带走呢?
浴室里灯光昏暗,莫尹脸颊还残余着红晕,衣服已经收拾整齐了,手掌握拳地放在膝上。
裴明疏过去蹲下,语气温和,“都听到了?”
莫尹没作声。
裴明疏拉了他的手,“等他出来以后,我会安排把他送出国。”
莫尹看向他,“他会同意吗?”
“不需要他的同意。”
莫尹慢慢抽回手,手指拉了下本就平整的衣服下摆,过一会儿,他又抬起了脸,道:“那天我能去吗?裴清出来的那天。”
裴明疏沉默片刻,温声道:“你想去?”
莫尹“嗯”了一声,眼睛很温顺地看着裴明疏,“我想去。”
裴明疏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裴清和莫尹之间发生的事,他不能问裴清,更不可能问莫尹,他只能靠想象,伤害是一定有的,除了伤害之外,也许也还有感情,毕竟他们两个也好好地相处过一段时间,裴清对莫尹,莫尹对裴清,他们彼此之间究竟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裴明疏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但面上仍然不动声色,“你想去就去吧。”
莫尹又“嗯”了一声。
浴室内重又陷入昏暗的寂静。
刚才的那点情潮渐渐褪去。
然而在沉默之中,又一种异样情绪慢慢浮现,裴明疏侧过脸在莫尹脸颊与耳朵的贴合处轻轻一碰,莫尹先是僵硬着不动,等裴明疏吻到他的唇角时,他才放开了拉住衣服的手,手臂勾上裴明疏的脖子。
涌动之间,裴明疏的气息氤氲在他耳边,“小尹,你喜欢我吗?”
莫尹咬着唇,下半身的无力,让他坐时尤其下陷,一点无法控制,只有裴明疏的双臂有力地托着他、带着他,上下前后,节奏不自主中,无法预测的感觉更加刺激。
他不回答,裴明疏却坚持地问。
他也并不故意磨人,一面给予莫尹强烈的感觉,一面低低地追问。
“喜欢……”
沙沙,哑哑,似乎是有些被逼迫的成分。
但他第一次说出口后,便好像褪去了羞耻心,“喜欢,我喜欢你……”他费力地转过脸,裴明疏马上就吻住了他,莫尹放松身体,双臂向后地环住裴明疏的脖子,嘴里还含含糊糊地继续表白,裴明疏攥住他腰的手几乎要将他折断。
浴室里热气蒸腾,完事之后,两个人身上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莫尹腰侧两个鲜红的掌印分外显眼,裴明疏看到后,轻抚道歉,“我下手太重了。”
莫尹不说话,只是很柔顺地靠在他怀里,整个人也像是化成了一滩水。
裴明疏搂着他,心里觉得很宁静,很像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仅仅只是凝固这美好的一瞬。
这念头一出现,裴明疏就有些讶然,想不到自己会产生这样幼稚的念头。
视线垂下,莫尹睫毛低垂,像是累得要睡着了,裴明疏低头亲了下他的鬓角,莫尹更深地往他怀里藏了藏。
等洗完擦干回到房间,裴明疏半靠在床边,道:“睡吧,我陪你睡。”
莫尹双手垫在脸下,乖乖地“嗯”了一声。
或许是顾忌到裴宅人多眼杂,也或许纯粹是为了照顾莫尹那薄薄的脸皮,裴明疏不在他房间里过夜,每次总是等莫尹睡着后再悄悄离开。
莫尹睡觉睡得很不安稳,明明已经睡着了,眼珠却总在眼皮下乱动,好像在梦里逃跑似的。
裴明疏掌心不断摩挲他的背脊,哄孩子一样轻轻地拍,好让他放松。
莫尹眉头紧皱,额头上渗出一点薄薄的汗,裴明疏替他轻轻抹去,莫尹含糊呓语,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裴明疏微微俯身凑近,莫尹又没声音了,等了一会儿,裴明疏没再听到动静,于是又预备起身下床。
“裴清……”
很低的一声,但是又很清晰。
裴明疏心下一凛,想莫尹应该又是在梦里被吓到了,他轻轻地把人搂在怀里,顺着莫尹的背脊抚了两下,低低道:“没事了,没事了……”
不知道是不是在梦中得到了安慰,裴明疏感觉到莫尹的气息慢慢稳定下来。
“不要走……”
又是一声梦呓。
裴明疏温声道:“我在,我不走。”嘴唇轻轻盖在他颤抖的睫毛上,莫尹眼珠颤动着,无意识地从眼皮中渗出眼泪,他低低道:“裴清……”
裴明疏微微一怔,他侧过脸,发现莫尹表情痛苦,嘴唇蠕动,似乎很激动,呓语越发连贯清晰,“不要走……裴清……不要走……”
第33章
“听描述,很有可能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过还是要面诊之后才能确定。”
窗外春风拂面,裴明疏的面色却是冷得像结了冰,他淡淡道:“是的话,要怎么治?”
