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他的,国王在心中道,他可自由地去寻觅所爱,他不是他的,他不能禁锢他。
若真是这样,他也只能迎着更大的困难再去追求他的。
对于如何得到主教的心,国王依旧毫无把握,他所能确定的是至少这几年的时间足可证明他不只是贪恋他的美貌,也不只是要他配合他夺取权势,时间与距离可作为他的证人。
马车快速地跑动着,国王推开马车窗户,让外面的风吹进马车内,上帝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有多么紧张,甚至都不再去想他等会儿可能见到他最厌恶的兄长,他的脑海中充满了被压得严严实实的思念,那累积了几年的情感正亟待喷发……
*
“咖啡还是茶?”夏尔曼轻声询问。
“咖啡,谢谢。”
主教来夏尔曼这庄园的次数不多,对于夏尔曼持续的讨好,主教心中挺好奇的,这种隐忍不发背后是怎样的阴谋,叫主教几乎想要询问,说不定他还可以帮助参考呢。
夏尔曼轻轻地说着对宗教虔诚的信仰和对国王兰德斯功绩的赞颂,还有主教在形势中所起的重要作用。
主教静静听着,每次夏尔曼都会进行很长时间的吹捧,然后才会转入正题,有时是想加入骑士团,有时是想重新接受主教的洗礼,有时是希望主教能为他争取一片封地,他愿意作出任何利益交换。
这些请求,主教全都拒绝了,他每次都把夏尔曼的诉求听完再拒绝,这令夏尔曼感觉自己被耍弄了。
夏尔曼没有什么别的长处,但很擅长交际,在王都把交际网全重新搭建起来,他本身名声就不错,也经常春夏去罗克、麦斯丁去和他们的国王贵族交际,莱锡公爵的身份帮了他许多,兰德斯的威望让那些人不敢怠慢他,这也令夏尔曼更心生怨恨。
“有传言您会升任教皇呢,”夏尔曼微笑,“我想这一定是真的,除了您之外,我想不出这片大陆有谁能胜任。”
“这只是传言罢了。”
主教态度平平,等着夏尔曼又会提出什么请求。
“信仰完成了统一,我想除了教皇之外,应当也会有一位皇帝吧,尊敬的主教,我真好奇哪一位由您加冕的国王最得您的青睐呢?”
主教笑了笑,“难道我青睐谁,谁就能当皇帝吗?”
“哈哈,您可别低估自己的影响力,”夏尔曼立即道,“您青睐谁,谁也不能一定当得了这个皇帝,但倘若您不青睐谁,我看那位就什么也做不了。”
主教渐渐理解了夏尔曼的意思€€€€竟然和他不谋而合。
“几位君主都拥有虔诚的信仰,说起来也真难抉择呢,您说是么?”
主教从鼻腔里轻轻笑了一声,这大大激励了夏尔曼,夏尔曼道:“兰德斯虽然个性极为高傲,不过我想他应当会对您保持恭敬的,即使他获得了整个大陆的所有权。”
“那倒也说不定呢。”主教道。
夏尔曼的兴致更高了,“怎么会呢,难道您和他之间有什么矛盾?哦€€€€对不起,我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是说这几年您和国王不是那么亲近,真抱歉,我说了实话,主教,原谅我,我在您面前总忍不住要一点不隐瞒地说出我心中所想。”
“没关系,”主教放下咖啡,“你只是想错了而已。”
夏尔曼微微一怔。
“兰德斯由我亲自为他洗礼,他是我最初的信徒,我们的关系从来密不可分,”主教脸色淡淡道,“夏尔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是你所能利用的。”
夏尔曼的脸色难看极了,过了一会儿才勉强道:“主教,您一定是误会了……”
“公爵大人€€€€”
仆人急匆匆地赶来,夏尔曼扭头,眼神严厉地扫过去,仆人被他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国王来了……”
主教也转过了脸。
夏尔曼立即站起身,“我去迎接他,”他对着主教道,“主教,您是否要回避或者……”
“你请便吧。”主教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咖啡有点苦,他微微皱了皱眉。
夏尔曼火速赶到庄园门口去迎接国王,国王穿着轻便,没有带多少侍从,对于夏尔曼的迎接,他没有理会,板着脸道:“主教呢?”
“哦,您是来找主教的……”
夏尔曼脸色一阵青白,“他正在花园里喝咖啡呢。”
国王拄着拐杖穿过夏尔曼的身边,如同这庄园真正的主人一般大步向前,夏尔曼肩膀向后转动,注视着国王的背影,国王即使拄着拐杖,看上去也是那样潇洒,他又看了一眼庄园门口的马车,快速地跟着往回跑。
国王走的速度很快,对他来说,这可不单单只是几百米的距离,为了能走到今天,他忍了几年的时间。
庄园的花园被打理的很美,淡紫色与白色的绣球花堆在长椅后,那一缕金色的头发格外显眼,主教今天罕见地穿了一身洁白的教服,那令他更高贵也更圣洁。
国王停下了脚步,紧张的情绪已经消失了,或者说分散地进入了他的骨头血液和呼吸中,他感觉不到自己的任何情绪,就只是那么远远地看着主教。
在两人公开见面的场合里,国王也很少直视主教,他担心自己的眼神会泄露一切秘密,那秘密包括他对主教的情感以及他如何强忍着将那份情感藏在心间。
主教听到了脚步声,那独特的,拐杖落地的哆哆声,急促地靠近,又突然地停下。
他赢得了战争的胜利,即将开启真正的统一事业,所以这么迫不及待地来寻找他,是因要提出下一步的合作?像夏尔曼那样,确定他是否还会支持他?