“如果确诊的话,那当然是建议采取心理治疗。”
裴明疏沉默了一会儿,询问道:“他想见那个人,可以吗?”
“如果依赖程度很深,对患者造成重大影响的话,可以适当见一见。”
裴明疏道:“依赖程度的深浅怎么判定?什么算重大影响?”
“严重的患者会因为见不到加害者而自残,这种情况下可以适当见一见,您可以理解为药物戒断,药物依赖程度太深的话,一下戒断会出现戒断反应,这也是对患者很不利的。”
裴明疏侧过脸,虎口压住太阳穴,缓缓道:“自残?”
“是的,严重的话,会的。”
“……”
医生看出裴明疏不大想把人带过来,于是道:“像这种属于创伤应激障碍,治疗的话,我们要尽量帮助患者重建心理防御机制,让他感觉到自己是强大的,尤其是相对于加害者而言,要让他感觉到自己和周围的力量,这样他就不必再恐惧、依赖加害者,让他们重塑对自身的信心,这一点非常重要,家属的鼓励陪伴也很重要,当然最好还是面诊。”
咨询室内一时陷入了安静,裴明疏侧脸沐浴在阳光中,脸上阴影丛生,他道:“谢谢,辛苦了。”
车辆行驶在半山公路上,一段一段地向上攀升。
裴明疏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眉间眼梢全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从小到大,他做人做事讲究原则,力图正确,这世界上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圣人,都是经过规训磨炼才逐渐长成,裴明疏没有质疑过那些教导,因为他知道那些都是正确的,为人做事就应该那样。
他只做了一件错事,造成的伤害却仿佛无穷无尽。
如果这些伤害能都由他来承担,那也就罢了,可偏偏伤到的却是他最不想伤害的人。
大门缓缓打开,车停下,裴明疏下了车,看到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裴宅的佣人们很用心地呵护这栋童话般美丽的建筑,早早地就替这栋宅子换上了春装,引来附近的飞鸟鸣叫,清脆婉转,十分动人。
佣人们似是没料到裴明疏大白天的会突然返回裴宅,连忙匆匆问好,“大少。”
裴明疏微一点头,道:“小尹呢?”
佣人道:“好像在五楼呢。”
裴明疏面色一紧,随即又恢复如常,迈步走入厅内,他走了两步后又回头问佣人,“这两天白天我不在家的时候,小尹都在哪?”
佣人被他问得有些糊涂,但还是老老实实道:“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房间里,有时候会到花园里来,有时候会上五楼。”
“没去过其他地方?”
“刚回来的时候出去过一次吧,后面就一直在家了。”
裴明疏放走了佣人进入电梯,电梯一层层上去,他的心却是一点点往下沉。
电梯门打开,裴明疏一眼就看到了在窗边的莫尹,他似乎没有察觉到有人来,仍然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一直到裴明疏的手掌压在他的肩膀上,他才回过神,扭头道:“裴€€€€”
裴明疏温柔看他,“在看什么?”
莫尹嘴唇微微动了动,“没什么。”
裴明疏没追问,也将视线放出去,发现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裴家大半的风景,花园里已经星星点点地填充了纯洁的白。
“再过一段时间,花就会开了。”
“嗯。”
裴明疏静静地站在莫尹身边,余光扫到一侧幽暗的小门,心中又不由一刺。
“下去吧。”
莫尹手放在轮椅上,“我想下去了。”
*
晚上,莫尹又做梦了。
或许他并不是在做梦,而是有些东西影响到了他的精神,身体一放松,那些东西就不自觉地从他封闭的地方跑了出来。
“裴清……”
莫尹紧闭着眼睛,眉头也死死地皱着,看上去很痛苦,可却很执着地找寻呼唤着那个曾经伤害他的名字,矛盾地祈求庇护。
裴明疏抱着他,手掌盖在他的后脑勺上,低声道:“小尹,没事了,别再想了,没事了。”
这样的“咒语”起不了任何作用。
莫尹还是在他的怀里发抖、出汗。
半夜,莫尹终于还是惊醒了。
裴明疏没走,是听到莫尹大叫了一声后醒了过来,他随即拧开床边的台灯,“小尹?”
莫尹眼睛睁得大大的,脸色煞白,嘴唇却分外红艳,他无意识地抿了下嘴唇,呆呆地转过脸看向裴明疏,瞳孔慢慢聚焦,“裴明疏……”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