主教放在膝盖上的掌心微微蜷缩。
不,不是的。
主教的心里传来另一个声音,非常的清晰。
他绝不是为了这个,实现理想固然重要,但他这样急迫地来找他,只会出自一件事€€€€
“主教。”
国王的声音听上去彬彬有礼,四周还有仆人,他不得不这样。
在听到他的呼唤后,长椅上的人似乎颤抖了一下,不知那是否是他的错觉,主教转过了脸,他的侧脸出现在了国王的视野中,国王低声道:“我想请您进宫谈些事情。”
平和得叫任何人都觉不出什么异常的邀请。
只是国王已经有几年的时间不曾向他发出这样没头没尾的邀约。
他还是屈服了。
主教心中涌上胜利的喜悦,那喜悦只为胜利么?他有些回避地不去思索。
“我正在和夏尔曼公爵谈话,”主教若无其事道,“您有什么要紧事吗?”
国王提起拐杖又向前走了几步,压制着满腔的激情,“我……”
“陛下。”
真是讨人厌的东西€€€€
国王猛地回头,夏尔曼面色尴尬,“您要离开了吗?我今天还特别地想要和您也谈谈呢。”
“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国王不客气道。
夏尔曼忍耐了一下,“我一直想向您忏悔我的过错,”他看了一眼主教,“我想当着主教的面,好好地对您道歉。”
国王抿了下嘴唇,“不必了。”
“我请求您,”夏尔曼皱起眉,“看在母亲和父亲的份上。”
国王还是留下了,他坐到了长椅上,主教的身边。
“您要咖啡还是茶?”夏尔曼恭敬道。
国王看了一眼主教面前的咖啡杯,“咖啡。”
夏尔曼点了点头,又对主教道:“我刚才看您的脸色,似乎觉得咖啡有点苦,我给您重新换一杯吧。”
主教不置可否,夏尔曼端起咖啡,对国王点了下头,态度很恭顺。
国王脸色冰冷,等夏尔曼离开后,他抬起拐杖向外甩了甩,同样的赶走了那些仆人。
终于有了短暂的清净时光,国王道:“战争结束了。”
“恭喜您。”主教淡淡道。
“今年秋天来临时,我想您可成为教皇了。”
“应当是这样。”
“我必须感谢您为尽早结束战争付出的努力,没有您,我无法如此顺利地完成事业。”
“应当是这样。”
国王嘴唇动了动,他以极低的声音道:“尤金,我们的目标即将达成,合作也即将结束了。”
“是的,”主教垂下眼睛,“一切都结束了。”
“我……”
国王不知该如何将自己的语言组织得更顺畅,他明明早已准备好了腹稿,却只是深深地呼吸,他闻到主教身上的香气,他低声道:“在那之后,我们之间的利益全部分割完毕后,我是否有资格得到你公正的对待?”
主教睫毛颤动,“在那之后,我们之间会有新的战争。”
“不,”国王道,“我尊你为教皇,接受你的统治。”
主教终于抬头“看”向国王了。
他看不见国王的脸,但能听见能感受国王此刻的神情,那一定是一种蜕变后的坦然,“我相信你会给整片大陆带去安宁与和平。”
“这不是出于私人的判断,”国王的声调稳重又柔和,“尤金,那么你能也公平地看看我么?”
主教心里产生了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他难以形容,他想离开,拔腿就走,若果真如此,岂不是认输般的逃避?认输?他又是向什么认输?
“咖啡。”
讨厌鬼又来了。
国王收起了温情的面孔,板着脸对夏尔曼道:“你要向我忏悔什么?”
夏尔曼歉疚地苦笑,“我猜你早知道了。”
国王也没有任何伪装的意思,“既然你知道我知道了,那就不必说了,我已经答应了父亲原谅,公爵的头衔和这座庄园能证明。”
“我知道你的宽容,可我为我犯下的罪恶总是寝食难安……主教,”夏尔曼诚恳地望向主教,“请求您在此见证我对我兄弟的忏悔。”
主教没有回应,国王眉头紧皱,但还是没有阻止夏尔曼的长篇大论,夏尔曼声情并茂地阐述自己对从小对兰德斯的怨恨与嫉妒。
“母亲因你羞愧而亡,所以我便开始记恨你……”
夏尔曼眼中闪烁着光芒,成功地看到国王垂下了眼睛,在母亲的病逝上,国王无论如何也站不住脚。
“父亲又对你额外地关注照料,那时我还太小,不懂得父亲是怜悯你的残疾……”
因为主教在身边,国王忍耐着没有发怒,他对夏尔曼那看似忏悔实则指责的言语感到愤怒,越听越觉得不舒服,他从鼻腔里哼出了口气,举起桌上的咖啡刚要将咖啡送到嘴边,手臂就被主教按住了。
“陛下,请您答应我几件事。”
夏尔曼滔滔不绝的话语被打断,紧张地看向主教与国王。
国王也有些惊讶,他瞥了夏尔曼一眼,用正经的语气道:“您请说。”
“我承认您能够给这片大陆带去和平安宁的生活,我希望您能坚持做到这一点。”
主教的话语令国王怔了怔,随即眼中射出极为明亮的光芒,这在夏尔曼耳中也许是一句极为平常的话语,但在国王的耳中,这无疑是主教承认了自己将会像他一样公正地去看待他!他们将会有一个新的开始!